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豈知孤鳳思離鸞
太嶽觀正門外頭,依山停了數十輛花車,陸續有小姐夫人入觀。
兩名侍客小僧在內檻候著,紅兒遞了太子府令牌,才得以進入。
寶刹氣勢恢弘,恍惚隻覺這山中無歲月日日如昔,不知今夕何年。
前麵有幾位小姐焦急地等待,凡慧明大師親自點名兒,方可入內求卦。
“那王府二小姐來得最早,奈何明悔大師仍是不見,這會子敗興而去了。”翠兒輕聲指點了。
藍綃徑自掃了一眼,沒見到那王家二小姐,倒是那駟馬軒車內,由家仆簇擁著,徐徐走下一位小姐來。
那女子梳著凝螺髻,柔柔弱弱體態嬌羞,一襲撒花緋紗裙,羅帶緊束,侯門閨秀,便應當是她那副模樣了。
藍綃攜了紅兒、翠兒悄然立在一旁,待那女子走近了,但見眉若遠山,眼若流螢,如煙籠水月一般,媚而不豔。
“她便是我西昭國撫遠大將軍的千金,閨名姚淑怡。”紅兒與她耳語。
姚淑怡自入觀以來,步步輕穩,目不斜視,儼然一派大家閨秀的落落得體。
姚淑怡行至藍綃身旁,忽而頓住腳步,一抬眸臉容上的微愕神色轉瞬即逝,然後衝著藍綃微一頷首,顰笑婉約。
藍綃輕抬臻首,向姚淑怡回以微笑,旋即姚淑怡轉身對家仆道:“前頭人多,咱們先去側殿涼會兒。”
待姚淑怡唄下人簇擁著徐徐而去,翠兒小聲道:“這姚淑怡雖是撫遠大將軍之女,卻端莊識禮,沒有侯門千金的半點兒傲氣做作。撫遠大將軍有意將女兒許給九皇子……”
翠兒還想往下說,被紅兒示了眼色遂噤了聲。
藍綃卻隻裝未聞,理了理衣裳,臉上神色淡淡。
趁著空隙,藍綃就到側殿的歡喜佛前進香,添了足量的香火錢,便在蒲團上跪下,拜了三拜。
聽著悠遠的梵唱,隻覺心境澄明,暫得忘憂。
藍綃從佛台前拿了紙筆將心意寫下來然後放進了黃色錦囊裏,走至蒲團上跪下,闔目重新拜了拜。驀地,不知被何人一撞,手中的錦囊遂脫手落地。
藍綃睜了眼,撞了她的官家小姐遂向她連連致歉,她不在意得搖了搖頭。不經意間,不知何時姚淑怡竟亦是跪在一旁的蒲團之上,與她齊平。
便在這時,有灰衣小僧走來向藍綃行禮,道,“大師請太子府裏的貴客入殿。”
藍綃遂拾起地上的錦囊,挽裙出了偏殿。
紅兒替藍綃扶了扶發髻,笑道,“娘娘可是有緣,定要求個好簽,也好叫我沾沾喜氣兒。”
“我這會兒有些緊張,還不知能求什麽了。”藍綃淡淡一笑,遂跟著灰衣小僧進了主殿。
主殿內檀香嫋嫋,輕煙綿延,殿內深幽,過了一重丈餘高的暗漆木屏,但見那編麻蒲團之上,端坐了一位白須老者,灰袍舊衫,手中撚著一串佛珠,顆顆如龍眼大小。
“小女拜見慧明大師。”藍綃停在數尺外的距離,恭敬地行了禮。
那慧明大師卻不抬頭,將佛珠撥了三顆,道,“我這裏許久不曾有貴客到訪,你且自行坐罷。”
藍綃不明白耶律軒轅用強將她帶到西昭國的,怎地會成了貴客,便挽起下擺,跪坐於他麵前,“久聞大師盛名,今日若能得大師一卦,自是生平幸事了。
慧明大師搖頭低笑,忽而抬起頭來,一雙隱在長眉下的眸子,睿智澄澈,似參透世間萬物。
“生於斯,存於彼。你命中注定有一劫,之後命數昌平,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四下初靜,仿佛置身虛空之境,藍綃心下一動,不自覺地將袖子攥住,仍笑答:“不知何時應劫,還望大師明示,不敢多做耽擱。”
慧明大師不再多言,端出一方楠木匣子,三十六支紅烏木簽子在內,藍綃纖指緩緩滑過,古舊的簽文,如同宿命斑駁。
她深吸了氣兒,徑直抽了一根,雙手托於慧明大師。
初時,慧明大師隻定睛瞧著,忽而一聲長歎,似笑非笑,藍綃見狀不解,胸中暗暗打鼓,便問,“此簽何解?可是不吉?”
