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與海(下)
武鬥之後方是文盤,兩個橫看豎看都是粗魯軍漢的男人小心的盤著腿,面對面的坐下來,抓著小小的茶杯,啜飲著滾燙的苦水。
「總算平定了……也好。」
很耐心的聽著敖開心漫長的敘述,並一直保持著那種近乎麻木的冷靜,唯一一次微微有些吃驚,是在聽敖開心說到拜月教真相的時候。至於其它,那怕是金蠶王,也沒能令英正動容。
「假於外物的東西,我們去年就砍爆掉一隻了,再多一個,又能如何?」
就算對於拜月教,對於「百納歸一」這樣的事情,英正也只是「微微的」的有些吃驚,並不特別在乎。
「你想多了,除非有大的世家或力量在支持和利用,除非這樣。」
「止靠自己?大將軍王早已證明了百納只是一群山蟻,縱然合一……」
獰笑著,把手向前伸出,用力的握緊,又鬆開。英正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掌心,似乎已經把什麼東西輾碎了一樣。
「豈能當我天兵一擊?」
~~~~~~~~~~~~~~~~~~~
關於納地的事情,並沒有化很多時間去討論,兩個人都清楚,那本來就只是英正的隨意而為,目的,更多是為了滿足敖開心從主戰場上離開的意願,不過,任性也有一定的限度,這一點,兩人同樣清楚的很。
「這一個月中,局勢並沒有大的變化。」
東路軍作為一個集團,整體上仍然存在,甚至,在雲衝波和何聆冰從東路離開后,他們還取得了一些進展。但看在英正眼裡,已經對他們既無尊重也無期待。
「姬重光一敗,再加上你們老敖家的幾位前輩移師中路,整個東路軍的骨頭,都已經被打斷了……現在他們還能做為一個整體在東路保持壓力,就很不錯了,其它的,不能指望啦!」
西路軍倒是未受大挫,雖然一直被用各種方式騷擾著,但仍然依託大江,穩步推進,只不過……以現在的速度來看,等到中路軍把仗打完,也很難說他們能不能進入主戰場。
「他們是抱定了不求有功的心思,倒也是,只消不吃敗仗,將來計功,難道又能少了他一份?」
譏誚的笑著,英正對怯懦龜步的西路軍顯然比對喪魂失魄的東路軍更加反感。
「只不過,就算沒有這兩盤菜,咱們也照樣成席!」
說到這裡,英正眉頭高高挑起,身上凶氣四溢,獰聲道:「太平道之強,在乎無孔不入,在乎斷續難絕存之人心……但若堂堂正正的對陣疆場……嘿!」
手掌如同一柄大刀,帶著兇狠與殘忍重重砍下,卻在將要撞到桌面上及時止住,改為指點平放在上面的輿圖。 輿圖長六尺,闊三尺有餘,做得極為精細,山勢起伏,大河折轉,一處處城寨歷歷在目,上面插滿了密密麻麻,各色各樣的標誌。英正沉吟道:「這是按昨天的軍報才重新放置過的……近一月來,兩軍的陣線大致穩定。再向前,咱們攻下來也守不住,這個默契,倒是有了。」
被濃縮在數尺木盤中的,其實是南北數百里,東西百餘里的巨大地域,依靠在水軍等專業軍種方面的巨大優勢,帝軍前軍主力早在月前已分三路渡過大江。明知道無法禦敵江上的太平道,也僅僅是使用如東線般扼占渡頭和其它有利地形的戰法,來將帝軍的推進速度層層阻滯。
「半渡而擊……那是國戰。太平道很強,但終究只是匪軍,是亂軍。」
大江南岸約三十里以內的地方,基本上已插滿了帝軍的標誌,而在他們的正面,代表著太平道的印記分散,卻不潰亂,棋布在山、林和大澤當中。
「充分的利用了地形,以及效率遠遠超過咱們的通訊與情報系統,他們依山托水,算是穩住了這條戰線……不過,那也是極限了。」
英正名為先鋒,但實際上,目前已經渡江南下的部隊,幾乎全數由他掌握,對還坐在江北中軍大帳中的帝牧風來說,他的「總統軍事」基本上也只表現將在英正流水介呈來的軍報上批寫「知道了」三個字而已。
