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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一節

  「好重的味道。」


  初步確定下一階段的方略后,何聆冰開始巡視城內諸處,但剛剛接近第一片居民區時,她就因強烈的味道而皺起了眉頭。


  「這裡飲食習慣就是如此,不吃鮮食。」


  身邊的隨行人員倒是事先來摸過情況,知道當地風土,見何聆冰如此,方笑著解釋:原來此地雖為江邊,俗習卻不食鮮魚,總要放上兩天再吃。


  「這樣吃的話,味會比較濃一些。」


  「這是什麼習慣啊!」


  厭惡的皺起鼻子,何聆冰雖然同是吃慣了苦的人,卻也難以接受,更吩咐下去,要各軍格外小心,確保食水潔凈。


  「惡戰在即,萬不能在飲食上出了紕漏,那……」


  一句話未說完,何聆冰眼色忽變,一個鐵板橋平平卧倒,跟著雙足一蹬,自馬背上平升尺半,隨即腰間發力,大迴環般一旋,已自方才位置平移至七步開外,更不稍緩:雙臂張開,雷光環繞,雷公鞭已執在手中!

  ……此時,她方才座騎,以及身側三騎隨員,已皆被刺出數十血洞,倒斃於地,猶可怖者,三人四馬且不必說全然無從走避反擊,就連呼救哀鳴之聲,也未及發出。


  (三管齊斷,同時也將馬匹四肢關節和脊椎一併擊斷,所以呼不得、走不得……好準的手法!)

  這地點也選得極好,將將是一處轉折地方--此時城中尚是軍管,街上雖有行人,卻是極少,何聆冰方才親眼見著一隊巡邏人員過去,若無其它意外,一時三刻之內,此地不會再有人經過。


  身處大城之中,手綰數千軍馬,但這一刻,何聆冰卻身陷重圍,除自己外,再無可依靠!

  腳步聲響,刺客們開始自周圍的民房中出現,共十九人:十一人在前,皆手持劍盾,站位鬆散,卻有效封鎖住了何聆冰能夠衝突而出的方位,八人在後,手臂上皆纏有細長黑索,正是剛才縱橫穿刺的武器。


  (不止這些人。)

  只方才短短几瞬,何聆冰已將周圍情形看的清楚:適才的突擊,是由十四個點同時發動,形成了無死角全覆蓋的完美殺傷,如今僅有八人出現,且其中至少有兩個是剛才根本沒有發動攻擊的方位。


  不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連腳步聲響都沒有,刺客們緩緩迫近到一定距離后,就停了下來,神色間無喜無怒,直似枯木古井,不見半點生機。


  這些人皆身披輕甲,頂盔鏊,盔上刻二字「死休」,筆法極粗劣,唯一眼及此,強如何聆冰也要微微一戰。


  (這……是死休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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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其它曾經戰天下,定神州的強兵不同,「死休軍」的歷史,就是一段從一個失敗走向另一個失敗的血淚歷程。


  ……遙想當年。


  帝永固一戰銷盡十年之積,功敗垂成,身死軍中,當是時,天下無不以為盛月傅家氣數將盡,諸姓並起,九州紛亂,那時的傅家,在很多人眼中甚至連作為「屍體」去被分割的資格都已沒有,就算傅家子弟自己,也都開始商議著該投奔向誰的翼下,來為家族爭得儘可能好一些的地位。


  此時,卻出了個帝死休!


  人心惶惶之際,他登高一呼,聚悲慟之心,更當眾解盔,自刻「死休」二字,諸軍為其所激,皆以劍刻盔,三呼成軍,他本名登,卻從茲而棄,自名「死休」!此後引死休軍轉戰天下,號稱「必以戰死為志」,雖然大勢已傾,大廈難挽,卻也硬生生將傅家氣運延多十年。後人治史,贊之曰:「集離散之兵,厲死休之志,雖眾寡不敵,難以立功,而義烈慷慨,有足稱矣!」


  盛月傅家的治世終告結束,死休軍之名卻從此流傳,成為傅家最核心的一支力量,代代相傳。能夠在盔上刻此兩字的,必定是家中死士,臨敵時有進無退,也不知建下了多少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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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休軍雖然凶頑,但剛才的手法卻非戰陣所用,對人體結構識辯如此精準,倒象是……)

  忽地想起一人,何聆冰驀地竟覺血氣翻騰,髮上沖冠,嗔目叱道:「傅二十七?!」


  話音未落,灰影急閃,如蒼鶴般劃破長空--卻比任何飛禽都要更快——迫至何聆冰的身前,只聽「鏘」的一聲,金蛇亂舞,雷光流溢,卻是金蛟剪、雷公鞭雙雙發動,將何聆冰全身上下守了個水泄不通,來人悶哼一聲,居然似是吃了點小虧,也不知怎地一擰身,又倒飛回去,至十數步外方輕輕落地--就如一片枯葉,點塵不驚。


