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昔日芙蓉明斷草
接下來幾日,耶律軒轅並未難為藍綃,知道對方不願麵對他,便棄轎騎馬。藍綃一時間也想不出脫逃的法子,索性什麽也不想了。反正不管是在南國還是西昭國她注定都得做牢籠金絲雀。
七日後時近黃昏,馬車已達西昭國境內,駛過燈火如流的鬧市,藍綃便掀了簾子,便看到大街小巷編織成阡陌交通,商鋪林立,也不乏高檔的酒樓富麗的大戶,不可謂不繁榮。而路上行人的服飾穿戴與南國卻已迥然不同了。
抵達太子府時,已是掌燈時分。車馬漸漸停靠,太子府上下提早得了消息,皆是在門外等候。見耶律軒轅安然回來,幾個侍妾皆是滿麵欣喜,但當藍綃從轎中掀簾下來時,眸裏分明顯露了幾分敵視和防備。藍綃也不多話,隻覺暗自好笑。
一到太子府,耶律軒轅便吩咐了下人伺候藍綃去休息。
臥房四麵通窗,掛了色澤勻淨的蠶絲錦窗簾,輕薄而細膩,房內書架琴台皆是齊全,臥室內隻一張淡黃色的花榻,懸了同色的暖帳,對麵兒牆上是一副海棠春睡圖,雖不十分華麗,倒是淡雅清幽。藍綃心道:這耶律軒轅果然對南國文化興致濃濃,沒想到太子府中還有這般裝飾得古香古色的廂房。
翌日一早,耶律軒轅便去了王宮上朝,直到過了午膳時間才回府。
耶律軒轅設了晚宴,幾名大臣在座,他特地安排徐良娣、秦良娣二人於藍綃身側坐了,想以陪伴,卻不知因此給藍綃找了麻煩。
西昭國大臣因為藍綃是南國妃子而心存芥蒂,,隻是礙於耶律軒轅的麵子。言語之間不顯露半分,但西昭國的男子性情多是豪爽直白,縱然他們嘴上不說,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以及偶爾投遞過來的眼光也能看出幾分。
藍綃仿佛渾然不覺,隻是安靜地坐在席位上,聽眾人的侃侃而談。
徐良娣命人倒了一碗酒,舉到藍綃麵前,嬌笑道:綃妃娘娘看起來似乎年長了我幾歲,那我就稱呼娘娘為姐姐好了,這樣聽著親切些,娘娘,您不不介意吧?我們頭回見麵,我敬姐姐一杯水酒,聊表心意。說話間眼光毫不避忌地掃量她黯然無光的臉色。她存了什麽心思,藍綃不用想也知道,她心中冷笑,這一趟來,心裏早已做好準備,想說她人未老色先衰是吧?
她看了眼徐良娣手中的酒碗,淡淡笑道:“徐良娣,這份心意可真是太重了。本宮身子弱,不宜飲酒。九皇子在南國也應對明帝行跪拜之禮,而明帝是我夫君,自然我也應是長輩的身份,不知徐良娣叫我的這聲‘姐姐’應該從何說起呀。”
徐良娣臉色一僵,眼中羞憤之情一閃而過,眼珠一轉,咯咯大笑了起來,那聲音如銀鈴一般,頓時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隻聽她笑道:“綃妃娘娘所言極是啊!娘娘乃金貴之軀,此番卻長途跋涉來我西昭國做客,不隻是不請自來還是別有用心呢?我們太子對娘娘也是禮待有加,就來平日不讓我們踏進半步的廂房也讓娘娘住進去了。或許,有朝一日,我還得聽命於您呢”說著眼光瞟向耶律軒轅,帶了一絲幽怨。
大臣們均是一愣,這徐良娣膽子也忒大,話語間明嘲暗諷綃妃娘娘與九皇子關係複雜?而他們的九皇子不僅沒有否認的意思,反而眼中還有一絲向往和期望,不禁麵色微變。他們國家的風俗從來都不反時女子二嫁,但是這名女子已嫁過南國的皇上諸葛流雲,若是九皇子十分喜歡,納做良娣還算勉強,若為太子妃,豈不貽笑天下?
一位武將終於按捺不住,便脫口說道:“徐良娣所言差矣,西昭國未來的太子妃豈能是有夫之婦的女子隨意加冕的!”
耶律軒轅不動聲色地掀了眼皮,“聽你的意思……本皇子選誰做太子妃還得征得你同意?”
