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道道道(1)

  此後兩日,康姨父和王老夫人先後上門。長柏使人給明蘭傳話:前頭的事有你父兄和夫婿呢,你好好照料老太太即可——以上完整句子屬於汗牛和海氏共同發揮想象力的結果。


  明蘭亦非好事之人,當即從善如流,老老實實待在壽安堂,陪老太太說些傻笑話,在床頭讀兩卷佛經,只不時詢問探來的消息。


  據小桃來報,這兩日老爺盛紘表現甚佳。


  康姨父來時,他一臉蔫了吧唧,口口聲聲息事寧人,說總不好真叫王家出個被休棄的女兒,那叫王家怎麼做人呢,還請康姨父把康姨媽領回去。康姨父嚇的不輕,生怕那個極品的老婆第N次絕地重生,指天咒誓的主動要求送入慎戒司,隨即一溜煙跑了。


  王老夫人來時,盛紘一副義憤填膺,開口聖人道理閉口天地良心,引經據典,直說的聲淚俱下,幾要與王家決裂,也非要重懲康王氏不可。


  尤其關鍵的是,王氏昂首挺胸的出來,如烈士般表示願意十年家廟念經,以示悔過。王老夫人還想多說兩句,女兒已神情冰冷的離去,看都不願多看老母一眼。


  王老夫人百般無奈,知此事已無可挽回,終於點頭答應。


  盛夏白晝,盤桓在門口窗下是十分辛苦之事,趁中場休息,小桃請汗牛小哥吃冰鎮綠豆湯時,順手套了些長柏夫婦的近況。


  「……這兩日,大少爺在屋裡只說了五句半話。」汗牛痛陳工作之艱辛,「大奶奶身邊的玉燕說,再三四日就好了,我覺著沒十天半月好不了。」這日子沒法過了!嗚嗚嗚。


  到第三日,三家齊聚盛府,說定一應事項。王老夫人答應送女入慎戒司,康姨父再三保證絕不虧待元妻所齣兒女,盛紘再三保證將對幾個外甥厚待如昔。


  當日下午,眾人就套齊馬車,專撿那冷僻小道繞路去了內務府。分掌慎戒司的內宦見多識廣,加之顧廷燁早兩日就打點好了,他也不問康王氏犯了什麼過錯,只叫娘家夫家一齊在文書上用印簽花,然後陰陰宣布事便落定,再不可更改。


  康姨媽被塞嘴后五花大綁丟上馬車,經過一條荒草雜生的窄細破陋的甬道,兩邊是高聳的青磚厚牆,遠處依稀可見朱紅黃瓦。


  她還不知出了何事,直到被幾個乾枯漠然的粗服婆子叉進一扇偏僻的黑漆大門,來到一個簡陋陰森的屋子裡,她才低叫著掙紮起來,王家人不放心,在後頭跟著進來。


  王老夫人淚眼婆娑道:「孩子,這裡是慎戒司,你在這裡好好的,我會常來……」


  直如一個悶雷在耳邊響起,後面的話康王氏聽不清——慎戒司是什麼地方,自己從小養尊處優,怎能過這種豬狗不如的日子?

  她瘋狂的嗚嗚叫起來,身旁婆子剛扯掉她嘴裡的布頭,她就瘋了似的嚎叫:「你怎能把女兒送進這種地方?你算什麼母親?你又算什麼哥哥?你們要我死么?好狠的心,看著盛家富貴,你們就不管自己親骨肉死活了!」


  她雙眼充血,瘋癲欲狂,彷彿一隻要撕人皮肉的凶獸,把王家母子嚇的齊齊退了一步。


  「你不肯救我,何必把我生下來!自己把我爹看的嚴嚴實實,卻總叫我賢惠婦道,我不如你的意,你就捨棄我!你不是我娘,你這個狼心狗肺的……」


  小女兒憎恨自己,大女兒也這般怨毒,王老夫人終於抵受不住,咳出一口暗紅的血,軟軟倒下,王舅父一把扶住,連連呼叫,見母親人事不省,面如金紙,怒而對妹妹道:「母親為你操碎了心,你卻這般傷她?我不是你兄長,好好好,從今往後,你也不是我妹子了!」


