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解甲歸田

  夏玉瑾正在從災區返回的路上,努力啃豬蹄子彌補前陣子因吃青菜白粥瘦了一圈的腰身。大家也沒敢把外頭罵他媳婦的謠言傳入他耳中,所以他知道石碑預言后,只覺得好笑,還在飯桌上拿來和葉昭說笑:「黃鼠……皇上那麼精明的人,宮裡娘娘給收拾得一個比一個乖順,那能讓她們司晨亂政?陰陽先生的名號該不是吹出來的吧?」


  葉昭不挑食,男人吃什麼就陪他吃什麼,見他的臉蛋都瘦成瓜子了,心疼不已,主動替他將豬蹄削片:「多吃點,把肉養回來,臉上都快沒膘了。」


  夏玉瑾嗤道:「你當養豬啊?還長膘?」葉昭不為所動,繼續給他塞食物。


  夏玉瑾問:「你說,我做了那麼多荒唐事,這次回去皇上會不會生氣?」


  葉昭:「會。」


  夏玉瑾盼望:「這回總該罷我官了吧?」


  葉昭:「嗯。」


  賑災以來,夏玉瑾越看媳婦越順眼,既不長舌又不啰唆,無論他在想什麼,葉昭都能心領神會,無論他怎麼任意妄為,葉昭都毫不勸阻,無論他要幹什麼壞事,不用開口,丟個眼神過去,葉昭比他幹得還好。心裡有什麼不正經的念頭,葉昭也能和他爽快說笑,更不用擔心自己路上看幾個美人,調戲兩把小姑娘,回家就倒葡萄架。


  偶爾掀起車簾,看路邊夫妻帶著孩子出行,丈夫昂頭闊步在前走,妻子步步緊跟,說話細聲細氣,表情低眉順眼,端得是賢良淑德,偶爾遞個帕子給夫君擦汗。這種相敬如賓,平凡安詳,白頭偕老的婚姻,曾是他的夢想,可自從認識葉昭這死不要臉的女人,心臟受盡刺激后,剩下的是絲絲興奮,若讓他回歸普通的婚姻,怕是嘴裡都能寡淡得出個鳥來。


  因為葉昭是有很多缺點,可是他也有很多缺點。表面差異甚大,骨子裡卻有同樣的叛逆,同樣的驕傲,同樣的性情。


  夫唱婦隨,琴瑟和鳴。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天上有比翼鳥兒飛過,並肩前行。夏玉瑾的小日子越過越愜意,唯一的遺憾是……二十幾歲還沒孩子的皇室宗親就他一個了吧?

  他渴望地看著窗外纏著父母要糖葫蘆的娃娃們,回頭掃了眼葉昭平坦的肚皮,小聲嘀咕:「怎麼還沒動靜?」明明他耕耘得那麼努力,三天兩頭都在奮鬥,以前對妾室壓制是他有意所為,現在沒壓制還光播種不結果,莫非真是自己種子有問題?


  夏玉瑾的勞動積極性遭受了空前打擊。


  眉娘也很鬱悶,她以前服侍了郡王兩年,雖然郡王光臨得很不勤快,但她在妾室里也算最受寵愛,三次有兩次是找她,而太妃最初怕郡王壽命不長,為了留血脈,也沒讓她們吃避子湯,她為拔頭籌,掐準時間,使了不少小手段,也喝了不少補藥,偏偏就是不懷孕。幸好別人也沒懷上,於是大家都認為是郡王身體未康復,不易讓女人受孕。後來她偷偷找大夫診斷後方知,原來自己先天有缺,是極難受孕的體質,她擔心因此被拋棄,不敢讓安太妃知道,暗地裡吃了不少葯,都不見效。後來將軍進門,連郡王原本就寡淡的寵愛都沒有了。


  這樣的高門大戶,通房頂多晉陞為妾室,無論正室善不善妒,她們都不敢起爭寵的野心,但是妾室和妾室,同樣的身份,同樣的地位,競爭就激烈多了。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誰也更別想子憑母貴,踩下她一頭!

  自從隨行江北,她立下功勞,將軍對她辦事能力很是看中。邀主母寵靠的是手段,不是美色,就算八百個美人進門,只要不是狐狸精表妹,她都有信心讓自己在將軍心目中的地位不動搖。所以眉娘盼望將軍生孩子,盼望後院只有將軍生孩子的心思,比任何人都強。她還在菩薩面前念了幾千次經:「保佑信女眉娘一輩子大富大貴,保佑早生貴子,如果命中注定確實無子,就保佑將軍早生貴子,保佑楊氏萱兒不生兒子,保佑將軍的兒子千萬要長得像將軍,女兒千萬要像郡王,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奈何葉昭自幼缺乏母親教導,也沒自覺去學習這類知識,成年後忙著打仗,每天和男人鬼混在一起,由於男人自古不入產房,所以男人們的話題里也絕對沒有如何生孩子這項。她對此簡直是無知中的無知,連鄉野村婦都不如,就算拉下臉皮去問軍師孩子是怎麼生的,軍師也給不了答案。面對種種質疑,她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夏玉瑾擔心:「你身體有沒有問題?」