  何聆冰瞳孔收縮,盯著來人,一字字道:「果然是你!」


  來人中等身材,白髮飄飄,笑容親切從容,瞧上去十分可喜,若不是一個大肚子肥肥的累贅,倒真有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他看著何聆冰,溫和一笑,也道:「果然是你。」


  頓一頓,又道:「當年的小女孩,倒長得好大了。」


  何聆冰森然笑道:「倒多得傅老爺子關心!」


  來人正是當今刑部按察使,傅二十七,他其實官名叫作傅洗拿,皆因掌刑多年,凶名在外,帝京中小兒歌謠云:「莫道地府十八重,刑部堂下又九重」,因此上得了一個諢名喚作「傅二十七」,傳到他耳中,卻極是喜歡,每每自詡道:「咱家自小便使得好夾棍,用得好杠子,是以皆喚我作抬杠拿,這二十七之名,卻強得多哩!」蓋他將「二十七」解為「九三」之義,常與身邊人道:「施刑一道,正要教受刑的終日乾乾,夕惕若厲,須知破皮肉易,破心地難的道理。」因此上上下下,皆稱二七老大人而不名之,時間一久,便連有時殿前答問,帝少景也會問:「傅二十七怎地說?」倒將傅洗拿三個字忘卻。  若說兩人之間,倒真是積年舊怨:何聆冰垂髫時節,嘗有一次險險落入帝軍手中,雖然在最後關頭得以逃脫,隨行的兩名高級道眾卻被捕獲,當是時,操持此事的正是傅二十七,他一方面吩咐人關閉四門,全城大索,一方面親自動手,細細拷打那兩名太平道眾。


  與絕大多數同行不一樣,傅二十七對自己的「專業」極為驕傲,那三天中,他將刑堂設在了城中人流量最大的路口,於光天化日之下,從容施刀,三天當中,現場流到地上的血一共不會超過一碗,卻令全城幾乎所有來看過熱鬧的人皆在一月內都沒法入睡。


  ……尤其是最後一天,不要說路口周圍無人圍觀,就是周邊幾條路上,都不見人蹤,行人走遇相告,繞行遠遁,一城膽氣,竟都被他一人所奪。


  那三天,是何聆冰記事以來最難熬的三天,那三天,她,以及其它保護她的道眾,咬碎了牙,流幹了淚!


  「真是懷念啊……欣享用刑之樂,最怕就是所遇非人。」


  慢悠悠的說著,傅二十七微微彎腰,十指交叉一處,輕輕拈動,神色間居然頗為回味。


  「老頭子有十套功夫,第一套喚作定百脈,第二套喚作喘不得,第三套喚作空地吼……尋常人物,上到空地吼時,便甚麼也都招了。」


  「第四套喚作著即承,第五套實同反,第六套反是實,老頭子手裡用來,可以讓當朝的忠貞承叛認逆,可以讓守節的烈女自砸碑坊。」


  「第七套失魂魄,教人死去活來,第八套死豬愁,教人活回來再死去。」


  「想當年,我在那兩人身上將這八套刑法完整施展,居然一句話也未能逼出,的確是好漢中的好漢,但也讓老頭子面上有些掛不住。」


  「所以,這些年來,老頭子我絞盡心智,又琢磨出了兩套刑法。」


  「第九套求即死,那是前人未有……老頭子的得意之作。」


  「古來艱難唯一死,但老頭子的這套刑法,卻能令人求死。」


  露出炫耀的微笑,傅二十七喃喃道:「當然,能夠慷慨赴死的好漢也是有的,但老頭子這套手法卻不一樣,從頭到尾施展下來,可以讓人求生之意盡喪,即使你放他走,他也會寧可一死。」


  「至於第十套乞破家……」


  由始至終,傅二十七的聲音一直低緩溫和,很是好聽,說到這裡,更是聲音漸低,似乎在沉吟斟酌什麼,微微低頭,卻猛一長身,轉眼間化處子為脫兔,胖大的身軀拉作一道灰影,速度竟比剛才又快出幾近一倍!

  「擒住你后,自然教你受用明白!」


  這一下變起突然,周圍死休軍儘管皆心如土石,卻也不自禁的面有喜色,卻不料,傅二十七發動同時,何聆冰竟同時甩臂翻腕,抖出奪目雷芒。


  「老賊,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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