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都是畜生
邢天航雖然面相上大部分繼承了乃母聶婉慧的絕色,但身形來看,還是和邢何也大體相似。
頎長挺拔,器宇軒昂。
只是現在他更瘦,形銷骨立的身形在正午日頭下有些打晃。邢何也看著他從樓下一級級走上來,突然覺得這個兒子比以前更難以捉摸,彷彿下一刻他整個人就會沉淪在日光里,在人間徹底消逝。
邢何也滿腹的怒氣涼了一涼。
今天氣溫接近三十攝氏度,邢天航穿著不合時宜的長袖襯衣,外面還加了件薄薄的開衫,雙手負在背後。
「父親急著找我?」邢天航說。
他的表情很淡,語聲也淡,似乎說句話都能讓他很累。
邢何也並沒有立時發作。儘管他一路都氣急敗壞,甚至在還來不及下飛機,就匆匆打了電話來痛罵這個兒子。但現在親眼看到邢天航,卻有另一種更酸楚寒涼的情緒漫上來,蓋過了心中憤怒。
「你弟弟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決定好好說,還用了弟弟這個稱呼,提醒他一家親倫。
「天堯的事我也不清楚。我本在瑞士,天堯突然致電我,說他殺了人。我立刻飛回國內,勸他自首。」邢天航並未說謊。
「你不在南陽?」
「是。」
「你去瑞士做什麼?」
「滑雪。」邢天航從容應對,蒼白面上浮起一個瀟洒笑容,「對了,我又結婚了。婚姻大事本該預先通稟父親,再邀父親來觀禮,但我恐父親日理萬機,不敢自討沒趣。何況也不是第一次了,便自作了主張。」
「不錯啊,你去舉行你的高山婚禮,回來還親手把弟弟送進警局!倒是兩不耽誤!」邢何也橫眉冷笑。
初見邢天航時,邢何也確實被他蕭瑟的狀態驚了一驚,甚至觸發了那幾乎都被遺忘的骨肉親情,想給邢天航個機會澄清。
潛意識裡,他還是希望自己想錯了,天航沒那麼歹毒,不會因為嫉恨弟弟,而故意設了局。
也許真的是誤會,出事的時候,邢天航也並不在南陽。
可當邢天航侃侃說起自己再婚的時候,那種涼薄和幸災樂禍的口氣,又全盤推翻了剛建立起的那點父子溫情!
天航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將天堯推入火坑,只為報復自己這些年對他們母子的不公!
邢天航望著邢何也的惱羞成怒,笑了笑,低聲說:「父親如此動怒,是不滿我的婚事,還是怪我不該送天堯自首?」
他站了這會兒已有些支撐不住,手腳微微打顫,額上亦起了薄汗。可他仍舊毫不退避地望著邢何也,欣賞他每一分的怒目疾色。
邢何也滿眼血絲,狂吼說:「你結不結婚,和什麼樣的女人結婚,我都沒興趣!天堯出這樣大的事,你為何不先告訴我,為何不等我回來再處理!」
「天堯信任我,第一時間先告訴了我,求我替他拿個主意。」邢天航俊顏淺笑,穩操勝券的模樣,「也許父親還不曉得,其實我們兄弟感情很好。」
「所以你就故意慫恿他去自首,讓他把這個罪名坐實了!」邢何也怒火衝天,「只要他認了打傷馮年凱,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再難改事實!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對嗎!」
「事實本來就不容篡改,這種話讓我聽到也罷了,傳出去對父親名聲有礙。你該說,做了案就得自首,這才顯得父親公正嚴明。」
邢天航輕飄飄言道,淡漠地掃了他一眼,又懶懶說:「縱使平常人家也曉得罪當伏法,何況父親位高權重,更該從嚴律己不是么?」
「這不該是你對我說的話!」邢何也雷霆震怒,狠狠打斷!
他外交手段非比尋常,頓了一頓,平復自己的情緒,接下來也不再狂吼,語聲低沉,帶著摧人的寒氣。
「天航,你不夠資格同我玩兒手段!你以為坑了自己弟弟,就能連帶將我拉下馬么?我不是馮年凱那個蠢貨,你太低估我!」
邢天航笑了。
他和邢何也的接觸其實很少,這些年間連話都沒幾句。但父子心靈相通,他曉得邢何也此言一出,已將自己當做了敵手,而再無半分父子情誼。
頭腦中又有些眩暈,他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咬牙穩住身子。「我哪敢低估父親。」
亦是同樣低沉,不急不緩的語勢,他說:「天堯犯事,自然無法動搖您的地位。因為外人皆知父親只有我一個兒子,他一個姓宋的闖了禍,又怎麼會跟您扯上關係?父親還是穩住了,切莫不打自招。」
「邢——天——航!」
邢天航並未理會,蒼白玉面輕笑,「我這麼做,一來是維護公平正義,二來,也確實是存了私心。您和宋阿姨都會難受對不對?就當是給我苦命的母親一點安慰吧。」
「啪!」一個耳光大力抽上邢天航的面頰!
口腔中立時瀰漫著血腥的味道,邢天航身子一晃,剛要往後倒去,卻整個前襟都被提了起來。
邢何也咬牙切齒,眸中滿是凄楚痛色,「天堯這個傻瓜,枉他敬你愛你,一心一意當你是哥哥!你不在的時候,他還瞞著我去看你媽!照顧她!你……你這個畜生!」
邢天航滿嘴是血,卻強自大笑,盯著他狠戾說道:「爸說我是畜生?哈哈哈,邢何也的兒子是畜生,那邢何也是什麼!」
他用力咽下衝到了喉嚨口的腥甜,齒縫間血絲殷然,如風中殘燭,帶著同歸於盡的絕然。
「不過你也沒說錯,我真的就是畜生!」他狠狠笑,凄厲說道,「六歲時,我看到你和宋阿姨在床上瘋狂做-愛的時候,我就不可能再正常了!天堯也許是正常的,可他有個畜生的爹!畜生的哥哥!所以,他倒霉!」
邢何也重重將邢天航摜到地上,朝他胸口就是一腳,氣得語聲發顫,「從小到大,我一次都沒打過你!看來,是我錯了!早知你是這樣滅絕人性,我該早早將你掐死,省得你禍害弟弟,禍害全家!」
大口大口的鮮血立刻從邢天航唇邊湧出,他本已蒼白的臉色迅速灰敗,如大漸彌留般可怕。可他卻渾不在意自己,望著暴怒的邢何也,勾起染血薄唇,喃喃輕語。
「你本來就不該生下我。我如果……從未來過這世上,現在也不至……這麼……這麼痛苦。」
「你痛苦,所以就為所欲為了是嗎!」邢何也面罩寒霜,一把撩起邢天航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