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終結章3(4)

  生母過世時,他還不什麼都不知道,從他懂事那日起,他的母親就只有她一個。那時的小秦氏是溫柔美麗,和善可親,對他好的沒話說,老父追著打罵時,他會毫不猶豫的躲到她身後——他是真心當她作母親的。


  那時,他已隱約知道長兄廷煜是活不長的,小小的他,曾下定決心,若自己襲了爵位,一定要好好孝順小秦氏,愛護弟弟妹妹,無所不應。


  他甚至想,要是自己蠢一些就好了,也許那樣能更幸福一些。


  偏偏他敏銳的很,讀過一篇『鄭伯克段』,就知道什麼叫『捧殺』,學過兩天兵法,就懂得如何叫『驕敵』——為什麼母親拚命往自己屋裡塞漂亮丫鬟,而三弟屋裡的女孩她卻嚴加約束?為什麼她總叫小廝帶自己去煙花酒肆遊玩,三弟卻得日日讀書習武?

  這真是為自己好么。


  在疑惑中辨認出殘忍,在欺騙中慢慢長大,竟是這樣痛徹心扉,九死一生。


  曾經,他是那樣的信任她,敬愛她。


  站在門邊,他掀起帘子停在半空,「弟妹會將此事告於大堂嫂,然後我會叫人發出海捕文書,請弟妹出面指認余方氏。待余方氏供認落罪,這事就算完了。」


  說完這話,他大步踏出屋去,頭也不回;將這綿延兩代人,糾纏數十年的污濁,欺騙,陰謀都留在身後,就此成為不再提起的過去。


  兩日後,珊瑚衚衕來人傳報喪訊,小秦氏亡故了。


  喪事很簡單,只停靈一日,顧氏族人三三兩兩來了十幾個人,很快出殯落土,就葬在顧偃開身後不遠處,緊挨著大秦氏。朱氏沒來祭拜。


  因顧廷煒是戴罪之身,族中自也沒人提起給他過繼子嗣的事,三房龐大的家產頓時無主,便由顧廷燁做主,平均分做四份,一份給侯府,添做修葺燒毀的房舍,一份給四老太爺一房,一份給五老太爺一房,另一份則添做祭田,供族中貧寒子弟讀書。


  此舉大受族裡讚譽,此中細碎,按下不提。


  半個月後,英國公率大軍回京,帶著他那傷勢未愈的女婿,領著一長串的俘獲和戰利品,風光無限的從城門經過,滿城歡呼贊慕。因張老國公的年齡已很難引起雌性的想象,排山倒海的香袋秀囊還有花朵果子,大多扔向了中年英挺的段成潛大叔。


  沈國舅因傷在腿處,不得騎馬遊街,憂鬱之餘,連城門儀式也不走了,直接繞近路回府,叫親兵將自己抬入張氏院落。頭一件事,就是將小鄒氏叫到跟前,抬手三四個大耳光,中氣十足的大罵:「早叫你小心謹慎些,你卻說是自己娘家不妨事的,便把出入府邸的牌子都給了出去!現下如何了?險些鬧出禍事來!你自己死了不打緊,差點連累夫人和孩子!」


  沈從興本想重提出妾的老話題,誰知張氏依舊不肯,只好另行處罰,上家法二十大板,凈餓三日敗火。於是在臉頰被打破之後,小鄒氏的臀部也開了花。


  然後再罵嫡長子:「你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什麼叫禮法,什麼叫嫡庶,你娘過世了,這府里就是夫人最大。她的話你也敢不聽?好,你若不愛聽旁人的,那就自己機靈些,屁本事沒有,只會聽個妾侍的蠢話,居然躲到柜子後頭去,老子半輩子的臉都叫你丟盡了!你是男兒不打緊,賊人闖進府來,若你妹子的名節出了差池,你叫她以後怎麼過?你將來有臉去你死去的娘么!」


  半大少年剛想辯駁兩句『姨母≥繼母』的原則認證,就被他老子用完好的一條腿踹了過去,另附贈生母靈前跪一夜。


  轉過頭,只見他那年輕貌美的繼妻抱著個罈子,笑容可掬道:「如今天熱,侯爺身上又是臟又是汗的,就拿這壇上好的藥酒洗洗罷。」


  說著揭開蓋子,一股火燒衝天般的烈性酒氣撲面而來。


  沈從興縮了下傷腿,不自覺的輕了聲音:「這……不是烈酒么?」還是十分頂級那種。


  張氏臉上又憐惜又關切:「區區一壇酒,再金貴還能比得上您的身子?侯爺,來吧!」


  沈從興的後背,莫名竄起一股寒意。


  又過了半個月,明蘭連雙滿月也坐足了,從體重到容貌,完全扭虧為盈,顧廷燁抱著漂亮的白胖媳婦,樂的不行,立刻刀槍出庫,上陣試了幾場。


  團哥兒一手扶著門欄,奶聲奶氣的問:「我要跟娘睡,幹嘛不行?」


  崔媽媽很為難,問題很複雜。


  團哥兒似懂非懂:「爹和娘在辦正事么?」剛回來的公孫老先生教過他,男孩子長大了就要知理,父母有正事時,不可吵鬧。


  崔媽媽老臉泛紅:「對,對,就是在辦正事!」


  團哥兒有了底氣,趕緊顯擺剛學來的四個字:「是國家大事么?」公孫老先生說,這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