  葉昭:「不可能。」


  夏玉瑾謹慎求證:「看看太醫?」


  葉昭自恃勇猛,素來對大夫不屑一顧,對著他的懷疑感到深深的恥辱:「我就算在雪地里睡覺,連傷寒都不會得!身體怎可能有問題?」


  夏玉瑾想了許久:「莫非是我有毛病?」


  葉昭肯定:「你去看看吧。」


  謝太醫在江北之行表現突出,得了許多重賞。聽見郡王爺又召見,屁顛屁顛地來了,放下藥箱,仔細把脈:「郡王爺沒什麼問題,就是身子骨還有些虛,別受寒,好好調養一下就沒事了。」


  夏玉瑾揪著他衣角,去角落小聲問:「有沒隱疾?」


  「這個……這個……」鑒於南平郡王悲催的體質,謝太醫琢磨許久,不敢亂下判斷,弱弱道,「感覺不像,不過有些問題也不是那麼容易治癒的,或許是還沒調養到位。」


  夏玉瑾為求穩妥,指著葉昭:「去給她看看。」


  葉昭皺眉,夏玉瑾瞪眼。葉昭妥協,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去。


  謝太醫用按了她脈象半晌,急問:「將軍,癸水可准?」


  葉昭不解:「癸水不是想來就來嗎?這玩意還有準的?」


  謝太醫給嗆著了:「來時是否腹中劇痛?」


  葉昭豪邁:「這點小病小痛算什麼?!比我老爹打得還不如,照樣提刀上陣!毫無妨礙!」


  全場鴉雀無聲……


  葉昭察覺不對,歪過頭去,偷偷問眉娘:「不痛的嗎?」


  眉娘不停搖頭,弱弱解釋:「正常婦人的癸水準信的,就算有小小腹痛,也不至於會那麼……劇烈。」


  葉昭頓悟:「怪不得我說怎麼大家那麼能忍啊!哈哈……」


  眉娘眼淚都掉了:「將軍,你太亂來了。」


  葉昭心疼:「別哭,這點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謝太醫崩潰了:「將軍,此事不小啊!」


  「干!」夏玉瑾氣急敗壞地掀桌了,「該死的混球!給老子乖乖看太醫去!」


  趕路途中,有空車上蹲著兩個小廝,專門負責熬藥。謝太醫的靈方不知添加了什麼特別藥材,氣味古怪難聞,惹得侍衛紛紛掩鼻,但南平郡王府出來的隨從們都很淡定,嘲笑他們少聞多怪。


  夏玉瑾久病卧床,幾乎嘗盡天下苦藥,鼻子早已麻木。他自己難以彌補的先天不足,總覺是個遺憾,夢想要個能提刀跨馬的強壯兒子來完成父親心愿,所以對媳婦的癸水不調既心疼又緊張,捧著秋水送來的熱乎乎湯藥,親自跑去葉昭面前,用瓷勺嘗嘗溫度,殷勤遞過去,

  葉昭正捧著本《詩經》裝模作樣地看,吩咐:「放下。」


  夏玉瑾:「趁熱喝。」


  葉昭目不轉睛地盯著書:「等下。」


  夏玉瑾將葯碗放在旁邊,繞著葉昭左三圈右三圈地轉,狐疑問:「你該不是怕吃藥吧?」


  葉昭眼珠輕微閃縮了一下,決然否認:「笑話!」


  夏玉瑾是個人精,哪看不出端倪,追擊:「原來你也有怕的東西?」


  葉昭怒:「是討厭!」


  「你也有今天。」夏玉瑾不等她罵完,捧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


  葉昭身體甚好,連傷寒都不得,何曾吃過葯?從小到大,每次聞到藥味她就莫名地犯噁心,如今給夏玉瑾笑得武將脾氣發作,硬著頭皮,冷著面孔,就是不肯喝。


  「來吧,嘗一口,也沒那麼噁心。」夏玉瑾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將瓷勺再次遞到她嘴邊。


  葉昭還在犯犟,不理他。


  夏玉瑾:「別怕啊,我都不怕吃藥。」


  葉昭重申:「不是怕,是討厭!」


  「好好,討厭就討厭,」夏玉瑾拿出哄小孩的耐心,滿臉「慈祥」的賤樣,「堂堂大將軍,總不能討厭就不吃了吧?」


  黑糊糊的噁心葯碗,散發著刺鼻的味道,映得葉昭臉色很難看。


  夏玉瑾再三催促。葉昭迫於無奈,咬咬牙,接過葯碗,仰天,一飲而盡。比樹皮草根還難吃的味道,嗆得她差點乾嘔起來,發現夏玉瑾還在旁邊看笑話,硬生生忍下,神色自若道:「不過如此。」


  夏玉瑾憋笑憋得差點內傷。


  葉昭低頭,儘力忘記嘴裡苦澀的味道。


  夏玉瑾抓住她肩頭道:「張嘴。」葉昭莫名,卻聽話地張開嘴。


  夏玉瑾順手丟了個酸梅糖進去,教訓:「在自家男人面前,少逞強。」


  葉昭差點給嗆到,臉面有失,大聲反駁:「誰逞強了?我不愛吃糖……」


  「別吐,」夏玉瑾制止她的白痴行為,解釋,「吃完苦藥,就要吃點酸甜的零食,嘴裡的味道就沒有了。謝老頭還說,你要每天用熱水洗腳,別吃冷食,別喝冷酒,多喝些紅糖棗子等滋補物,你無論鍛煉得多強壯,終究是女人的身體,有些東西改變不了,必須做出一定的妥協,不要總是蠻幹。」