那人一驚,暗悔一時作急,竟忘了還有耶律軒轅在座。他向來言辭直率,這下竟不知該怎麽接了。這個九皇子一向邪傲跋扈,喜怒無常,絕對不可得罪。眾大臣們一時不知如何勸解。
秦良娣端莊笑道:“九皇子,您誤會了,我想孫大人的意思是,隻有綃妃娘娘的身份才配得上我們太子妃之位。但是……”她頓了頓,似是遺憾又苦惱,又道:“天下皆知,綃妃娘娘與南國明帝已結為百年之好,即便我們都很希望娘娘能成為我們的太子妃,可是明帝一定不會答應,而且,我們九皇子素來行事光明磊落,又怎會做出奪人妻子之事呢?而且到時隻怕娘娘也要背負禍國殃民的罪名了。”
“是啊,是啊”,大臣們忙不迭笑著附和,“秦良娣說得是。”他們不禁暗歎,還是秦良娣厲害!
藍綃不覺就拿眼角掃了這名女子一眼,相比徐良娣,這位秦良娣就聰明了許多。
耶律軒轅麵色變了一變,軒眉緩緩攏了起來。他端起一碗酒,仰首一口飲盡,再將酒碗重重反扣在桌,眼中的淩厲光芒刺穿溫和的表象,直達眾人的心底。而這樣的目光掃過的每一個人都不禁心頭一顫,隻聽他語聲沉緩道:“秦良娣說的是,本皇子素來行事光明磊落,又怎會做出奪人妻子之事呢?但倘若她不再是南國明帝的妃子了,那就另當別論了。”他的笑容深沉難測,每一字都說得極重,字字如沉鍾。
眾人一震,耶律軒轅說的是“不再是南國明帝的妃子”,諸葛流雲的性格,天下皆知,即使是被他驅逐出境的女人,隻要沒有被削奪封號,她就依日是南國的妃子。耶律軒轅要如何讓明帝削奪封號呢?如果處理不當的話,難免兩國要為這女子兵戎相向,到時隻怕必定得落個兩敗俱傷了。
席中氣氛頓時僵硬。眼看一頓夜宴就要砸了,藍綃突然站起身,歉意道:“本宮身子有些不適,請容我先行告退。失禮之處,望各位海涵。”她眉頭緊皺,耶律軒轅竟是如此的邪傲霸道,絲毫未顧忌她的感受,先是逼她為西昭國鑄造武器,如今又迫她做太子妃。同樣是要做牢籠裏的雀鳥,那這和她呆在南國的皇宮有何區別?這一世她隻想過安穩靜好的日子,為何就這般的艱難無望?
“我送你。”耶律軒轅聞言站起身子。
徐良娣撇嘴表示不滿,秦良娣眼中神色黯淡,麵上卻看不出波瀾。
藍綃垂眸不理他,心裏卻道:這耶律軒轅真的是要將她推到風口浪尖才甘心啊。
太子府掌了燈,小徑幽幽,月色下別有一番靜謐。
太子府裏庭院林立,藍綃才憶起並不認得路,索順水推舟,便對他道,“有勞九皇子送我回房了。”
耶律軒轅玩味地勾了勾唇,風度翩翩地踱了幾步,道:“本皇子樂意之至。”
繞了幾處花圃,便在假山後頭,現出一方拱形石門,耶律軒轅這才停下腳步,俯身將她望著,兩人皆是一語不發。
直到藍綃禁不住他那直勾勾地目光,眼見這氣氛愈發逼仄,她便佯作疲累地揉了揉眼,道:“我累了,先行休息了。”
耶律軒轅這才不疾不徐地從袖中掏出一方圓木匣子,上下兩層,散著幽蘭之香。
他垂著眸子,將木匣遞到藍綃身前兒,道“今早在宮中討來的,活膚駐顏,每日於晨昏兩次勻在麵上,不消半月便可膚如凝脂,光彩照人。”
藍綃嘴角微勾,一絲嘲諷被迅速隱沒在笑容之中,便收下了。隻將木匣握在手裏,就能感覺那觸感柔滑,紋理分明,是西山的禾桐木所製。
若得禾桐木做柯,盛放那水粉胭脂,便可日久保鮮兒,此物即便是宮中寵妃和官家貴族間亦難有流傳。
“原來女子的容貌當真是比心性更討男人喜歡。可見男子都是愛美貌的。”藍綃微微笑了一下,笑中卻有說不盡的悲涼和無奈。
耶律軒轅微微一怔,他與眼前的女子雖相處時日不多,但印象中赫然是麵色淡淡,黑眸中斂流動著點點靈氣,仿佛縱使天塌下來,她亦能泰然以對。而如今這樣悲涼難言的神色竟也能顯露在她的臉上!
