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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紅袋鼠1

  說起她的故事,我想真是多久也說不完。雖然聊了與她初次相遇的尷尬場景,但是還有一件事沒有交代清楚,現在暫且提一筆。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在山間迷路了。她忘記了回家的步數,雖然我是這裡的新參者,但也不至於完全不知道路該怎麼走。她尋路的方式很奇怪,她先叫我隨便找一顆稍微「特殊」的樹,然後叫我扶她過去,她停下來,用手一點一點撫摸樹的粗糙的外皮。

  「不是這顆,帶我去下一課樹吧」

  她靠這樣的方法來推測自己回家的路,遺憾的是她沒有找到一棵她熟悉的樹,這附近沒有她回家的路標,而我也被執拗的她帶偏,完全不知道南北東西了。她一棵樹接著一棵樹的找,像夜貓一樣到處尋覓,時而趴在地上聞一聞蔥鬱的草,時而摸一摸隨處可見的青苔,希望可以找到一點關於回家的線索。

  「我能看見回家的路啊,你跟著我走好嗎?」

  「沒關係我可以找到,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完全沒有頭緒。」

  她的話語又變得簡短了,我明白,原來她認真起來或者猶豫不決的時候,就會陷入極度理智的狀態,這技能可能是世間,唯有她進化出來的,人類失明者的本能。一想來也是啊,本就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的人類,最擅長的事情看來就只有改變與練習了。正因為鍥而不捨堅持不懈,才能一步一步走上食物鏈的頂端啊。

  「那你怎麼樣才會有頭緒呢?」

  「不知道,但是好像有什麼東西飛過去了。」

  有東西飛過去了?但從字面理解就感覺這是一句很奇怪的話,而且我們的眼前除了林子以外,什麼也沒有。

  「什麼東西飛過去了呢?」

  「不知道,它一點點跑過去了。像是一隻很大很大的貓,又很像.……巨大的鹿!」

  真是神奇啊,連我都沒有見過真正的鹿,她居然可以毫不忌諱的指出,那就是一隻鹿。真是又詭異又好笑。

  「你見過真正的鹿嗎?」

  「見過,先不要說話。如果說話聲音太大,它會跑掉的。」

  我有些摸不到頭腦,明明什麼也沒有,她卻說能看見那些奇怪的動物。而且她失明了,她是怎麼認識那些動物的呢?越來越奇怪了。可是先不要管,任著她性子來好了。

  「它就在那裡。」

  「可那裡什麼也沒有啊。」

  「你仔細看嘛。」

  她指著一顆樹,樹下的落葉堆積,變成一個天然的保護膜。燁她對著空氣,叫我小點聲音。可是那裡真的什麼也沒有啊。

  「你看不到嗎?」

  我點點頭,不敢說話。難道每一個有特殊疾病的人都是天選之子嗎?為什麼總是要說出那樣奇怪而又悲傷的話語呢?我想不明白,難道她的心中也有一個僅僅屬於她的世界嗎?難道她的心中,也懷著一個小小的宇宙嗎?

  「是嗎?真是遺憾啊。但是沒關係,下次我會為你講的。那隻黑鹿的故事。」

  「誒,鹿是黑色的嗎?」

  「對啊,不過我也不知道它是什麼顏色的。我能看到的東西很奇怪,他們可能和現實有點區別,而且全部都是灰色的,或者黑色的。」

  她閉上雙眼,因為緊緊的閉著,眼角都露出魚尾紋了。

  「像這樣緊緊閉眼,那些東西就會消失不見,世界回歸全黑的樣子。」

  聽她的描述我漸漸明白,那些只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個僅僅屬於她的世界。我也有這樣經歷,比如清朗的清晨一瞬間被自己的意識加工成黃昏的樣子;走在滿是霓虹燈的街道就下意識的把霓虹燈的粉色與綠色無限放大,加工成賽博朋克的街道……而她的世界,到底是如何呢?她的世界的鹿是什麼樣子呢?