  葉昭沉默。


  夏玉瑾拍拍她肩膀,安慰:「謝老頭說你吃半年左右的葯調養,注意飲食,就會好轉,忍忍就過去了。」


  葉昭嫌惡地皺眉。


  夏玉瑾繼續安慰:「最開始都不習慣的,我小時候不肯吃藥,都是我娘帶人壓著灌,後來吃十幾年,什麼都吃慣了。身體不好是大問題,我還指望小小昭呢。最多我下次給你嘗嘗,讓太醫別弄那麼苦。」


  葉昭愣了愣,飛快抬眼看了他一眼,忽然妥協了。


  自此以後,葯到碗干,再無半句抱怨。


  車隊走走停停,上京近在眼前。


  葉昭屬於家眷隨行,並未接過賑災旨意,夏玉瑾才是正牌的欽差大臣,所以他把媳婦留在府中養病,帶著海主事等人,進宮面聖述職。皇上沒有多說廢話,直接讓太監傳旨,給海主事等人各升職賞賜不等,唯獨留下夏玉瑾,將他單獨拎入後宮御書房受審。


  夏玉瑾常年出入宮中,和太監宮女們關係甚好。大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做了個讓他小心的手勢。


  反正黃鼠狼怕不小心打死他,不敢亂動板子,頂多就是撤職挨罵,被罵狠了就裝暈,等皇祖母搭救。夏玉瑾英勇無畏地去了。


  皇上指著案上的大堆奏摺,冷「哼」了聲:「都是你的。」


  夏玉瑾對足足有的半人高的奏摺驚嘆不已,仰慕道:「這麼多字,他們得寫多久啊?」


  皇上怒而拍案:「還敢說笑?!」


  夏玉瑾立即低頭,看著地板,滿臉委屈,只差兩點眼淚助陣。


  皇上丟了幾份奏摺給他:「自己解釋!」


  夏玉瑾深呼一口氣,撿起來,看后更委屈了:「我天生體弱,出門在外哪裡能餐風飲露受苦?而且我做郡王和巡城御史,我媳婦做大將軍,家裡領雙份俸祿,比較有錢,難得出門一趟,心裡高興,江東美女又多,花費是大手大腳了點,可都是自個兒掏的腰包,沒貪贓枉法,沒勒索百姓,沒讓國庫出一個子兒,也沒帶美女回家,憑什麼說我生活糜爛?至於那個章縣令……雖然他確實是個混賬貪官,也搜出不少銀子,可是我殺他不是因為他貪贓枉法,而是他縱容兒子來調戲皇子皇孫……」他說到這裡,也覺得太丟臉,改口掩飾道,「不……他是想調戲我媳婦,堂堂南平郡王妃!這是大不敬,絕對的死罪!」


  皇上看了看他那張氣得發紅的如花似玉臉蛋,大約也明白了事情真相。區區秀才,膽敢逼奸皇家郡王,何止大不敬?誅他三族都不為過,於是將此事擱下,只訓斥:「處置不當。」


  夏玉瑾撓撓頭:「我又不懂,不知者不罪……」


  皇上問:「豪取強奪呢?」


  夏玉瑾聽見這個話題就興奮了:「誰豪取強奪了?我不過是抓他們去說了幾天道理,他們大徹大悟,自願捐款,解救災民,我還給他們送了牌匾,立了碑紀念功德呢,黑紋石的!」


  皇上怒:「立什麼功德碑!黑紋石多貴啊!真是不懂民間疾苦,盡糟蹋錢的廢物!」


  夏玉瑾低頭:「我認錯……」


  皇上緩了緩氣,繼續問:「你媳婦呢?」


  夏玉瑾:「我怕血,讓她幫我殺人。」


  皇上:「窩囊!」


  夏玉瑾繼續低頭。


  皇上開始訓斥,從他以前醉酒在街頭鬧事一直訓到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足足訓了大半個時辰,喝了好幾口水,覺得也差不多夠了,終於做出最後決斷:「罰你三個月俸祿,在家閉門思過一個月。」


  夏玉瑾聽了半天不對勁,愣愣地問:「撤職呢?」


  皇上義正詞嚴道:「諒你有為民之心,辦事雖不周到,卻也算辦完了,功過相抵,暫時記下,不升不罰,繼續在巡城御史的位置上呆著吧。」


  夏玉瑾願望落空,鬱悶了。


  皇上繼續道:「太醫院傳話,郡王妃似乎身體不適?太后對你的子嗣大計很是擔憂。」


  夏玉瑾愣了愣,知道這些事也瞞不了,急忙道:「不是什麼大事,調養幾個月就好了,讓祖母別急著給我添人。」


  「生兒育女乃大事,怎可輕視?」皇上很慈祥,「這樣吧,太后那邊我去說說。趁現在天下穩定,上京軍營里代任的田將軍也算妥當人,就讓郡王妃解甲回家休養段時間,不要再為國事煩心,別耽誤了身體,早點讓我抱侄孫。」


  若葉昭回去調養身體,身體好了生孩子,生了孩子帶孩子……等所有事情了結后,軍營的人事也全部變更了。


  這是留面子的變相勸退,就如年老解甲回鄉養老的老將軍,再也不用回來了。


  夏玉瑾愣住了。就算他做了混賬事,為什麼被撤職的是他媳婦?