“天下女子誰不願驚豔示人,為何娘娘看起來對此興致缺缺呢?”耶律軒轅玩味地勾了勾唇。
“昔日芙蓉花,明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藍綃黯然垂眸,掩下目中的落寞寂寥之色。不再理會耶律軒轅,徑自嫋嫋而去。
月色清幽,將耶律軒轅襯托得越發魁偉挺拔,他凝住那抹漸漸遠去的白色背影,深邃的眸子像是浮起一層薄霧。良久,勾了勾唇,邪肆的笑容綻開。這女子,果真不一般。
耶律軒轅自南國朝貢回來似乎很忙,接下來的兩日也未看到他的人影,隻吩咐了下人悉心照顧藍綃的飲食起居,難得耶律軒轅不來擾她,藍綃自是樂意。
這日午膳過後,便有丫鬟送來衣物。藍綃展了一看,是西昭國的女裝,還未開口便有丫鬟回道:“回稟娘娘,今日五月十三,黃道大吉,我們這兒城外十裏的太嶽觀特別靈驗,九皇子說娘娘要是有興趣,可以去卜一支吉卦。”
藍綃淡淡瞥了一眼前來送衣物的兩個丫鬟,並不是平日伺候的下人。兩個丫鬟,一紅一綠,身材看似有些瘦弱,舉手投足間卻看得出是有功夫底子的。
“你們叫什麽名字?”藍綃微眯了眸子。
“奴婢紅兒。”
“奴婢翠兒。”
藍綃嘴角微勾,一絲嘲諷被迅速隱沒在笑容之中,就說耶律軒轅怎麽如此放心她走出太子府,原來是打算兩個會武功的丫鬟看管她。
這幾日她困在太子府,又有徐良娣時不時前來話裏有話地擾她清靜,心中早已煩悶,如今有機會出這太子府,雖也有人監管但總算多少呼出一口濁氣,遂答應了。
藍綃微微粗了蹙眉,如今她身處西昭國,若是仍穿上南國服飾在街上難免太過紮眼,便換上了一身淡紫色的西昭國女裝。
她收拾妥當,上了轎子,那兩個丫鬟並兩名小廝跟著去了。
那太嶽觀由皇家禦敕,專供皇室祈福,後來漸漸地也對官員開放了,隻是有品級上的規定,凡五品以上官屬家眷才可獲入。
“那悔明大師是得道高人,聽聞他卜卦不收銀錢,隻圖個眼緣,有造化的才可見他一麵了。”紅兒道。
藍綃便淡淡答道:“就算未能卜卦,添些香火,也算是積了善緣的。”
紅兒點點頭,忽而想起甚麽,就說,“今兒是黃道吉日,那觀裏定是熱鬧的緊,且來時聽父親說了,巳時之後就封觀不許出入,想是有貴客要來。”
藍綃掀了簾子,見寬闊的官道上車馬轔轔,皆是軒車蓋頂,她便喃喃道,“這樣多的人,不知有緣法的又能有幾個了。”
紅兒正要開口,忽而車身猛地一陣,藍綃不妨,徑直撞倒車壁上,她緊緊拽了車壁,才沒摔下車去。
藍綃便撩開門簾兒,探頭問道,“可是磕上了石頭?”
綠兒麵有急色,隻答:“前頭那頂駟馬軒車直直從後麵趕了過來,硬生生將咱們攔下了。”
順著往前望去。隻見那軒車華美非凡,後頭跟了五名家仆,陣勢著實不小,車中之人自然是官位不低。
紅兒將她肩頭一攔,使眼色道,“那是六皇子的禦賜車馬。”
藍綃這才瞧見,那車身兩側懸了三尺長的明黃色織錦,便收回身子,道,“原是六皇子的,怪不得這樣威風的。”
藍綃重坐回車內,馬兒緩緩起步,紅兒悠然道,“六皇子才平了南疆戰亂,上月裏回宮,很得王上賞識,風頭正旺了。”
藍綃眼光微微一動,遂濃密的睫毛垂了下來掩住她水霧蒙蒙的眸子,難以窺明其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