  說完,背起老母就往外走,一時裡外一團混亂,好容易人走乾淨了,一個素衣的中年女官緩緩從屋角走出,陰惻惻道:「這般忤逆不孝,是該好好管教管教了。」


  康王氏開口欲罵,那女官伸手就狠狠扇了她兩個耳光,直打的她兩耳發鳴,她猶自不服,才罵兩句『賤婢』,那女官接過身邊婆子遞過來的薄木板,照康王氏面頰用力抽下去,一連抽了十幾下,打的康王氏兩頰充血,高高腫起,嘴角破裂流血。


  「你嘴巴再不老實,我就繼續打。看你的性子硬,還是我的板子硬?」那女官面無表情。


  康王氏半張臉痛的發麻,幾欲暈死過去,偏綁的牢固沒法動彈,只能咬牙道:「要我受你們的糟踐,我寧可去死!」


  那女官絲毫不動容,冷漠道:「我勸你別來尋死覓活這套,這兒死的人多了,多你一個不多。」當然活著更好,可以多一份供奉。


  說著轉身出去,三四個糙陋粗壯的婆子一擁而上,迅速把康王氏裡外扒了個乾淨,收走綾緞后,扔下一套粗布衣裳,康王氏羞憤難當,卻也沒膽子光著身子出去,只得強忍臉上疼痛,邊暗暗咒罵,邊恨恨穿上那散發著霉味的布料。


  四邊門窗緊閉,靜的叫人發慌,康王氏越來越害怕,難道自己下半輩子真要困在這個鬼地方,不不,她不會的,一定得出去,前半生遇到多少險關,她總能渡過,這次也行!誰也別想欺侮她,她是蘭溪王家的嫡長女!

  這時一聲吱呀,門開了一半,緩緩進來一個中年婦人,康王氏眼睛一亮,趕緊衝上去握住她的手:「好嫂嫂,你終於來了,我……我……」


  王舅母輕輕甩開她的手,滿意的打量大姑子破爛的臉頰和衣裳,悠悠道:「我來與你道別,原本是娘要說的,現下她叫姑姑氣的半死不活,只好我來了。」


  康王氏哭道:「我適才是昏了頭了,居然辱罵母親!求母親來看我,我一定磕頭認錯……哥哥也惱了我罷,求嫂嫂與我說些好話,把我救出去……」


  「呵呵,姑姑真是說笑了,您博學多才,怎不知這慎戒司的規矩,但凡進來了,非有皇命,哪有出去的?難不成姑姑要我們來這皇宮劫人?」王舅母掩袖而笑。


  康王氏用力搖晃嫂子,急道:「那就叫哥哥去求皇上!」


  王舅母笑的更厲害了:「喲喲,姑姑好大的口氣。可惜你芝麻綠豆的官兒,尋常得見天顏尚不容易,更別說開口求恩典了。」


  康王氏憤然大叫:「我爹是三朝元老,靈位供奉在名臣閣里,皇上不能開恩於我?」


  「一朝天子一朝臣,姑姑呀,你也不看看,這都什麼年月了。再說了,前幾年法辦的那高家三老爺,他爹也是三朝元老呢。」


  康王氏頹然的放開手,驚懼交加:「難道真沒人能去求皇上了么?」


  王舅母涼涼道:「親戚裡頭,只有兩個能在皇上跟前說上話的。一個是顧侯爺,一個是安陽老王爺。不過……」她笑了笑,「姑姑覺著,盛家的六丫頭願叫夫婿去求恩典呢,還是姑姑的那位庶女盼您出去呢?」


  明蘭對自己切齒恨意,康王氏還是知道的,只能希冀著:「金姨娘的身契還在我手裡呢?那死丫頭敢不聽話,我就賣了她娘!」


  王舅母滿心滑稽,搖頭笑道:「先別惦記著賣別人。姑姑身邊那些子心腹,從祁媽媽起,一個不落,這兩日就要被發往滇邊了。」


  「這是為何?」


  王舅母道:「你以為王家會留著那些知道此事的人么?何況,這幫奴才非但沒勸著姑姑,還幫襯攛掇,母親如今一口氣全出在他們身上了。」


  康王氏無計可施,跺腳撒潑起來,甩著滿頭亂髮:「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出去!叫娘想法子,叫哥哥想法子,去送銀子,給人許官兒,去托父親生前的友人……」


