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總有教師不過關
船行二月,眾人終是從渡口上了岸。一直以來遠在天邊的籍昭終於在半遮半掩間露出其廬山真面目。
「前面就是籍昭啊?」
一下船,年齡最小的澹臺澤便迫不及待的跑在最前面,邊跑邊喊:
「你們快看啊,這是不是就是先生之前說的崇山…額,崇山什麼來著?崇山群嶺?」
「崇山峻岭,」章台柳一副好哥哥的樣子親切和藹的拍了拍澹臺澤的肩膀好聲好氣道:
「阿澤,你說若是君上知道你沒認真聽先生講課的話,會罰你抄多少遍呢?」
澹臺澤的小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
「還罰抄啊?我上次的還沒寫完!」澹臺澤小聲嘀咕道。
「小字十篇。」諸雲起路過兩人身邊,輕飄飄的補了一句。
澹臺澤瞬間覺得雙腿有千斤重,腳步也變得沉重起來了。
「雲起哥,柳哥哥,你們能不能行行好,別說出去啊?我手都快寫斷了。」澹臺澤左手挽著諸雲起右手挽著章台柳可憐兮兮的討饒道。
諸雲起默默拿開澹臺澤的手,走了。
「啊?柳哥哥。」澹臺澤把求助的目光專向章台柳。
「阿澤啊,別怕。」章台柳笑眯眯的拍了拍澹臺澤的手,溫柔道:「柳哥哥不會幫你寫的,放心。」
說罷,也慢悠悠的走了。
澹臺澤望著兩人的背影欲哭無淚,只感覺自己承受了太多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心酸。
這三個孩子便是陸繾向楚王討來的隨從;
那日從楚宮出發前,陸繾看裴遠晨雖表面一臉淡然,實則一直偷瞄某處。
陸繾心下疑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三個下人打扮的孩子抱作一團小聲啜泣。
陸繾仔細一看,其中最小的那個孩子不正是那天慌慌張張跑過來扶裴遠晨的孩子嗎?
「你想帶他們一起走?」陸繾壓低了聲音問。
裴遠晨低頭斂了眸子,也不說話。
陸繾看了裴遠晨一眼,想著此事也不是什麼大事,便開口向楚王討要了那三個孩子。
後來陸繾才知道,這三個孩子雖然是出身低,卻是實打實的和裴遠晨一起長大的。
接下來的日子裡,陸繾曾不止一次發現裴遠晨在熄燈后把幾個孩子偷偷喊進屋裡,四人圍坐一圈,小聲嘟囔什麼奇怪的咒語。
四個人?
黑燈瞎火?
圍著一支蠟燭?
他們四個是要召喚筆仙嗎?
陸繾貓著腰趴在裴遠晨窗戶下一聽:
「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
……
「知而不爭」
「知而不爭」
哦,原來不是在玩什麼奇奇怪怪的儀式,是裴遠晨在教他們識字啊。
不過可惜的是,那個時代識字似乎是貴族的特權,若是聽說誰在家沒事閑的教奴隸識字,只怕多數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搖搖頭嘆一聲荒謬。
許是出於這種考慮,裴遠晨每次授課都是關門,熄燈,四個人偷偷摸摸的聚在屋裡借著微弱的燭光學習。
這麼暗的光,眼睛還要不要了?
陸繾觀察了幾次,終是忍不住了。
某個月黑風高夜
下馬車后裴遠晨照常回房,關門。
陸繾光速回屋換了一身黑衣貓腰埋伏在裴遠晨窗下。
一炷香時間后,原本暗下去的紗窗又亮起了如螢火蟲般的光點。
唉,這麼暗的燈光真能看得清東西嗎?
陸繾在心中嘆了口氣,掏出燭台直接推開了門輕聲問:
「遠晨,你們在做什麼呢?」
「先生,」
被抓了個正著的裴遠晨起身走到陸繾面前,除開始喚了一聲先生外一聲不吭,只是仰頭,眼神平靜的看著陸繾。
不認錯,更不解釋什麼。
就這麼靜靜站在門口。
這孩子…
行吧,那我也沉默是金吧。
陸繾思索片刻,直接繞過裴遠晨,點亮燭台,抱起年齡最小的澹臺澤,隨手指了一個竹簡上的字問:
「阿澤,這個字讀什麼?」
「雲」
小男孩怯怯的回答。
陸繾點了點頭,又指著另一個字問:
「那這個呢?」
「忠。」
「這個字什麼意思?」陸繾點繼續問道。
似乎沒想到陸繾會突然抽查字義,澹臺澤慌了,大大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的望著陸繾。那架勢,活像陸繾再多說一個字,他就能立刻哭出來。
「我,我不知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君上,君上沒講過啊。」澹臺澤委委屈屈,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道。
這理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是怎麼回事?
