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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同病相憐

  第二天,他還是沒理我。


  他又開始一個人上課,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做各種事情……有時我從他麵前經過,但他仿佛根本沒有看見我,徑直走了過去,除非我正站在他麵前,他才不會視而不見,而是從旁邊繞過去。


  而之於除了我之外的周圍的人,他也像變成了空氣,沒有人和他搭話,沒有人去邀請他共進午餐,下課的時候,人們多半三三兩兩,隻有他一個孤孤單單,但他看上去好像早已習慣了這種孤單。


  不習慣的人是我。本來,我身邊有苗嘉木,有幾個還算聊得來的女同學,我並沒覺得,林書南,或者是“夾心餅幹”這個人是個不可或缺的存在,我自以為我對他的感情,與其說是喜歡或是依賴,更多是好奇和……和一種老媽式的關心,我想矯正他那種別扭的心態。


  可是,當他從我的生活中淡出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變得有些空落落的。習慣性打開社交軟件,卻不知道找誰聊,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偶爾看見他的背影在食堂的角落,而我身邊或許坐著熟人,或許是陌生人。然而更多的時候,下課後他並不去食堂,而是坐在原地,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看上去就不好吃又沒營養的麵包來。每到這種時候,我都恨不得弄一碗熱湯扣在他腦袋上。


  他總是有意無意間表現出一點偏執,有意無意間卻有顯得有些善良。他會透露出很多關於他自己的事,但是對於核心的部分,他總是絕口不提,我雖然並沒有仔細考慮過那是件怎樣的事,但我想我知道那種感覺——對於有些人來說,人生是循序漸進的,慢慢成長,慢慢改變;但對另一些人來說,人生會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波折,將原本存在的秩序打得粉碎,將人的身心扭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我想,林書南的別扭大約就是來源於此。


  以前每每在網上聊天的時候,他總愛說風涼話,他常常會嘲笑我矮,我說什麽不愉快的經曆的時候,他肯定會發來大笑的表情——但我……但我甚至覺得這樣挺好。每次笑過之後,他有時會正經地給我一些建議,有時則開一些不著邊際的玩笑。至於究竟是哪一種,似乎完全隨機。


  他不是個好的傾聽者,但他不在的時候,我卻很不習慣。


  三天後,下課的時候,利含情出現在我麵前,問道:“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她的語氣,在柔和中透著一絲強硬。


  我考慮了一下,決定告訴她實話。


  “這是一個偽裝。”我說,“目的是……找到柳泉的親生父母。”


  我原以為這事情要解釋很長時間,沒想到她隻是反應了一秒鍾,就露出一副明白了的樣子。


  “原來如此,看到報紙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的。”


  “呃,怎麽?”


  “柳泉的父親之前曾經問過我,願不願意為了柳泉,去幹欺騙人的勾當。”利含情說,“他把所有的計劃都告訴我了,然後,我很直接地回答了他‘不行’。我不是擅長欺瞞的人。”


  “所以你拒絕了。”


  “那你呢,你為什麽會答應?”她反問道,“這並不是一個好差事吧?”


  “我欠柳家的人情。”我說,“而且,說實在的,我也很想看看柳泉的父母到底是怎樣的人物。”


  “我……”她小聲說,“你別誤會,我不是想阻止你,但是我覺得……像這樣的計劃,繼續下去很可能會讓你卷進麻煩。”


  “我也挺擔心的。”我說,“近段時間煩心事多得很。要早知道會這樣,我肯定會直接拒絕的,但是,既然已經答應了,也就沒有退路了。”雖然柳叔叔說過如果我不願意,可以隨時退出,但是已經開始了的事情,我總想看到個結果。


  “柳泉很在乎找父母這件事。”我說,“他難得這麽在乎一件事。你知道的吧?真正能讓他在乎的事情少得可憐”


  “我總以為他不食人間煙火。”利含情說,“雖然我知道他曾經在孤兒院待過,但我總以為,他根本不會去想那種事情——他的眼光是應該放在常人難以企及的地方的。我甚至想……或許他是在找一個疏遠我,而不被我質問的機會。”


  “中國人很在乎血緣關係,而他……”我摸著自己的下巴說,“他骨子裏是個最落俗套的中國人。”


  一陣風吹過,她不禁將手插在口袋裏,我望著教學樓——這地方設計得有點不靠譜,一到冬天,滿屋都是穿堂風。


  “啊,對了。”利含情在口袋裏摸到一樣東西,“這是街角台球店的會員卡,我一個人去也沒什麽意思,不如你拿去吧。”


  “我也沒什麽台球上的玩伴啊。”我說,“要不……我倆搭夥?”


