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一百
林思雅掛掉電話，抬眼便看見路爸爸用兩肘撐著桌子，雙手捂住了臉。徐然還有些發怔，蕭陌拉著她的手，似乎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勸慰。
書吧裏隻聽見路爸爸不時地低聲抽泣，花白的頭顱微微顫抖。
徐然的臉上漸漸顯露出不忍之色。
林思雅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輕聲在她耳邊說：“然然。你可不能心軟啊。你好好想想今後的日子，好好想想你自己！”
蕭陌也抓著她的手不放。“思雅說得對。你一定要好好想想。”
徐然覺得自己兩腿發軟，渾身無力。大概是剛才一直站著的緣故吧。她朝著林思雅和蕭陌搖搖頭，伸手扶住桌子，坐下來。
明媚的陽光，帶著冬日暖陽的溫柔體貼，和著被曬的暖烘烘香噴噴的空氣的味道，從門口潑灑進來。
書吧裏彌漫著的，卻是從未有過的沉默氣氛。
蕭陌靠著輪椅，稍稍直起身體，活動一下僵硬的後背。他看看默不作聲的幾個人，心裏歎氣，真是辜負了這難得的好天氣。
林思雅覺察到蕭陌的動靜，抬起頭，朝他看看。伸手遞過去一個靠枕，塞在他的腰後。
蕭陌調整一下姿勢，坐舒服了，便對林思雅點點頭。然後，兩人的目光一齊看向徐然。
徐然手邊放著一本書，她心不在焉得翻看著，眼睛不時地瞄向門口。於是，路之恒的身影一出現，她便站起來，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不由自主地看向桌子對麵。
路之恒的眼睛自然是先落在徐然的身上，很快便也看到了還在蒙臉哭泣的路爸爸。
“路大哥。”林思雅故意抬高聲音。
路爸爸慢慢放下捂著臉的手。他兩眼通紅地看著站在門口的路之恒。
陽光在路之恒的背後，給他打上一圈光環。隱藏在陰影裏的麵容平靜，看不出有什麽情緒。卻可以感覺到他墨色的雙眼漆黑冰冷。
路爸爸的眼裏慢慢流露出乞求的神色。
路之恒盯著他看了一會，微微一甩頭，轉過身。“出來！”
父子兩人有相似的體型和五官輪廓，明眼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出來他們的關係。可是在他們之間，隔著的空氣分明已經冰冷到凍結成塊。
林思雅緊跟到門口，被蕭陌一把拉住。“讓他們單獨談。”另一隻手拉住徐然。“然然，你也放鬆點。去泡壺茶。給我煮杯咖啡。”
徐然還在猶豫著，便被林思雅拉著進去。
氣溫在連著幾天暖陽地照耀下，升高了不少。路之恒脫下大衣，甩在梧桐樹下的石頭桌子上，拉鬆了領帶。“說吧，什麽事？”
路爸爸支吾著。“我……沒……沒什麽事。”最後一個字已是輕到聽不見。
“沒事你到這裏來幹什麽？然然又不認識你。”對這個父親，路之恒並沒有什麽感覺。說不上恨也說不上怨更說不上尊敬。他的人生旅途，這個父親隻是在開頭的時候露了一下麵。在他的眼裏，這不過是一個認識的陌生人罷了。
對他沒有來送小航最後一程，路之恒並不覺得有什麽不滿。多年不見麵的父子，同陌生人也沒什麽區別。你不能要求一個陌生人，真心實意的來參加葬禮吧。
讓他覺得生氣的是這個人自說自話地跑過來，打擾了徐然。他一直都想好好護著的然然，被曾經在他身邊出現過的人打擾，其實就是被他無辜牽連到了。這個事實讓他很惱怒，卻又不知該怎樣同徐然解釋。“沒事的話。就回去吧。我很忙。”
“等等。有，有事情想同你商量的。”路爸爸叫住準備轉身離開的路之恒。“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可是，可是你弟弟他總歸是沒錯的。你，你救救他吧。”