「不哭不哭啊」陸繾一邊哄著澹臺澤一邊轉頭問其他兩個孩子:「那你們呢?你們知道嗎?」
倆孩子對視一眼,默契的搖了搖頭。
都不知道?
裴遠晨這課怎麼上的?
死記硬背?
陸繾把詫異的目光投向裴遠晨,開口問:「你知道嗎?」
裴遠晨搖頭。
得,怪不得教學水平如此堪憂,合著連教書先生本人都不知道這字什麼意思?
陸繾扶額。
「你們誰能告訴我,籍昭君平時,是怎麼教你們讀書的?」陸繾儘可能溫柔的問。
三個孩子互相看了看,又不約而同的偷瞄了裴遠晨一眼,見裴遠晨點頭,一隻小手顫顫巍巍的舉起:
「君上,教我們每個字的讀音,然後讓我們沒事就多讀幾遍。」澹臺澤小聲道。
緊接著,又小心翼翼的補了一句:「君上自己也是這麼學習的。」
嗯,很好,這孩子非常好的執行了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這句話,難怪他一篇文章能看一路。
「都過來。」陸繾嘆了口氣,揮了揮手示意孩子們過來。
除了主動站過來的裴遠晨外,三個孩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磨磨唧唧的就是不上前。
「別怕」陸繾好聲好氣安慰道:「我沒有罰你們的意思,真的。」
三個孩子怯生生的看了陸繾一眼,又偷偷看了眼裴遠晨,這才圍了過來。
「這個字讀忠,敬也,敬心曰忠。」陸繾指著這個字給幾個孩子解釋道:「你們看這個字,上中下心,就是說這個字的意思是你把一個人放在心中,事事都想著他…我說明白了嗎?」
「明白了。」眾人異口同聲道。
「很好,以後你們便一起上課吧」陸繾欣慰的點了點頭,繼續道:「我會讓遠晨不定時抽考你們,錯的人罰寫。」
孩子們乖乖點了點頭。
真乖。
陸繾在心中讚歎道。
一晃兩個多月了,陸繾看著前方三人打鬧的背影,又想起那日幾人嚇的如小鵪鶉般的樣子,不由微微揚了揚嘴角。
「先生,先生。」見陸繾腳步微頓,裴遠晨忙喚了幾聲。
「何事?」陸繾回頭。
「沒,沒事」裴遠晨看著陸繾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麼,悄悄紅著臉低下了頭。
「你啊,還是這麼容易害羞。」陸繾伸手,親昵的揉了揉裴遠晨的頭髮。
「先生」裴遠晨更加不好意思了。
眾人一路打打鬧鬧行至籍昭城外,那兩名士兵突然向幾人行了一禮,轉身走過棧橋。
在他們到達棧橋另一段的一瞬間,他們身邊憑空出現了一隊由二十幾人組成的小隊。
緊接著,陸繾聽到一男中音高喊道:
「奉王上指令,燒毀棧橋。」
領頭人一聲令下,火光衝天,幾十隻火箭直直射向木質棧橋,那橫跨蜀中天塹,幾百年來一直連接著籍昭與楚國的通道頃刻間毀於一旦,天空為之變色。
放箭聲,掉落聲,驚呼聲夾雜著絕望的哭泣聲不絕於耳。
火光映在眾人眼裡,慢慢變成了一片赤紅。
業火。
孤城。
裴遠晨眼眶微微發紅。
「孩子們…」
陸繾還沒想好怎麼安慰孩子們,只見裴遠晨驀然轉身,順手拉起地上哇哇大哭的澹臺澤,在陸繾略帶擔憂的目光中頭也不回的往籍昭城內走去。
任身後火光衝天,少年的步伐卻越加堅定。
小小年紀便能如此,這孩子日後怕是不簡單。
望著裴遠晨的背影,陸繾在心中暗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