  「它跑掉了,好快啊,一跳一跳的。」

  鹿確實跳的很快,所以說她幻想的世界可能和現實沒有太大區別吧。

  「你除了鹿還能看到什麼?」

  我這樣問她。她彎了彎腦袋,想了很久很久。

  「很多很多一閃而過的碎片吧,樹也好,小鳥也好。一開始我只是想著,觸碰並且感受著,後來在腦海中逐漸變成一些簡單的線條。然後就很奇怪,隨著我想的事情,感受到事情越來越多,那些線條也逐漸變得複雜起來了。大概就這樣。」

  「聽起來好像是在畫畫。」

  「是嗎?跟你的職業很像啊。」

  我們不知不覺忘記了還在迷路的狀態,倒像是吃完飯,一起悠閑的散步。

  「算是吧,一個基礎功。其實還有各種各樣的基本功。成像原理也很有趣。說到底我們可以感受這個世界,都是光的功勞啊。」

  「光……我沒見過光。」

  正是因為看不到光所以才失明的嘛!不小心說錯話了,精準踩雷了……

  「啊……這個……」

  「不過照你說的那也很奇怪啊。如果我見不到光的話,那我眼前那些與現實不同的線條又是什麼?」

  燁說的沒錯,她既然可以勾勒出線條,那肯定是因為可以看到光吧。那束光似乎不來自現實,更像是來自她的心中。但是她心中的光多麼少啊,僅僅點亮了一點點,她似乎還沒有認知過除了黑白灰的第四種顏色呢。我一邊思忖一邊搖頭,可是燁她可能見不到我的難堪吧。

  「我想了下,可能那些光不是來自現實的,而是來自你的心中。」

  「我的……心?」

  「是的,你的心。所以那些東西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看到,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是嗎?真遺憾啊。」

  這樣也沒有辦法吧,她會覺得遺憾,可能是因為她不能把這個世界分享給任何一個人。這樣的孤獨恐怕任何人都難以接受吧。無法傳達喜悅的痛苦。總是把自己封閉在一個小小的世界,任誰都會覺得寂寞吧……

  「希望有一天,也能用我的方式,把我的世界分享給你聽啊。」

  燁的告白讓我有些束手無策,這算什麼?認可嗎?難道我很特別?我漸漸想入非非,明明自己十九歲了,還是無法擺脫因為幾句話就面紅耳赤的狀態嗎?真是羞恥啊。

  「啊……是這樣啊,那真是,嗯,我很期待。」

  「是嗎?謝謝你啊,可是能聊起這些的朋友,我就只有你一個吧,我們算是朋友了嗎?老實說,那個……我沒有交過朋友,所以還不太了解這個……怎麼樣才算的上是朋友連呢?」

  「我們當然已經是朋友了啊!」

  原來只是朋友啊,我白高興一場了……

  「這樣啊,今天真是開心啊樨!」

  她像小孩子一樣開心的笑起來,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她一笑會把眼睛彎成月彎彎,上下睫毛都很長,笑起來就像一隻小狐狸。可能任何人都很難討厭這樣的她吧——如果她能改掉突然神經質的毛病——各種意義上,人格很完美了。

  不知不覺,我們居然已經走到可以看到自己家的地方了。幾個二層的小房子亮著暖光燈,晚上遠看去就像幾個小小的燈籠。一位年輕的女子在遠處張望,好像在尋找什麼,不過她沒有拿任何照明工具。慢慢走過去,漸漸看清了那位女子,約莫二十齣頭,留著一頭和燁差不多的黑色長發。再靠近些,才發現跟燁長的也很像。

  可能是燁的姐姐吧。

  我走近那位女子,正巧那女子也看到了我們。

  「燁!你怎麼在這裡!現在很晚了啊。」

  女子用及其細膩溫柔的聲音抱怨起來,我想,能被這樣抱怨也是一種小小的幸福……

  「對不起,迷路了。是樨帶我回來的。」

  「您好,我叫樨。不好意思,我們在海邊聊天,不知不覺忘記回去的路了。」

  其實根本不是這樣,我一開始是知道回去的路的,想來真是倒霉。

  「哎呦,真的很抱歉,給您添麻煩了。謝謝您將燁帶回來了。」

  「不不,您太客氣了。」

  這家人的禮法真的很周全,分庭抗禮而又謙卑隨和,給人一種不失禮節的優雅。相必這家人的家規很嚴格的吧。

  「我還沒有自我介紹,真是失禮啊。您好,我叫花止,是燁的媽媽。」

  聽到那聲「媽媽」,我感覺自己被五雷轟頂,倒也沒那麼誇張,只是很吃驚。想著到底該怎麼回應她。

  【啊,那您看起來好年輕啊,平常有注意鍛煉嗎?還是有一些養生的訣竅呢?】

  不對不對,這樣就相當於我承認花止就是燁的母親了。可是這樣反人類的事情,怎麼可能呢?