  事情發生得太出乎意料,反而讓人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


  夏玉瑾往日對媳婦權勢壓過自己多有怨念,可是當葉昭被強制解甲后,他就好像在一聲比一聲猛烈的鼓點穿行的士兵,正在激昂時,鼓皮卻被敲破,石破天驚的樂曲,在空蕩的廣場上輕輕地飄蕩出不甘的尾聲,漸漸消失,再也沒有了。


  沒有想象中歡樂,沒有解脫,沒有慶幸,沒有傷心。就好像海外傳來的古怪味道調味瓶打翻,說不出的滋味,無法描述。


  「葉昭再強也是個女孩子,不要為了國家耽誤青春,打仗的時候讓女兒家披甲上陣,已是不應,如今戰事平穩,還讓她去賣命,更是不該。朕也是為了你們小兩口好,早點生個強壯聰明的孩子,繼承母業也是不錯的,生個漂亮可愛的小郡主也不錯,前陣子西番送來漂亮的水晶鏡,送郡王妃兩面,重理花黃……」


  夏玉瑾忘了黃鼠狼後面說了什麼。不管是挑撥還是離間,在戰事平穩,政局動蕩的今天,比起硬著頭皮,花費大量人力物力,澄清越演越烈的謠言,以一己之力,對抗天下呼聲,實在不是划算之舉,倒不如暫時將她拿下。


  自古名臣良將,功高蓋主,才高遭嫉。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皇帝是大秦的皇帝,江山是夏家的江山。作為夏家的子孫,大秦的郡王,他有維護江山的義務。他不能辯駁,也無法辯駁。就算能為她頂下一時,也頂不下一世。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方得長久。而且,私心裡……他不在乎媳婦是不是大將軍,他只想和那個叫葉昭的混蛋女人平安到老。


  可是,她呢?翱翔九天的鷹,甘願為平原上的綿羊收起剛強的翅膀嗎?

  夏玉瑾忽然感到陣陣悲涼。


  皇上對葉昭臨危挺身,救下大秦皇朝,而且從未居功自傲,拉幫結派,惹事生非等種種行為,是很滿意和感激的。如今卸磨殺驢,他也有些不忍,見夏玉瑾不反對,也鬆了口氣,將預防對方胡攪蠻纏的懲罰方案全部收起,還賞賜葉昭不少名貴的滋陰補血藥品和布匹珠寶做安慰,緊接著下旨撤職葉昭的所有實職,由田將軍取代,只留下宣武侯的爵位,作為她以前功勞的獎勵。


  夏玉瑾謝恩退下,先去慈安宮,硬撐笑容,陪太后說了好一會在江北賑災的種種趣事,逗得老人家陣陣發笑。離開的時候,他的臉就好像失去陽光的天空,倚在迴廊的柱子,彷彿這輩子都沒那麼累過。


  骨骰識趣,討好:「這事又不是郡王爺做的主,何況你也做不了主,將軍不會怪你的。」


  蟋蟀也湊過來:「將來讓小小郡王繼承母業,豈不是更美?!」


  夏玉瑾有一片沒一片地撕著薔薇花瓣,靜靜地看太監喂花園裡被圈養的狼,不知道在想什麼。


  蟋蟀:「郡王爺……這是慧妃娘娘最喜歡的花,過兩天還要拿去和皇上共賞呢,你別撕了,再撕就禿了。」


  骨骰:「爺,趕緊走吧,種花的宮女都快哭了,我好像看見慧妃娘娘快從那頭奔過來了。」


  夏玉瑾回過神來,丟下滿地狼藉,小跑溜了。


  夏家造的孽,他有點不知該如何回去面對葉昭,從市集東邊逛到西邊,從西邊逛到東邊,又逛去秦河邊,卻將歌姬美人的笑鬧聲統統丟下,把狐朋狗友的招呼聲充耳不聞,長吁短嘆,抱著壺暖酒,看著河水默默發獃。


  夏玉瑾問湊過來蹭酒的狗友:「女人做個將軍,有那麼難接受嗎?」


  狗友喝了三大杯,應道:「自然!你成親的時候,不是為此呼天搶地,吵鬧不休嗎?」


  夏玉瑾訕訕:「她幹得也挺好的。」


  狗友搖搖手指:「朝廷上下都是男人做官,官兒都分不過來,她還佔著個高位,自然心裡不服。而且那謠言傳得也太厲害了,說葉昭是天煞星下凡,又是純陰身,引起水患,若是她再不退下去,怕是還有蝗災大旱呢,百姓們都嚇得不行。」


  夏玉瑾怒道:「什麼狗屁陰陽先生,盡胡扯!」


  狗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我說玉瑾兄弟,你有啥不高興的?你媳婦不做將軍,不是正好合你的意嗎?正好在外頭少惹閑話,免得到處丟你的臉。唉?別走啊!你走了誰結賬?!玉瑾兄弟啊——我今天沒帶銀子——」


