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高山流水遇知音
碧湖青天,兩岸懸崖直聳霄雲。微微起伏的湖麵上幾葉輕舟更添了幾分恬靜的韻味。藍綃亭立在船頭遠眺,清風吹得她衣袂翩然,宛若欲乘風歸去一般。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齊。”藍綃勾唇淺淺一笑,隨口輕吟道。
正是這回眸間傾城一笑,淡去了世間千般顏色。紫衣男子隻覺腦中轟然一聲,那雙明澈充滿慧光的漆黑眸子暗藏著與之年紀不相稱的一抹滄桑感,隨著那一笑,頃刻間便撞進了他的心底。這對於他這樣一個周遊列國,隻為尋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妻子的人來說,實在是一件振奮人心之事。十個月前,他挨不過父母的催促,便與父母親定下一年之期,誓要周遊列國,抱得美人歸,以償他們想抱孫子的願望。眼看期限就要到了,他閱盡美人無數,卻始終沒找到他想要的那個。隻因他想要的妻子,不求對方身世顯赫血統高貴,隻求能令他一見傾心。
中年男子卻是神色淡淡,甚至眸光裏有一閃而過的不以為然,心裏暗道:方才隻看到那女子側臉的輪廓,也算得上出挑標致,隻是當那女子轉身看清她的麵容時,難免叫他有些失望。
如今這幾日自家主子天天樂此不疲地凝望那白衣女子,既然主子看對了眼,做下人的自然也不便多言。這也許正應了那句“情人眼裏出西施”。可惜他們沒想過,這世間的女子,並不是每一個都可以任由他們隨意的挑選。
湖麵風大。藍綃那柔滑如綢緞的青絲狂亂地隨風而舞。她撩撥發絲,凝住湖麵的眸子方要收回,倏地又察覺到畫舫上紫衣男子那道灼灼而來的眸光。
她微微蹙眉,這艘畫舫三日來與他們的船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而每當她站在船頭透氣,卻總能察覺到那畫舫上紫衣男子凝向她時灼亮的眼神。
慕白衣雙手環胸,慵懶地靠在桅杆,一雙漂亮的黑眸微眯,眸中神色深邃複雜,一張俊美無邪的臉,在湖麵粼粼的水光映襯下灼灼生輝。風動,撩起他白色的衣袍,獵獵作響。
很早他就知道,或者說第一見到她,他就懂了,這個看似恬淡如棉的女子卻是固執高傲,無比鮮活,俘獲對方的心會在悄無知覺中完成。那些傾慕她的男子注定一個個都要受傷,卻欲罷不能。
慕白衣淺淺而笑,嘴角有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苦澀,眉間暗藏的淡淡的憂傷流轉。
也許有一天,他會懂愛情究竟是什麽東西,也許永遠不會懂。可無論懂或不懂,這無解的愛情,就在那裏,不來也不去,不遠也不近。
那艘畫舫漸漸靠近藍綃所在的船隻。船上的下人目光俱是流連在那艘畫舫上。藍綃已轉眸繼續往前走,卻聽身後紫衣男子叫道:“姑娘請留步!”
藍綃頓住步子,回身望他,目光清涼,淡淡問道:“公子有何見教?”
她的聲音很好聽,仿如天籟一般,紫衣男子心中愈發的舒暢,優雅地上了藍綃所在的船隻,走近她,朝她抱了一拳,笑容爽朗,道:“冒昧上船還望姑娘莫怪。”
藍綃微一頷首,紫衣男子續道:“昨日聽聞船上撫琴,基調靜美,旋律飄逸瀟灑,想必是出於姑娘纖手。”
“那當然啦!我家主子我家主子琴藝無雙,隻是她身份高貴,所彈琴聲豈是爾等普通人所能竊聽的?”藍綃身旁的下人搶先一步答道,那表情和語氣,有些趾高氣昂。
藍綃蹙了眉,她向來不喜狐假虎威的奴才,遂輕聲斥道:“不得這般無禮!這位公子,對不住了,都是我管教不嚴,失禮之處,還請公子見諒!琴技平庸……倒擾了公子的清靜。”看紫衣男子步伐瀟灑從容,舉止落落大方,言語間也極有禮貌,一看便知是個有涵養的大氣之人,她又豈可失禮。
紫衣公子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毫無拘束,說道:“姑娘過謙了!說起來,剛好我的船上便有一架難得的古琴,千金難得,姑娘琴技高絕,能否移駕幫忙調下琴音。”
藍綃淡然一笑,不在意道:“公子自然也說這架琴千金難得,如此貴重之物,自然不應該改輕易示人。”她說罷略施一禮,不欲多做糾纏,又道:“如此貴重之物公子定要收好了,告辭!”
說完,藍綃轉身就走,誰知紫衣男子又叫道:”姑娘且慢!”
藍綃回頭道:“公子還有事嗎?”