  王舅母打斷她滿口的胡言:「別做夢了,你是別想出去了。姑姑以為,自己是怎麼進來的?」她冷冷一笑,譏諷道,「乍聞此時,大妹夫來勢洶洶就要寫休書,或一條白綾了結了你。盛家亦不肯罷休,最後,為著王家的體面,也為著你的性命,只能送你進來了。」


  康王氏憤憤然道:「我就知道娘是為了王家的體面。康家要休就休好了,我離了康家也能過日子,總勝於我在這裡活受罪。」


  「王家不止你一個人,母親還有旁的兒孫要顧呢。姑姑也別太以為是了,真當自己是金鳳凰,是天之驕女?」王舅母譏笑,什麼東西,不知天高地厚。


  康王氏恨恨抬頭:「嫂嫂如今樂壞了吧,巴不得見我這般凄慘。」


  「你說的沒錯。」王舅母坦承不諱。


  康王氏大怒:「你……!」


  「人人都說王家是好親事,婆母和夫婿都是和善人,誰知卻碰上你這麼個小姑子。」


  王舅母攏了攏鬢髮,平靜的神色下是隱含多年的怨氣,「……我很早就知未來婆家有兩個姑娘,我沒有姊妹,總想著要當你們親妹妹般待著,一家和樂。可從我進門起,你就在母親面前搬弄,變著法兒的挑剔,叫我立規矩,還在你兄長面前挑撥。你當我不知……哼,我都知道。可我沒法子,只好想盡辦法討好你,甚至你身邊的丫頭,婆子。」


  想起那段屈辱的日子,王舅母多少恨意湧上心頭。


  「那年,我剛生了佑哥兒他大姐,你就攛掇母親給相公納二房,我暗中哭了多少次,夜裡怕的醒過來,好在你哥哥溫厚,娘也算明理,才沒聽你的話。呵呵,你又不高興了吧。……你自小就這脾氣,人人都該聽你的,看你臉色,把你捧在頭頂上,但凡有半點不依的,你就要發脾氣。未嫁的小姑子插手兄嫂的房裡事,真是聞所未聞,也叫我見識了。」


  康王氏臉頰上的肌肉抖動了幾下——她素來不把這嫂子當回事,沒想到……


  「千盼萬盼,你總算出閣了,誰知……」王舅母譏嘲的看著她,「你瞧上我那尊白玉送子觀音,那是我娘三步一叩首從楓霞山上求來的。你說要就要;還說否則就不嫁,我還得笑著雙手奉上。謝天謝地,我後來還是有了佑哥兒。可是,自那日起,我心底真恨極了你。」


  想起母親擔心自己遲遲未生子,到楓霞山虔誠叩拜,磕頭下跪弄的滿身是傷,她不自覺的扯動臉頰,露出猙獰恨意。


  康王氏猛然想到一事,大叫:「你不許為難我的元兒!你有氣沖我來……」


  王舅母仰頸大笑,笑的幾乎出了眼淚:「原先我還不敢動她,只想著納個妾就算了,如今……呵呵,你放心,回頭我就去物色好人家,給佑哥兒尋一個平妻!」


  「平妻?你敢?」康姨母上前來扯她的衣襟,瘋狂嘶吼,「元兒能不能生還兩說,就是生不出來,納個婢女算完了,回頭留子去母!」


  王舅母一拐肘撞開了她,冷笑道:「你當自己還是那個要風得風的王家大小姐么?我呸,也不照照鏡子!我告訴你,元兒是決計不能生育的!」


  「你怎麼知道?難道……你動了手腳!」康王氏這方面反應很快,她自己就常這麼干,「你好狠的心,她也是你的外甥女呀!是你的兒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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