  他走到外面,又聽見有人在高談論闊。


  「葉昭那婆娘,又黑又悍,哪有半分女人模樣?」


  「粗手笨腳,就連我家燒水的丫頭都比她強。」


  「還道是個英雄,原來是顆災星。」


  「男不男,女不女,果真是妖人現世,天下大亂啊。」


  「娶她還不如養個小倌,好歹懂溫柔體貼。」


  「孟兄高見!」


  陣陣鬨笑,聲聲刺耳。


  男女有別,各司其職,沒女人喜歡像女人的男人,也沒男人喜歡像男人的女人。


  夏玉瑾不是沒聽過針對葉昭的冷嘲熱諷,最初的時候,還會湊過去攙和幾句,控訴自己娶了這個媳婦的種種倒霉,博取共鳴,發泄心中不滿。


  今天,他卻再也無法忍受。


  郡王府內,葉昭對外界議論早已習以為常,對朝廷收回兵權也有準備,她對忽然而來的聖旨並未感到意外,從謝恩接旨到交出兵符,神情都沒有變化。送走傳旨公公后,她制止忿忿不平的秋華秋水姐妹,解下腰間長劍,寒光四射,鋒刃透骨寒,上面沾染過數不清的鮮血,纏繞著算不出的亡魂。


  結束了。


  母親的話,父親的夢。


  「阿昭,你才是父親最自豪的女兒,也是最捨不得的女兒。葉家在戰場上死的人夠多了,所以父親希望你不要像哥哥那樣用命在戰場上搏殺,而是像普通女孩兒那般嫁人,得到簡單的幸福。」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她願封起利刃,收起羽翼。從今以後,沒有刀光劍影,沒有鷹擊長空,沒有縱馬草原,沒有生死相搏。只有錦鯉戲水,梧桐深綠,藤花艷紫,薔薇嬌艷。


  從今以後,在這個小小的院子里,過所有人希望她過的人生。


  可是,握緊寶劍的雙手,為何遲遲不願鬆開?

  「將軍!將軍!不……夫人!」院外骨骰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不等通報,闖入院子里,啞著嗓子叫,「夫人,郡王爺和孟太僕家的公子打起來了!打,打得好凶……」


  夏玉瑾從小到大隻有背後下黑手的份,從未親自打過架。


  秋華伸長脖子,秋水瞪大眼睛,看著骨骰就好像看狐狸變的怪物。


  葉昭回過神來,怕他吃虧,問清地址,急忙奔出。


  來到秦河岸,卻見夏玉瑾雙眼通紅,手持馬鞭,在大街上追趕著,死命地往幾個紈絝身上抽,跟著紈絝出門的家丁們,既不敢下手揍南平郡王,又不敢讓主子挨打,只好先身士卒做肉盾,挨了好些鞭子,痛得哭爹喊娘,眼淚都快出來了。


  兩軍交戰,勇者勝。


  紈絝們雖人多勢眾,卻給他不要命的打法打懵了,縮在家丁後面叫囂。


  「夏玉瑾,你該不是喝暈頭了吧?」


  「老子罵妖人,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小子以前還不是一樣跟我們罵?!」


  「你瘋了?」


  「那悍婦,凶婆子,有什麼值得你維護的?」


  「干!別以為你是郡王,世上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字,再打……再打就還手了啊!」


  「我回去告訴姑母!」


  「滾!干你娘的廢物!」夏玉瑾狠狠又一鞭抽下去,他帶著幾分醉意,追著罵道,「你們罵的悍婦,凶婆子、妖人……是我女人,我的女人!」說到此處,圍觀群眾發出細小笑聲,傳入他耳中,他站在大街上,左右四顧,忽然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聲,「葉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一字一頓,字字如雷貫耳,滿街鴉雀無聲。


  將葉昭想上前相助的腳步凝在原地,耳邊只有這句做夢都沒聽過的話語在一遍又一遍響亮回蕩。她武藝高強,英勇無畏,她橫刀立馬,征戰沙場,她巾幗不讓鬚眉,受盡天下非議,她這輩子都沒想過會有男人站在她身前,衝冠一怒為紅顏。


  心裡是什麼感覺?

  是首次被父親誇獎的激動?是首次披上戰甲出征的緊張?是萬軍叢中衝殺的亢奮?是奪取敵將首級快意?是攻城奪池成功的滿足?


  不,這些感覺統統都不是。


  葉昭輕輕撫上自己胸口,心臟在加速跳動,無法制止,無法控制,越來越瘋狂,鼓點般的節奏傳達去手心,就好像刀刃碰撞的火星點著枯萎許久的干枝,燃起熊熊烈火。從指尖開始燎原,沸騰的血脈流淌在身體每個角落,捲走被卸職奪權的失落,宛若鳳凰浴火,快要將她燒成灰燼。


  由始至終,她都知道這個男人的好。


  可是她發現自己知道的還不夠多,不夠清楚,不夠完整。他的容貌、他的身材,他的動作,他的聲音。眼中滿城色彩化作黑白,只有那個柔弱的身影是鮮活。


  她直直地走去。


  夏玉瑾體力不支,追打半條街,幾句咆哮下來,連連氣喘,氣憤稍平。沒過多久,人群中又傳來竊笑聲,他狠狠瞪向笑聲傳來的方向,心裡卻陣陣無力。他不能逆轉乾坤,堵不住悠悠眾口,他護不住自己的女人,他依舊是個沒用的男人。至少他不能任由這些污言穢語在耳邊出現。