紫衣男子跟著上前,道:“一架古琴而已,雖然難得,但知音更難求。古有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在下經常周遊各國,卻難聞像姑娘這般琴音,即便天籟也不過爾爾。所以在下不情之請還望姑娘能屈就遂了在下的願。而且湖麵飄茫,離靠岸還得一陣時間,我們都多了一個說話的伴兒,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他話說得極誠懇,臉上的笑容也很清爽。眉宇間含著一股子霸氣,因神色間的坦坦蕩蕩,並不讓人感覺到壓抑。這種人,就像是冬日裏的陽光,明亮而耀眼,且溫暖,讓人不易心生防備。
藍綃向來是對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相待,麵對這般誠意拳拳的邀請,她有些猶疑,若是直接拒絕,恐令其尷尬,不大合適了。但若是答應……這畢竟是第一次見麵,知人知麵不知心。
她稍作猶豫,那身旁婢女已附在她耳邊說道:“主子,我看他不像壞人……”雖然說得小聲,但旁邊之人必定聽得到。
這不說還好,這句話一出,藍綃再想拒絕,分明就表示她懷疑他的人品,那豈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藍綃無奈地看了那婢女一眼,輕輕搖了搖頭,這才道:“既然這位公子盛情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紫衣公子眼光一亮,麵上的欣喜之色絲毫沒有掩飾,忙做了一個請上船的動作,十分欣悅道:“姑娘,請。”
末了,紫衣男子這才留意離藍綃不遠斜倚在桅杆上的白衣男子,但見對方衣飾華麗,器宇不凡,料定亦不是尋常之人。遂開口招呼道:“這位仁兄,不妨一同前來可好?”
慕白衣輕勾唇角,隻淡淡笑答,“多謝公子邀請,隻是在下倒要比公子有福多了。公子難得聽一次,在下還是不打擾了。”
藍綃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慕白衣的幾句話說得不無酸勁兒,言下之意便是我與她是“同船之人”,隨時都可以聽到,而你就不同了隻是難得聽到。
紫衣公子微微一愣,慕白衣之意他焉有聽不出。旋即隻裝不懂微微一笑,與藍綃並肩上了畫舫。
藍綃凝眸望著案上的古琴,古色斑斕,琴麵上隱隱泛出幾道碧綠的條紋,琴尾處略有破損,顯是年代久遠。她依稀還能從琴身上刻著兩個篆字:雷公。傳聞“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獨稱雄。”傳世古琴,以唐琴為最珍貴之神器。唐琴之中,以雷公琴為最。
她隨手輕撥琴弦,聲音清冽澄明,婉轉明亮,當真有餘音繞梁之感。遂斂眸心道:這紫衣男子得此傳世古琴看似並不稀缺,他的身份之金貴當真要讓人匪夷所思了。
原本舫上的一眾女子也因此被留了下來,撫琴起舞,以助賞湖之興。畫舫之中,他們各自落了座,紫衣公子命人撤了酒,換了茶水點心來,親自為她斟上一杯,這才問道:“在下慕容馥,敢問姑娘芳名?”
藍綃也不客氣,隨手接過茶水,卻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隻淡淡笑道:“俗話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萍水相逢,又何必究其姓名?”
慕容馥微微一愣,繼而爽朗一笑道:“姑娘真是個清雅之人,倒是在下俗了!唐突之處,請姑娘萬勿見怪才好!姑娘,請用茶。”
藍綃淺笑不語,微微垂眸,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直覺慕容馥一直在盯著她看,不由蹙眉,一抬眼,兩人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她本以為他至少會有一絲被撞破的尷尬,或者眼神會有一些閃躲,卻不料,他依舊含著笑,目光灼灼,竟然是大大方方地注視著她。她怔了一怔,眉梢輕揚。若不是胸懷坦蕩,一般人恐難以做到。
慕容馥麵上雖無波瀾,心中卻是暗暗稱奇,一般人家的女子倘若被男子這麽大膽的直視,隻怕是早就雙頰飛紅,目光含羞帶怯,但此女在他注視之下,卻能保持著如此淡然平靜的表情,並且絲毫不受影響,自然優雅地飲著茶,這等閑定氣度,在女子之中,當真是難得一見。看她始終神色淡淡,必是喜歡清靜安寧,他便識趣的不做聲。靜靜地聽著悠揚的琴音、品一等好茶、賞山湖美景,這世上可還有比這更為愜意之事?
畫舫行了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忽然船身輕輕動了一動,底部船板有細微的聲響傳來。藍綃一驚,鼻尖嗅到一絲混在涼爽的清風中隨之掠過的殺氣,她迅速抬眼,隻見慕容馥濃眉皺起,盯著湖水的目光如電,麵色卻是鎮定非常。
驀地,隻聽畫舫上的下人驚叫了一聲,“啊?主子,這水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