“我弟弟？”路之恒轉過臉，微眯著眼，眼眸深不見底。“我弟弟已經死了好幾年了。什麽時候又跑出來個弟弟？”
路爸爸承受不住心裏的重擔，跌坐到冰冷的石頭凳子上。“小恒啊。你弟弟你弟弟在醫院裏躺著。再不救救他，他就，就會和小航一樣……”
“閉嘴！我的弟弟隻有小航一個。他是因公殉職的警察！和他一樣？你兒子有這個資格嗎？！”路之恒淡淡回道。“他病了？缺錢嗎？要多少？”
“不是錢的問題。他得了尿毒症，要換腎。已經拖了兩年，再也不能拖下去。醫生說，醫生說親兄弟之間配型，合適的幾率要高。我，我求求你了。去試試，好嗎？”路爸爸嘶啞著喉嚨，吐出在他心頭盤旋了很久的話。“求求你了。去試試吧。”
路之恒頓了頓。那個孩子生了這麽重的病麽。這許多年來統共也不過見過兩三次吧。印象裏，那是一個和小航小時候長得很像的男孩，靦腆羞澀地躲在他父親的背後，探出圓圓的小腦袋叫了他一聲哥哥。“你先回去吧。”
“那，你去嗎？”路爸爸花白的頭發在他眼前被風吹得亂蓬蓬的。
“我會打電話給你。”路之恒忽然覺得疲倦不堪，他用兩個手指捏著眉心揉了揉。“你以後不要再來這裏了。然然不是我的什麽人，不需要承擔任何和我有關的事情。明白？”
“她不是你的……”路爸爸回過頭望望書吧大門。
“不是。”路之恒伸手拿起大衣。“你回去吧。我給你叫車。”
出租車揚起灰塵，很快就拐過彎不見了。
路之恒站在路口，沉默地望著遠處。
直到徐騰飛下車過來，打了個招呼，便不做聲地陪他站著。兩個都是寡言的男人，卻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彼此的傷痛。
徐騰飛遞過來一支煙。路之恒低頭看了看，伸手接過，點上。深深地吸一口。很久沒有接觸的煙草氣味參夾著冰寒的空氣，刺激的他止不住咳嗽了兩聲。
呼出的煙霧似乎也的確帶走了他心裏麵的煩悶。難怪這麽多人都戒不掉煙癮。這東西，還真是解憂良品啊。
書吧裏的三個人呆呆地看著屋外兩個吞雲吐霧的男人。
“路大哥居然抽煙？”林思雅誇張地揉眼。“蕭陌，你家男人害人不淺啊。”
蕭陌苦笑。“老徐一般不散煙的，他沒這個習慣。”
“那他幹嘛拿給路大哥抽啊？”林思雅撇嘴道。“然然對煙味過敏的。”
“抽一根也不要緊的。”徐然輕聲嘀咕。“大哥肯定煩死了，所以才會抽煙。”
“能不煩嗎。”蕭陌歎氣。“然然，反正你一定要勸住路大哥。這個移植可不能去做。他還年輕，後麵的生活怎麽辦？”
“我看，大哥多半會去做配型。”徐然靠著門框。“不管怎麽說，總歸是他的弟弟。”
林思雅皺眉。“所以要你勸他。這時候心軟，將來誰來對他心軟？你看他老爸，從小到大都沒管過他。現在倒是想起來他了，其實就是想要他的那個腎！”
“是啊。然然，你的任務就是要他放棄這個想法。”蕭陌附和道。“要使出各種手段，撒潑發嗲耍賴。隨便哪種都行。隻要達到最終目的，都行。”
徐然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
“我看你的腦子也是亂的不行了。”蕭陌搖頭歎息。“這一整天亂得是一塌糊塗啊。”
徐然轉身，端起茶盅。
她當然不想路之恒去冒風險，吃這個苦頭。就算是他拒絕了路爸爸的請求，也沒有人會說他心冷心硬的。這個是關乎生命安全的事，自然是從自身出發來考慮，不存在什麽自私不自私的問題。也不用去太關注旁人的看法。依著路之恒的脾氣，倒是不用擔心這方麵的，他更加不會去在乎別人說什麽。
隻是……
蕭陌和林思雅兩人四隻眼睛看著她，眼裏都是對她的殷切期望。然然，你身負重任啊，千萬不要辜負所托啊。
太陽明晃晃的在徐然眼前一閃，她頓時覺得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