  崔媽媽臉憋通紅:「……比國家大事……還要緊。」


  團哥兒恍然大悟:「哦,那我自己睡。」他要做個懂事的好孩子,邁著小胖腿蹼蹬蹼蹬的回去了了。


  次日一早,父親已經上朝,他見母親晚起慵懶,便高興起來,一連串的發問,表示關懷:「娘,昨晚,你和爹辦國家大事,很累么?都辦完了嗎?今晚還要辦嗎?叫我睡屋裡,好不好,我一定不吵……娘和爹辦……辦正事。」


  正在漱口的明蘭一口水噴了出去。


  滿屋寂靜,尷尬的寂靜。


  綠枝好像被臉上砍了一道,夏荷似乎快暈過去了,崔媽媽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全屋只有一個天真快樂的小胖子,左顧右盼,猶自未覺。


  果然,人生何處不囧然——這樣的人生怎會寂寞呢。


  又過了旬余,薄老將軍總算回來了。


  此次徹底解決了盤踞西北數十年的聖德太后,抄家所獲無數,盡可充盈此次為用兵空了大半的國庫,另甘氏在軍中的黨羽頭顱十幾顆。


  皇帝龍顏大悅,打算重重賞賜,薄老將軍拄著拐杖,半死不活的哼哼,表示這回去了大半條老命,真真要致仕了,皇帝您若要抬舉,就抬舉他幾個兒孫罷。見老頭子這般上道,皇帝愈加高興,出手闊綽非常,薄張沈顧段等一眾將帥,均受了重賞晉官。


  該賞的賞,該罰的罰。


  聖德太后直系人馬,包括她的娘家,她的心腹黨羽……凡直接參与謀逆的,俱是問斬抄家,家小貶作宮奴或沒入教坊司,次一等也是問斬流徙,家產罰沒。


  很諷刺的,偏偏聖德太后不能死,後半生『在偏宮靜養』。


  三王妃因『教養睿王不利』,白綾賜死,才剛十歲出頭的睿王則貶為庶人,和他的親爹娘一齊幽禁起來——稚子何辜,奈何有庸人作祟。


  這些人還算髮落的有聲響,容妃卻是無聲生息的『病故』了。


  深受寵愛的宮妃為讓兒子繼位謀害自己,比二媽糾集群眾造反還丟人,皇帝不但憤怒,還傷心。容妃所出的三皇子即刻遷出長春宮,去一個偏遠小地方就藩,此生不許進京——若非容妃自作聰明,以他們母子的受寵,三皇子至少能得塊富饒舒適的藩地。


  皇帝深知聖德太后一系幾十年盤根錯節,沾親帶故何止百餘家,因此不可牽連太廣,免得動搖京畿根本;是以除了這些首罪和從犯,及其一干幫凶黨羽,其餘皆從輕發落。


  眾臣皆贊皇帝英明。


  這回受了愛妃的沉重背叛,皇帝大人之所以還能保持寬厚仁愛,一直被明蘭吐槽不著調的皇后功不可沒。


  當時宮變驟生,皇帝早先安排的心腹立刻帶兩位皇子遁密道避禍,皇后原本可以一起走的(以後殺回來就是太后了),誰知她非但不肯,還像個農村無知婦女一樣,什麼舉措也無,只顧著撲在昏迷不醒的丈夫身上嚎啕大哭。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邊哭邊說,從『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螞蚱』一直嘮叨到『你個死沒良心的怎麼就撇下我們母子』,邊捶龍床邊嚎,險些把正在施針驅毒的太醫震聾。皇帝不知是被哭醒,還是被煩醒的,總之睜眼閉眼都是這滿臉鼻涕眼淚的黃臉婆。


  待風波過後,龍體痊癒,皇帝終於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的這位糟糠,雖說統御六宮的本領缺缺,氣度既欠,見識也少,但勝在對自己一片真心可表日月。


  後宮那些千嬌百媚雖很迷人,但誰知道美麗的皮肉下頭藏了什麼心肝,當忠臣和能吏不能兼得時,他更願意將忠臣時刻放在身邊,偶爾用一下能吏即可。


  言而總之,總而言之,結論是……皇后又有身孕了。


  中元節后,顧廷燁漸漸工休正常,也得了幾日休沐,便念叨著要帶明蘭出去走走,起初明蘭沒在意,朝廷重臣哪是說走就能走的,他心意是好的,可惜現實是殘酷的。


  誰知這日顧廷燁天不亮出門,回府時還是清早,見老婆還在賴床,毫不客氣的將她挖出被窩,興沖沖道——咱們踏青去。


  平日訓練有素,隨行的物件衣裳自有人收拾好,明蘭迷迷糊糊的被抱上馬車,也不知車行何處,只覺得越走天越亮,沁入馬車的空氣愈發清爽宜人,彷彿到了人煙稀少的山野處。


  馬車搖呀晃,晃呀搖,加之空氣新鮮,明蘭覺著十分舒服,好像躺在搖籃里,於是……睡的更熟了,顧廷燁在旁看的直嘆氣——他終於知道小阿圓像誰了。


  從清晨到晌午,明蘭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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