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突變
待魏玦醒來時,發現自己已是身處無名山洞,周遭黝黑潮濕,不時響起水落濺地之聲。
「我為何會突然昏倒,難道是蛇膽湯藥的功效?」
「適才我不是還在紫竹林么,如何到了此地?」
「瑤妹和方先生他們又在哪兒?」
他心中滿是疑惑,在洞中反覆呼喊,然除了傳來的回聲,全然無人回應。穿行良久,終於到達洞外,魏玦抬頭瞧見,只見滿穹星月,眼下居然已是深夜。
「壞了,我和瑤妹許久沒有回去,娘親肯定到處找我們。」他心急如焚,連走帶跑,一路狂奔出洞,卻是不小心將懷中黑色吊墜甩出。
「此物萬萬不能丟了。」魏玦將之繫於脖頸,環顧四周,原來這山洞離紫竹林不遠,僅隔著一道通海長澗。他平復氣息,涉水而行,豈料走到一半,渾身驟然發燙,頭暈目眩,腳下更是綿軟無力,不由得踉蹌落水,隨波而去,片刻已是沖入大海。
起落間,魏玦只覺咸腥海水不斷湧入自己鼻口,身子也是如同一片孤葉,搗騰翻卷。長浪拍岸,急轉而下,重重打在他胸口,震得眼冒金星。
不知過了多久,魏玦迷迷糊糊聽到有人高喊:「靜行師兄,靜行師兄!你快過來幫忙救人!」
「這少年似是中了毒物,趕快送到無念師叔祖住處。」他聽到此處,只覺身如輕煙,飄飄蕩蕩,又覺喉頭奇癢,不由得連嗆數聲,口中咸腥無比,眼前之景卻是漸漸清晰起來。此時他平躺在屋中,周遭甚是安靜。
「我又是到了哪裡?」魏玦本想起身瞧看,突然發覺身子使不出一絲氣力,手腳彷彿長在了別處,半寸也挪動不得。他急得滿頭大汗,開口大叫,竟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嘶喊,噪音沙啞,猶如鋸木。
「觀自在菩薩,檀越剛剛脫險,切勿亂動。」此時房門緩緩而開,傳入男子低語。來人聲調平和,透著一股淡漠悲涼。魏玦轉動眼珠,勉強瞥見說話男子。此人身著淺灰僧袍,背對而坐,在一張木案上搗捶著什麼事物。
「貧僧知道檀越現在有許多話想說,但眼下請聽貧僧之勸,不要顧及其他,安心調理才是最要緊的。」那名僧人沒有回頭,只是低聲語言。
「檀越先前吃了虯蛟蛇膽,雖是用溫性之葯相抵,可終究是邪重正輕,再加之檀越體內氣勁衝撞,寒熱失竄,身子才會冷熱交集,不受自製。」他言語間迴轉身來,走到床邊。魏玦舉目仰視,心頭登時一驚。
這和尚右邊臉上皮肉交錯,滿是傷疤,左臉冷峻消瘦,看起來近四十歲的相貌。他右手拿著一碗湯藥,甚是淡然地瞧著魏玦,似乎對其訝異神情渾不在意。
「觀自在菩薩。世間五蘊,皆是空相。貧僧這身臭皮囊確是醜陋不堪,檀越若覺不適,也是情理之中,不必自責。」他左手伸出兩指,輕點魏玦肋下。魏玦只覺頭頂一跳,竟是不自覺地張開了嘴。
殘臉和尚將他小心扶起,喂予湯藥,喃喃道:「沒想到檀越年紀輕輕,身上竟會有如此精妙的玄門真氣。若不是靠著這口真氣護體強撐,即便換做正當壯年的男子,在這海中泡上一夜,也是活不成的。」
「真氣?什麼真氣?」魏玦聽得一頭霧水,然喝完葯后,頓覺眼皮沉重,轉眼又是昏睡過去。待睜開眼來,窗外已是斜陽微照,映得身側牆面紅亮刺目。殘臉和尚則是在床邊蒲團上盤腿而坐,閉目不言。
「我究竟昏迷了多久.……」魏玦頭疼欲裂,腦袋極是昏沉,本想伸手扶額,可一動之下,周身酸疼入骨,激得牙齒格格作響。殘臉和尚睜開雙眼,起身按住魏玦腦門,嘆道:「檀越的身子還未痊癒,怎麼這般心急?」
「我…我離家已經數日,擔心母親擔.擔憂牽挂,還請大師讓……讓我回去吧。」魏玦口喘粗氣,言語斷斷續續。
殘臉和尚撤開手掌,道:「檀越有如此孝心,貧僧若是多番阻撓也是不該。也罷,就讓貧僧送你回去吧。」他托起魏玦,負於背上,開門往外走去。
行至屋外,魏玦雙眼刺痛,雖說此時紅日垂落,可昏睡許久,遠處的殘陽也是令他有些難以忍受。他掃視瞧看,只見周遭眾鳥飛盡,清霧孤雲,所處之地竟是一座孤峰。
「原來這裡是絕念崖。」絕念崖與紫竹林同屬「梅嶺四奇」魏玦自然是知曉的。「沒成想我順著海流,已是飄到了東北海岸。」
殘臉和尚背著魏玦,快步奔下山去。這山側石階曲折環繞,也不知有幾千級。魏玦只覺勁風撲面,耳旁呼呼作響,當即閉上雙眼。未幾,呼嘯之聲驟停,已是到了崖底。兩人一路無言,走在一條山旁小路上,若不是魏玦依稀聽見那和尚的呼吸聲響,在他看來此人與木頭無異,全然沒什麼情感。
『大師,您叫什麼名字?」行路良久,魏玦不免有些無趣,開口問道。
殘臉和尚沒有回頭,淡淡一句,「無念。」
「無思無想,無念無情,這師傅的法號取得當真般配。」魏玦聽他言語始終是平和淡漠,心中暗付,又問道:「無念大師,您是島上西江寺的人么?」
無念道:「檀越所言不差,西江寺的無妄主持,正是貧僧的師兄。」
「既是如此,大師為什麼不在寺中居住,反而留在那絕念崖上?」
「觀自在菩薩。」無念口誦佛號,緩緩道:「世人皆有苦惱,但凡看不破的,想不通的,便是要斷其根,絕其念。貧僧只因有段除不去的業障,所以便懇求主持師兄,讓我獨居絕念崖,面壁修行。」
「業障?指的是什麼疾病么?」魏玦聽得雲里霧裡,口中喃喃道。他忽覺四周景色熟悉,舉目望向前方,遠處果然是自家村落的模樣,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心,「不知瑤妹到家與否,娘親可不要因我累壞了身子。」可他再次望去,卻是發覺有些奇怪。
夜色已至,那本該亮起些許燈火的村子,此時竟是一片火海,將整個灘涂海面照得如血般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