  我聽柳泉提起過,利含情的台球技術很好,而我自己隻是一個半吊子,至於我身邊,好像倒沒有擅長台球的人。


  她若有所思地笑笑:“那,你可以再叫幾個朋友來。說真的,我最近朋友有點少。”


  當天晚上,我叫上苗嘉木,她叫了一個男生,我們在台球廳碰麵。除了利含情,其他人的水平都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因此她一直在贏球。我看苗嘉木那樣子,已經崇拜得快要跪下來拜師了。


  中場休息的時候,利含情出去買飲料,我們三個人坐在休息用的長凳上。


  “真是個漂亮女人啊。”苗嘉木感慨地說。


  “嗯,確實。”我說,“台球也打得好。”


  “成績也好。”那個男人(利含情叫他“小真”)說道,“跟你比起來,她更配柳泉。”


  他的語氣裏似乎有些敵意,我假裝沒有注意到,說道:“也許是這樣的。”


  小真眯起眼睛,說:“我聽說,柳泉原來的女友是利含情,你把她擠下去了?”


  “我不知道。”我說,“我不知道柳泉原來的女友是誰,而且……他現在的朋友是些誰,我也一無所知。”我故意作出很失落的語氣來:“雖然名義上是他的女朋友,可我實際上還是個邊緣人物吧……”


  那小真似乎滿意了一些,我抬頭問道:“你很欣賞利含情?”


  “媽的,那個男人不欣賞她?”小真說,“還有,哪個女人不嫉妒她?”


  利含情從外麵回來了,我不知道她是否聽見我們的對話,她拿著飲料——雖然我們沒有說過,但她似乎準確地猜中了每個人的口味。我的是摩卡咖啡。


  我們又玩了一會兒台球,這天晚上,時間似乎過得很快,我幾乎忘了這些天來那種隱隱約約的孤寂感。但是當一切結束之後,我們站在台球廳的門口,揮手告別時,那種有些淒惶的感覺又回來了。


  “姐,蘭蘭姐。”苗嘉木轉到我麵前,“你最近是不是不開心?”


  “我?還好吧。”我說。


  “不,我覺得你就是不開心。”


  我淡淡地說:“人都會有狀態不怎麽樣的時候。”


  他也不再說話,跑到旁邊的雜貨店去買了一根棒棒糖:“喏,給你!”


  我不禁笑了:“你當是哄小孩啊?”


  他隻是笑笑。


  那天以後,我經常和利含情一起出去,閑逛,打台球,或者玩彈子球,但是我們的關係始終保持著一層淡淡的距離。我們不是閨蜜,更不是知音。後來想起來,我們會突然走近,也許隻不過是同病相憐而已。


  和利含情待久了,我有時會覺得,如果我是個男人,我一定會愛上她。這不僅僅是因為她好看而已。她身上隨時都帶著一種既要強,又楚楚可憐的氣質。這種氣質會讓幾乎所有的男人欲罷不能,而她自己多半並沒有意識到這點。


  某一個雪後的晚上,我和利含情一起在供應熱飲的麵包房坐得久了些。她生理期,情緒有些不佳,所以整個晚上都悶聲不響的。而我作為一個從不痛經也沒有姨媽期煩躁的女人,對此隻能感到無能為力。晚上我們一起回去的時候,我就問她:“柳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要是遇到你身體不舒服,他會怎麽做?”


  “多半會送我去醫院。”她說,“或者是給我遞藥……他偶爾也會表現得溫柔,不過隻是偶爾,大多數時候,他的關心都是屬於例行公事。”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習慣了。”


  我停下腳步,借著積雪映出的光線,我看見前麵的路上擺放著路障。


  “封路了。”我說,“可能是出了什麽事故,我們繞路走。我知道這邊有條小路。”


  今夜的月是新月,但是因為積雪的緣故,還是能看見東西我們走在積雪的小徑上,白天這條路倒是有不少人走,晚上卻空蕩蕩的,路邊上的廢棄工廠也看起來孤零零的,像是某種古老的遺跡。真是一個月黑風高夜,典型的殺人放火天。


  “大晚上走這種路沒關係嗎?”利含情小聲說。


  我心裏也有點沒底,想不到這地方晚上是如此荒涼。


  “這是最近的路了。”我說,“要是走別的路,得繞很遠。”


  她點點頭:“要是碰上匪徒的話,怎麽辦?”


  “打跑他們!”


  她笑了,我知道她不太相信。但是她的笑馬上凝固了,因為,我們看見一群打扮得五顏六色的人站在前方。


  “你還真是個烏鴉嘴!”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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