「目前的軍力,如果發起總攻的話,勝算還是有的。」
皺著眉,端詳著這最新也最詳細的局勢圖,敖開心也同意英正的判斷,只是補充指出了幾條在後勤補給方面的注意事項。
「那麼,你現在是為了等待三皇子么?」
「……也可以說是。」
儘管手中掌握相當大程度的實權,但從形勢上來說,隨機應變也便罷了,真要發起這種畢其功與一役的會戰,還是必須要得到中軍的認可,而偏偏……雖然帝牧風認可了英正對已渡江諸軍隨便怎樣的調動和安置,卻始終拒絕了他發動會戰的提議。
「……他是要等?」
身子俯的更低,敖開心細細察看著那些曲折的地形和分佈的細節,一時,才起身道:「他還是要等西路軍,至少要等到對方能夠進入戰場。」
「……好個聰明人。」
最後一句話說出,卻是帶了三分譏諷,英正掃他一眼,沒有接話。
帝牧風的用心,對掌握了大量情報資源的他們來說,並不難測:他要全功,但又不獨功,他要等待東西兩路大軍進入戰場的範圍,然後,再來進行最後的一擊。
他希望讓所有的人用最自然的方式分享這份功勞,同時又要確保一切的尺度皆由自己掌握,他要作人情,還要別人用最為自然最不為難的方式受落。
(……好個聰明人。)
默默無語,敖開心喝乾了杯中茶水,才道:「這樣的話,估計還得有一月以上的時間……而在這個月內,你要做的,就是慢慢絞緊,確保可以在會戰中捕捉住太平道的主力。」
他在輿圖上點點戳戳,喃喃道:「十七里坪,石舟,百人城……好眼力,好毒!」
對帝牧風的「通盤考慮」顯然並不認同,可英正的布置卻是完全符合他思路:似乎獃滯的分路緩進,卻也有效的吸引住了太平道的大軍,使他們必須停留在山林中,大澤畔,無法再退。
而敖開心所點出的一連串地名,有山口,有石城,也有河流的交匯處……每一點,都是自面前這方圓數百里的主戰場上脫離的要道。
「最重要的只會有一戰,一次決定性的會戰,打斷他們的骨頭,打爛他們的中樞……然後。」
再度用力的握緊手掌,英正道:「然後,就只是排著隊射殺而已。」
「……這是在山上打獵的辦法。」
低頭觀察輿圖,敖開心突然這樣說到。
「但在海里不行,總有更深的水,總有更大的魚。」
抬頭,他看著英正,神色竟是出奇的認真。
「大到兜不住,只能放走的魚。」
「……你說不死者?」
「那又怎麼樣?」
「類似東路軍那樣的失敗,我們也可能有,甚至可能有不止一次,但他們終究要輸。」
蹙著眉,英正道:「我們都很清楚,這不是太平道要的戰爭……這是被儒門點燃,被雲台山期待的戰爭。」
「除非那位糊塗到現在就點兵入關……不然的話,我看不出太平道有任何打勝這一仗的可能。」
「不死者改變不了這種大勢……除非他是太平上清。」
關於雲衝波在最後關頭的出現與表現,敖開心全部轉述給了英正,甚至連東山,他也沒有做什麼保留……除了,那份禮物。
「不過你說的事情還是很重要,我會努力約束自己,不要衝動到去和他單挑。」
這個承諾對英正來說,似乎是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連說話的聲音都顯得更加低沉和謹慎。而眼中閃爍的,也不再僅僅是凶光,似乎又多了幾分沉鬱又或者是怒意。
但這卻似乎卻又提醒他想起了什麼,使他開始嘿嘿的笑著,唇邊刻畫出殘忍又帶期待的笑意。
「……反正,有人等他,已經等很久了。」
「嗯?」
面對敖開心疑問的目光,英正獰笑道:「那是不死者胎帶的對手啊……幾千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