  【啊,您在開玩笑吧,您明明那麼年輕,這樣的笑話可一點不好笑喲。】

  這樣聊天只會變得更加尷尬吧,可大前提是不知道花止是燁的母親這一假設是真是假。這樣吐槽應該不算失禮,姑且這樣說吧。

  「那個……您那麼……輕(極小聲)。」

  跟這樣漂亮的女孩聊天,任何一個處於青春期的男孩子都受不了吧!我根本連一點話都說不出來……

  「不好意思我沒有聽清,不過如果不嫌棄的話,請來我家吃個飯吧。我很想感謝一下你呢。」

  花止真誠的對我說,毫無做作的樣子。可是毫無理由就去別人家吃飯這件事實在太難為情了吧,雖然人家說好要感謝我……

  「是啊,我媽媽都邀請你了,一起來我們家吃個飯吧,現在回去也早啊。」

  花止果然是母親嗎?明明看上去那麼像一位姐姐。……

  燁用獃獃的眼神望著我,空洞的眼神被暖暖的光反射后居然有一點水靈靈的感覺。

  好的,被兩個人邀請了,盛情難卻。還是去吧。

  我跟隨著花止姐,而燁則在我身後拽著我的衣角,心裏面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但看起來還是很開心的。

  「原來樨君是畫家啊。真是年少有為啊!」

  「哪裡哪裡,我與大師們根本不能比啊,只是簡單的畫一些來找些活計。」

  花止姐的話語既輕柔又有成熟的韻味,完全沒有挖苦諷刺的感覺,與她聊天非常舒適。

  「很遺憾沒有上大學嗎?真是可惜啊。」

  「本來是有機會上大學的,只是和我的夢想背道而馳了。我果然還是想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啊。」

  「單是堅持追夢這一點,就很令人敬佩呢!」

  花止姐雙手握拳,閉上眼睛,用肢體語言鼓勵我。【這樣完美的女人真的存在嗎?】看著花止姐,不由得這樣想到。

  一路上燁一直沉默著,時而看看地面的雜草,時而看看天邊的雲朵。她明明什麼也看不到,卻總是給人『注視』的感覺。可一路上我只顧著與花止姐聊天,並沒有注意到她的舉動。

  不知不覺走到一個宅邸,是一個設計經典的二層小房子,從紅色的三角房頂來看,應該還有一個三層的閣樓。房子佔地面積不小,應該有很多房間吧。

  「請進來吧,樨君。」

  花止姐脫掉鞋子,換上圍裙,走到廚房去了。我和燁也在玄關換鞋。

  「打擾了……」

  「我回來了!」

  這家人的走廊和卧室是用地板做的,所以沒有必要穿拖鞋。踩到地板上,每走一步發出來的「咚咚」響令我懷念。我小時候也是住在一個差不多的地方呢,只是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

  突然,地板傳來倉促極速的咚咚聲,一個房間被打開,然後一位約莫三十歲穿著淺色T恤衫的帥氣中年大叔迅速走到玄關。

  「哦,我的女兒啊,還有……哪裡來的野小子啊!怎麼站在我女兒身邊?啊?」

  大叔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看著我,但比起敵人,倒是更像青年熱血漫畫里宿敵見面的場景。

  「銀鶴不可以嚇唬客人喲!」

  花止姐責備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即使是責備人的花止姐,也十分動人啊……

  」切,看在花止的份上饒了你好了,說吧,你把我女兒拐到什麼地方去了?」

  「才沒拐啊!」

  銀鶴叔雖然用及其低沉的聲音吐槽著我,但還是帶我們去餐桌那邊,搬下來一個方形的木製桌子,讓我和燁坐下,就這樣我們三個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今天碰到什麼好玩的事情了?」

  把頭轉到燁那邊,銀鶴大叔為我表演了一番川劇變臉。

  「聽我說爸爸!今天我看到一隻很大很大的鹿呢!」

  燁天真無邪的笑著,跟銀鶴叔講述著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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