  事發突然,孟太僕家公子被眾仆護著,還是挨了幾鞭,縱使夏玉瑾的氣力有限,鞭子力度有限,依舊身嬌肉貴,痛得眼淚汪汪。慌亂過後,終於想起南平郡王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閑散宗室,管大街的小官,就連皇上也不把他放在眼裡。若不是背後還有皇太后的寵愛,根本就上不得檯面的東西,自己父兄則是在朝高官,哪裡需要那麼小心翼翼地敬著?便示意豪奴也給他點顏色看看,推揉幾下,好好威嚇威嚇。


  豪奴捲起袖子,正要用蠻勁拉開郡王,奪下鞭子,忽見後面葉昭手按寶劍,黑著臉看自己,殺氣四溢,彷彿隨時就要拔劍砍人,嚇得後退兩步。


  將軍卸甲,餘威猶在。


  夏玉瑾見敵人連連後退,圍觀者不敢開口偷笑,以為是他們怕了自己,繼續甩著馬鞭,耀武揚威:「滾!以後不準在爺面前說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混賬話!否則老子整死你們!」


  孟太僕帶著手下,一溜煙跑了。


  夏玉瑾得意洋洋轉過身來,卻見葉昭正尷尬地看著他。遲疑片刻,想起剛剛說的話,全身熱血向上流,臉熱得像火燒似的,不知如何解釋,支支吾吾半晌,方問:「來了多久?」


  葉昭:「剛到。」


  夏玉瑾更語塞了:「我……我……我沒什麼……」自古往今,夫妻之道,含蓄為美,相敬為美。哪有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樣的丟臉醉話?

  酒醒了,兩兩相望,更覺尷尬。夏玉瑾知道這件事絕對會再次成為天下笑柄,羞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解釋無能,最後他乾脆不說了,趕緊握住葉昭的手,匆匆忙忙要把她拖回家去,免得等下嘲笑聲起,大家一起丟臉。


  細嫩的手和粗糙的手,十指相扣,緊緊相連。手心處,滾燙溫暖的氣息,在彼此間流淌,融為一體,不願分離。


  他用力拖了一下。拖不動。


  他用力再拖了一下。還是拖不動。


  他回過頭去,卻見葉昭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表情很怪異,淡琉璃色的眸子里沒有往日的堅定執著,就如投入石子的池塘,一點點渙散開來,就像清醒著做夢,整個人在夢中遊盪。過了一會,她臉上忽然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詭異紅色,淡淡暈染開去,最終化作火燒似的艷霞,一掠而過,消失不見。


  這是夏玉瑾一輩子都無法想象的景色。


  害羞?這是害羞嗎?

  她也會害羞?夏玉瑾驚呆了,一時無法確定,腦子反反覆復的問題,不敢確定答案。


  葉昭迅速清醒,也覺得丟臉大了,趕緊低頭,吹聲口哨,喚來踏雪,將還在發傻的丈夫丟上去,運起輕功,用最快的撤退速度,消失在人前。


  回到府中,兩人很有默契地不提在大街上的尷尬事。


  夏玉瑾爬下馬,訕訕道:「那個,撤職旨意……」


  葉昭淡淡道:「嗯,收到了。」


  夏玉瑾停下腳步,輕錘石牆,鬱悶:「咱們派人去查查那個該死的謠言源頭,我就不信那塊死了幾百年的狗屁陰陽先生石碑是真貨。」


  「不必了,」葉昭邊走邊說,回頭見他錯愕,退回兩步,解釋,「皇上已為我受了很大非議,上京軍營整頓完畢后,撤職是遲早的事,我早有準備,只是石碑把這件事的到來提前了些。」


  夏玉瑾怒,小聲罵:「都是過河拆橋的混蛋!」


  葉昭看看周圍,確認沒人偷聽,給他順毛:「說話要小心,我最初女扮男裝出征沙場是任性,後來擔任將軍一職也非自願,是敵強我弱,形勢所逼,我才帶著必死決心,為統軍報仇和收復漠北行事方便挂帥。如今天下暫定,皇上宅心仁厚,不追究欺君大罪,反而替我安排好下半生生活。以後可卸下重擔,不用練武練兵忙碌,過些逍遙自在的生活,也不錯……」


  可惜,知道和做到是兩回事。


  葉昭的最後一句話里藏著一絲淡淡的惆悵。


  夏玉瑾知道她放不下,無法強求,只儘力哄她高興:「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也該調養身體,過好日子了。晚點我給你弄幾把海外夷人的古怪兵器來玩,等過兩年,你身子骨好了,偷溜出去玩,天大地大,任君逍遙,咱們懲惡除奸,做戲中的俠侶。」


  葉昭笑問:「你的巡城御史呢?」


  夏玉瑾嗤道:「見過不準做官的,沒見過不準辭官的,我才不稀罕,倒不如跟你去玩。看見哪家惡霸不順眼,就蒙上蓋頭狠揍一頓,看見哪家大姑娘小媳婦長得俊,就調戲幾句,看見哪裡有好吃的好玩的,就去哪裡鬼混。誰管他天下江山,百姓死活?」


