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終結章3(5)

  在車中搭起桌几,兩人相對用午飯,明蘭才記起該問去哪兒,誰知顧廷燁一臉神秘,咬死了不肯說。還東拉西扯行軍途中趣聞——老耿每夜必要寫幾頁家書,向太座彙報日常心路歷程,字數限三百上,實在寫不出來了,眾兄弟們只好幫著湊兩句。


  明蘭忽想起一日聚會吃茶,眾女眷說起各自夫婿的家書,武將大多隻會寫『安好,勿念』云云,只耿夫人誇口,道她男人曾寫過一句叫人極窩心的話——『念及家中賢妻,辛苦持家,吾在外亦不覺有所苦也』。


  「這句話得體周全,又老成有義,約是老國公湊的罷。」明蘭憑良心評價了下,她當時就覺著這句話蠻好。


  「這句是那十七歲的薄家小子說的,老國公湊的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思汝念汝,輾轉反側』。」


  明蘭:……


  被帶歪樓后,明蘭也懶得追問了,兩人嘻嘻哈哈,觀賞沿路風景,終來到了目的地——前方是一座柔緩的山嶺,樹木青蔥茂密,時時可聞鳥啼,不等明蘭問這是何處,顧廷燁就抱她下車,笑著拉她往山上爬去。


  「若侯爺想帶我爬山,京郊就有,棲霞山,枕眠山,落月山……何必非來此處?山上有大廟么,有靈驗的大和尚么?侯爺想求籤么……哎呀,我快斷氣了……」明蘭累的氣喘吁吁,提著裙子艱難往上挪,總算她素來身子不錯,爬的還算給力。


  可不論她如何叫苦,顧廷燁只笑而不語,半拖半拉著,不斷催促她往上爬。就這樣沒頭沒腦的爬了小半個時辰,明蘭直覺得胸口快燒著了,呼吸像老太婆扯破風箱,顧廷燁才忽停住了腳步,指向前方:「到了。」


  明蘭顧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到一塊平滑潔白的大石上,拿帕子用力擦拭額頭臉頰,顧盼四方,這原來是半山一處凸出的巨岩,平整而又乾淨,大約平日樵夫都在此處歇息,是以地上錯落許多圓墩般的石塊。


  她順著男人的手臂往北邊望下去,頓時訝然出聲:「孝陵?」


  顧廷燁指著不遠處那片白色的建築,笑道:「這是孝陵的南側一塊,從這兒瞧過去,恰能望見靜安皇后的陵寢。」


  這年頭不似現代,買張票子都可以在泰姬陵唱信天游,此時的皇家陵寢是有兵衛把手的重地,輕易不得接近。不過……


  「侯爺想帶我瞧靜安皇后的陵寢?」她十分不解。


  顧廷燁往頭頂的山坡一指,笑道:「不止,山頂有處亭子,相傳是琉璃夫人和高大學士拜天地的地方。」


  明蘭愣了半天,很想問『莫非你發覺咱們都是穿來的』?

  顧廷燁摸摸她汗濕的臉蛋,紅潤健康,「你看書大多不挑,只尤其愛找這兩人的野史雜文來看,不是么?」


  明蘭獃獃道:「……你,你不奇怪么……」


  「奇怪什麼?以前,我最愛看前朝驃騎將軍霍廣的典籍。你是女子,看那些文臣武將有什麼趣,自然要瞧奇女子的故事了。」


  明蘭放了心,順從的讓他領著,一齊眺望那片奇麗的陵墓。


  秋高氣爽,天日明媚,在淡金色陽光的照耀下,那片死者居住的建築竟也顯得迤邐非凡,龍,鳳,麒麟,獅子……還有許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奇獸,用漢白玉雕刻的栩栩如生,或仰頭,或抬蹄,或展翅,映襯著朱紅明亮的雕欄,層層疊上,仿若神物祥雲騰霧。


  四周翠綠如茵,有數百年的蒼天古木,也有新長出的纖細俏皮,伸出蒼翠的枝椏,似是給這莊嚴金碧的皇家陵園,裱上一圈古樸邊紋,遠近皆可入景。


  兩人看了許久,顧廷燁吐出一口氣,道:「你讀過靜安皇后的詩詞罷,覺著如何?」


  明蘭默,說實話,每首都很熟悉——「都是極好的。」她道。


  顧廷燁道:「真正驚采絕艷,可惜紅顏薄命。」


  明蘭扯動嘴角:一個文明古國千年的沉澱,能不驚采絕艷么。


  顧廷燁長長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有時想,若靜安皇后沒有猝然薨逝,有多少事會不一樣。」