那慧明這才將那烏木簽子握於掌中,仔細流連,便道,“記不清有多少年了,這支鳳鳴岐山,很久不曾被抽出,今日竟由你一手選中,當是佛緣至此啊。”
藍綃隻見木簽上四個篆體小字,好似被針尖兒生生刺了一下子,她便將仔細生辰八字報上,慧明大師掐指算了許久,才悠悠開口,“你生於至之時,至陽之辰,皆是勝極必反,若男子得此簽,必有四海稱臣,平定天下之功。”
“若是女子,又當如何?”藍綃穩住心神,極力保持著語調平穩。
慧明大師頓了頓,道,“若是女子,則會有紅顏惑主,禍水殃國之亂。”
藍綃身子猛地一傾,雙手撐在蒲團上,教那毛刺兒紮了手,遂又抽回手去。
慧明大師便又閉目撚珠,藍綃將那烏木簽字婆娑了幾回,隻覺心頭忽明忽暗,這一支絕非吉簽,卻不知將來如何應驗。
她靜靜跪坐了片刻,遂還簽歸匣,理衣起身,“人各有異,天命無常,自是不能盡信,仍要多謝大師勸誡。”
寶殿空靈,梵音斷續,似要將人一生的命數看到盡頭。
慧明大師的聲音穿透木壁,“一代傾城逐天下,多緣頑福前生定。君王縱使輕顏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藍綃回頭,卻見蒲團之上已空無一人,她撫了撫眉心,快步出殿,再不願多多停留。
不知在裏頭呆了許久,藍綃臉色並不十分明快,出了主殿,卻不見紅兒和翠兒。
她便急著跑到側殿尋人,折回去,那歡喜佛前哪裏還有人影子?
便在當下,忽而聞得身後有腳步聲微微響起,她遂下意識地回頭,正午日光刺目,覆下大片影兒,打影裏頭,緩緩踱出一人。
紫黑色蟒袍加身,墨發金冠,麵容俊美無雙,薄唇微抿著,微垂下的眼眸被修長的睫毛遮去大半,徒留下有些飄渺的目光。
古樸的殿門高宏,耶律楚奇本是不經意間踏入,不想竟仍有人在此,遂止住步子,負手而立,目光直勾勾地掃來,在藍綃臉容上流連,卻不言語。
藍綃輕抬明眸,姿態上絲毫不弱,倒是叫耶律楚奇微微詫異。
“這位想必便是南國大名鼎鼎的綃妃娘娘吧。六皇子耶律楚奇見過娘娘。”耶律楚奇向藍綃一拱手,微勾的唇角凝了一抹鄙夷的笑意。
“六皇子每晚派人在太子府留意我,本宮倒誇不得你好眼力了。”藍綃眼光微微一動,回笑道。
自從住進耶律軒轅的府邸,藍綃總覺得有人暗中監視她的一舉一動,本以為是耶律軒轅的人。而耶律楚奇與她素未謀麵,如今卻能知曉她的身份,其中的玄機自然不言而喻了。
聞言,耶律楚奇身子一動,眸光微微變了幾變,遂輕笑道:“娘娘天資聰慧,心細如塵,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麵。”
藍綃眉心一蹙,冷笑道:“六皇子派人監視於我,恐怕可不隻是為了證實本宮是否天資聰慧吧。”
耶律楚奇薄唇輕勾,腹脹笑道:“娘娘果真稱得上是‘女中諸葛’。那依娘娘之見,本皇子是何所求呢?”
藍綃嘴角微勾,一絲嘲諷被迅速隱沒在笑容之中,她輕聲道:“六皇子方平了南疆戰亂,名望大振。恐怕也是有意覬覦這王位吧。”
耶律楚奇微微一僵,旋即眸光邃變,投向藍綃的眼神暗箭般鋒利,“娘娘倒真是快人快語,不知避嫌。”
藍綃背脊挺直,輕笑道:“自是明人麵前不說暗話。”
“即便是本皇子有此心思,隻憑娘娘方才那般的言語本皇子也可告你個誣蔑之罪。”耶律楚奇底氣十足,眯起眸子,眼神明銳似刀芒。
藍綃不語,踱了幾步回身,輕笑道:“不知六皇子要向何人告本宮這誣蔑之罪啊?我與九皇子素不相識,怎會平白汙蔑於你?隻怕傳出去反要叫人起疑了,到時隻怕六皇子夜探太子府的消息亦要傳得沸沸揚揚,若是讓有心之人抓了話柄難保不說六皇子有謀逆之心。”
耶律楚奇臉色驟變,沉聲道:“娘娘倒真是分析得剔膚見骨。”語畢,他黯然垂眸,掩下目中的落寞寂寥之色。
藍綃微微一怔,耶律楚奇臉上那樣的神色複雜難言,絲毫不見得帝王雄心的氣場,反倒有幾分兒女的繾綣糾結之意。
“莫非六皇子有何難言之隱?”藍綃眸光一動,凝住耶律楚奇試探道。
耶律楚奇略一怔愣,暗道這綃妃果真是明察秋毫,芳心玲瓏,旋即皺眉苦笑道:“都是些小兒女情長,倒叫本皇子難以啟齒了。”
“娘娘,您讓奴婢好找。”藍綃回頭,紅兒、翠兒已然正向這邊走。
紅兒、翠兒方才隻急著看到了藍綃,如今走進留意到耶律楚奇,遂見了禮。
藍綃向耶律楚奇頷首道別,別過臉時,恰好看到耶律楚奇濃密的睫毛垂了下來,掩蓋住了眸中那一晃而過的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