  「好啊,」葉昭拉過他,笑嘻嘻地說,「我帶你去漠北,那裡孤煙直上,長河落日圓,還有連綿山脈,裡面有熊瞎子,黑豹子,吊睛白虎。往西邊是看不到邊際的,騎馬跑三天三夜才能看到人家,夜裡還有狼群出沒,長著綠眼睛,圍過來咬人,你敢去嗎?」


  夏玉瑾叉腰,昂首:「這點破事,有什麼好怕的!」


  葉昭哈哈大笑:「好膽識。」


  夏玉瑾弱弱問:「有毒蛇嗎?」


  葉昭:「有。」


  夏玉瑾的臉白了白。


  葉昭沒留意,大大咧咧道:「那玩意弄掉毒囊,燒熟后很好吃,到時候我烤給你吃。」


  夏玉瑾今天不想揍她,便咬咬牙:「好。」


  妾室們聽說將軍被解職,又喜又悲,喜的是葉昭有時間陪她們玩了,悲的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楊氏最為傷感,哭得很給力。待發現葉昭在家就是舞槍弄棒玩,除了像以前那樣每個月核對一次總賬目,壓根兒沒打算接過管家事宜后,就不哭了,繼續埋頭幹活。


  夏玉瑾覺得在人前丟了大臉,躲著不想出門,美其名曰:跟媳婦鍛煉身體。


  倒是安太妃聽說葉昭的身體情況,急了,氣勢洶洶殺上門來,要給香火討公道。


  眉娘很有危機感,揉揉葉昭,小聲道:「子嗣大事,太妃不會善罷甘休,這可如何是好?」


  葉昭將虎頭刀丟給秋水,任萱兒給她拭去額上汗珠,揉揉肩膀,對大家的擔憂表示莫名其妙:「正室無後,頂多納妾生子,還能把我休了不成?」


  所有人終於想起這位正室奶奶胸懷非一般寬廣,腦子裡不存在女人間的爭風吃醋,對妾室、庶子什麼的統統無所謂,婆婆送幾個美人入門欣賞,鶯啼燕語,左擁右抱,說不準還合她心意。


  怎麼辦?誰在意誰去辦。


  眾人齊刷刷將同情的目光轉向郡王爺。夏玉瑾立即起身,苦逼地迎接母親去了。


  大秦極重孝道,輕易不能違抗父母之命。


  夏玉瑾幼時多災多難,全憑母親疼愛,百般照料,才活到今天,對母親更是敬重。葉昭失去雙親后,懂得親情可貴,她愛屋及烏,也對安太妃很孝順,經常上門探望參拜,縱使被對方厭惡,也從不出言頂撞。


  安太妃不算蠻不講理的老人家,奈何這個媳婦太與眾不同,太不守規矩。每次家中聚會,她在跟前服侍,言行舉止,總能鬧出點笑話和亂子,那份「孝順」實在讓循規蹈矩過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家難以消受。


  強悍的媳婦,軟弱的兒子。讓人都很難不對這樣的家庭關係心存偏見。


  安太妃派人密切注意南平郡王府的一舉一動,傳回的消息也多半是「郡王爺給夫人逼著去蹲火盆了」「郡王爺又給氣跑了」「郡王爺跑去玩夫人的馬,差點被馬踹了」「郡王爺給夫人試藥」「郡王爺好久沒去妾室房間了」諸如此類的話題。再加上前陣子的兒子要「納」柳姑娘,卻被葉昭「棒打鴛鴦」慘淡收場事件,簡直……


  可憐天下父母心。安太妃越發覺得寶貝兒子過得凄涼無比,日日心酸,想起都要掉兩滴眼淚,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就要想方設法去撐腰找場子。


  來到兒子府上,她越發覺得不像話。堂堂郡王府,門口居然還有乞丐在徘徊?


  當那個又臟又臭,滿臉傷疤的瘦弱男人撞到馬車前,啊啊亂叫的時候,她嚇得差點尖叫。還是車夫眼明手快,兩鞭子狠狠抽過去,將那窮瘋了的爛貨趕走。


  安太妃失魂落魄,入府後捧了半天心肝,念了幾百聲佛,方平息下來,然後派人發作門房:「哪有讓乞丐野狗在王府外頭亂轉的道理?玉瑾身子柔弱,被衝撞了怎麼辦?」


  門房委屈:「是個不知哪裡流落來的啞巴乞丐,天天在門外轉悠,我們喝罵過,楊姨娘說啞巴可憐見的,也賞過他二兩銀子,讓去自謀生路,可惜那人不要臉,也說不通道理,去了又來,跑得又快,我們念著郡王爺心善,也不好下狠手……」


  「窩囊廢!」安太妃大怒,親自派出幾個精幹侍衛,去處理此事,務必打得那混蛋無法再登門為止。


  夏玉瑾在花廳外,見母親發脾氣,便縮了許久,待她怒氣稍平,才堆著滿臉笑意,歡歡喜喜地走了進去,先半眯著眼睛打量半晌,再行大禮,「抱怨」道:「母親配上這簪子,年輕得差點讓兒子認不出了。」