  這次明蘭沒有吐槽。


  倘若靜安皇后沒有中毒而死……首先,白氏就不會嫁入顧家,自然顧廷燁不會出生,小秦氏母子能接掌侯府,又或者沒了顧廷燁護著,寧遠侯府已被奪爵。


  旁家不論,顧家大多數人的命運,都因此改變了。


  當然,自己大約還是會遇到泥石流,然後悲催的穿越,這會兒大約正跟曹表妹鬥智斗勇。


  停留片刻后,兩人再度啟程,往山頂奮力爬去。


  這半段山勢稍顯陡斜,雖不難爬,但卻需費去加倍的氣力,這次明蘭配合多了,不吐槽,不叫苦,路上遇到唱著山歌下來的樵夫小哥,還朝他笑了笑,結果那小哥險些從滾下山去。


  男人憤而轉身,從身後隨行的僕從手中拿來帷帽,用力扣在老婆的腦門上。


  兩人走走停停,說說笑笑,好容易到了山頂,依著一位老樵夫指的路,終於找到了那處亭子,亭名『無望』。


  「怎麼起這個名字呢?」男人皺眉,真不吉利。


  明蘭順嘴答道:「琉璃夫人曾說過,沒有希望的時候,就是希望快來的時候。」這話辯證得太哲理了,哲理到近乎爛俗,貌似她在心靈老鴨湯里讀到過。


  破舊的四個柱子,柱身早已剝落的瞧不出原來顏色,破了十七八個洞的亭頂透光良好,底下放著七八個殘損不堪的石墩,風吹的稍大點,還能落下幾片瓦礫來。


  為了腦袋著想,兩人決定還是不進去坐了,找了棵松蓋參天的大樹,兩個小廝連忙拿出背在身後的軟搭凳子,架好了請侯爺夫婦坐,一邊另有人架起小鍋,開始煮水烹茶。


  ——特權階級,真腐朽呀。明蘭邊嘆,邊趕緊坐下。


  「……一個出身公府小姐,一個底下卑賤,誰知末了末了,境遇卻相個反。」男人的感慨並不新鮮,多少人發出過類似的嘆息。


  「你瞧不上靜安皇后這樣的女子么?」明蘭靜靜問道。


  「這倒沒有。」顧廷燁搖搖頭,「靜安皇后雖性子肆意了些,卻不失一個真性情的好人。多少直言諍臣,因為她的苦勸而保下性命。後宮女子能這樣犯言直諫,很不容易。」


  「那你瞧不上琉璃夫人這樣的女子么?」明蘭再問。


  「先前有些。覺著是她誤了高大學士。」顧廷燁緩緩道,「可等我自己也吃了苦頭,方知混在下九流中,還能始終傲骨正直,不怨天尤人,自立自強,是何其難得。」


  明蘭仰起頭,怔怔的望著不遠處的亭子。


  就外形而言,無望亭和靜安皇后的陵寢,就好像貧乳和波霸一樣沒有可比性,可就像兩個女子後來的結局,和這兩座建築恰成呼應——幸福,大多是平凡,甚至不起眼的;而悲劇,往往才是壯麗輝煌的。


  明蘭搖搖頭,她一點不想輝煌。


  「……皇上有意叫我入蜀鎮邊,日前,我已向皇上主動請旨,少說要兩任八九年。」顧廷燁悠悠的來了這麼一句,如同一個驚雷炸開。


  明蘭差點跳起來:「什麼!你要去四川?那我呢?團哥兒呢?阿圓呢?你還去主動請旨,你這才回來多久呀!你不要家啦!」


  顧廷燁拿著把大蒲扇,沖她緩緩搖著,好笑道:「主動請旨,才能要給好價碼。我跟皇上說了,什麼賞賜不賞賜都罷了,只求能叫我把媳婦帶著赴任。」


  明蘭一顆心才放了回來,又忐忑道:「皇上能答應?」


  顧廷燁正經其實道:「我說了,我媳婦五行缺木,火克木,這才接連遭祝融之難。我正好生辰八字旺水,水克火,我媳婦就該跟我一塊兒。」


  明蘭白眼道:「皇上會信你的鬼話才怪!只怕到時御賜一口大水缸,叫我時時在裡頭泡著,以解我缺水之憂。」


  顧廷燁哈哈大笑,隔著薄紗擰她的臉蛋,然後正色道:「我跟皇上好生求了一番,我自小親緣淺,神憎鬼厭的活到現在,求皇上可憐可憐,別再叫我一家分離了,沒的等我回來,媳婦又有好歹了;臣定然精忠報國,鞠躬盡瘁。」


  「然後皇上答應了?」明蘭眼睛發亮。


  「嗯,答應了,皇后也幫著咱們說話。」顧廷燁微微而笑,「末了,皇上言道,雖說歷來大將鎮邊,家小多留在京中,可也不是沒例外的。似前朝穆王府,也不見送妻兒進京,他家鎮守滇中多少年,最後闔家殉節而死,忠心如何?而那鐵了心的逆賊,哪怕滿門都押在眼皮子底下,該反也會反。這回不就是好例子么。只要君臣知心即可。」


  「皇上英明!」這是明蘭自來古代后,頭一回發自肺腑的呼萬歲,「這話沒錯,那些真想造反的,為使君主大意,反而往往願將家人留下呢!哪有你這麼直不楞登的!」對了,吳三桂的長子到底是閹了,還是掛了。


  顧廷燁望著她,滿目笑意:「你不怕蜀中不如京城繁華,西南又濕熱瘴氣么?」


  「不怕不怕。」明蘭拖著凳子挨坐過去,挽著他的胳膊連連搖頭,直把帷帽的紗巾都晃了起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顧廷燁反手攬住她,低低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什麼加官進爵,都是其次,一家人長長久久才要緊。人一輩子能活多久,趁年輕帶你四處走走,也不枉此生。」


  明蘭心中滿滿的,都是幸福。


  像陽光穿透了厚厚的烏雲,海燕衝破了暴虐的風雨到達彼岸,萬里迢迢去朝聖的人們望見白色的塔尖,喜極而泣;彷彿一切曾經的彷徨和猶豫都成了加倍喜悅的理由。


  顧廷燁箍著她的雙臂發緊:「蜀中沒京城這麼多臭規矩,到時,我教你騎馬,你教我放風箏,咱們一輩子不分開。」


  明蘭笑著掉下淚來,滾燙滾燙,像心口的熱度。


  ——走,到天府之國去。那兒有李冰父子的都江堰,美麗爽朗的姑娘小伙,肥沃的土地和繁花般的錦緞,還有他們充滿希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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