  「混賬貨,盡亂說話,」安太妃錘了他兩拳,「這梅花喜鵲連環簪子不就是你前兩天送來的嗎?」


  夏玉瑾邊躲邊笑:「聚寶閣老闆果然沒坑我,這玩意就是流行好看。若娘喜歡,我下次找他買個幾十支,讓娘天天換著帶。」


  安太妃給他這番胡言亂語,折騰得脾氣都沒了,狠狠「呸」了他好幾口,心裡想到兒子孝順,還是有些歡喜的。


  夏玉瑾又問:「江北回來,你看我是不是養胖了圈?」


  安太妃心疼地摸摸他的臉:「瘦了,下巴都尖了。」


  夏玉瑾點頭:「還得在家養。」


  雖然婆婆有各種收拾媳婦的權力,奈何葉昭氣勢太強,站在她面前,抬頭仰視,讓人怯場。安太妃不敢當面為敵,見兒子還摸不清頭腦的傻瓜樣,婉轉建議:「若是在家裡不自在,不如回安王府住幾天?」


  「都分府了,哪好意思老打擾大哥,他看見我,臉黑得和鍋底似的,動不動就抓過來訓話,什麼『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什麼『玩物喪志』,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聽得人耳朵起老繭,還不准我靠近小侄子,說是怕帶壞了!娘,你說他混賬不混賬?!」夏玉瑾每天忙著和媳婦造小小昭,哪有心思去別處?不但婉拒母親的好意,還摸著自己老被揪的耳朵,順便給禍害者上點眼藥。


  安太妃琢磨了半晌,猶豫:「兒啊……你哥好像沒說錯啊?」


  夏玉瑾抱怨:「誰經得起一天三頓訓啊?」


  安太妃知道大兒子性格耿直,每次見弟弟遊手好閒,就忍不住要抓來教訓。偏偏小兒子生性跳脫,受不得拘束,兩人雖親,性格卻怎麼也合不到一塊去。大兒媳忙著當家,孫子年幼,實在顧不得這個已成家立業的兒子。


  她無法強求,只好再問:「你今年都二十有餘了,什麼時候才讓我抱孫子?」


  夏玉瑾心知不妙,臉上依舊平靜:「急啥?」


  安太妃見他不上道,再問:「我聽說葉昭的肚子,似乎有些問題?」


  夏玉瑾裝傻:「哪有問題?」


  安太妃急得跺腳:「太醫都說了,還瞞我?」


  夏玉瑾無奈:「不過是小問題,調養調養就好了。」


  安太妃焦急:「可太醫也說她行軍打仗那麼多年,冰天雪地的,弄壞了身子。女人這事說不準,誰也沒把握徹底治好,萬一她就是生不出怎麼辦?」


  夏玉瑾勸道:「這才調養了兩個月呢,哪知道結果?」


  安太妃試探:「若是你擔心媳婦那邊的脾氣……就由我出面,給你塞兩個長得普通點的老實丫頭,暗度陳倉,等生了孩子再過繼到她名下,把丫頭賣了完事。」


  夏玉瑾差點噴了:「犯得著那麼麻煩嗎?」


  安太妃扭手帕:「我也是擔心啊,那葉昭性格那麼野蠻,你娶了她,連個妾都不敢碰,到現在都沒兒子……咱們家是吃虧吃大了。」


  夏玉瑾扭捏:「那個,相處久了,阿昭還不錯,日子過得也可以,兩口子哪來的什麼虧不虧,我父親不是也沒庶子嗎?」


  「你不知道,那是……」安太妃想起自己以前的萬般手段,陣陣唏噓,待晃過神來,發現兒子腦子給媳婦哄迷糊了,趕緊強硬道,「反正葉昭不行,她哪有媳婦的樣子啊?」


  夏玉瑾:「真不行?」


  安太妃:「子嗣大事,要謹慎。」


  夏玉瑾知道母親死腦筋,認準的人就不輕易改變觀點,他換了個方向進攻:「娘,你想想,我和大哥身體都不好……」


  兩個兒子,一個殘疾,一個先天體弱,安太妃想起這事就難受:「所以我希望你們快點添孫,讓家族繁榮,讓你父親在天之靈也有個安慰。」


  夏玉瑾祭出殺手鐧:「娘,你再想想,葉昭那身子骨多壯啊。若是她給你生個孫子,肯定熊腰虎背,力舉千鈞,壯得和頭牛似的!還用得著日日提心弔膽嗎?」


  一擊必殺,正中紅心。


  安太妃站在原地痴痴想象許久……塵埃落定。


  安王府內,各色各樣的補品,源源不絕送來,還夾雜著安太妃親自求的送子觀音圖,安王妃親手做的百子百孫被等等,還慈眉善目地派人叮囑:「千萬要放寬心,養好身子,郡王這脈就靠賢媳傳宗接代了,若妾室和丫頭敢鬧事,就狠狠收拾,別讓她們翻天了。」


  葉昭受寵若驚,坐立不安:「娘怎麼忽然轉變了態度?」


  「日久見人心,總會想通的嘛。」夏玉瑾一邊喝十全大補湯一邊滿不在乎地吩咐,「再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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