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雪月風花,驚鴻過影
十二月底,新城已入寒冬。
公司這時候也是格外繁忙,那天下班之前,部門主管程宏組織開會,關於前不久創意剽竊處理。這是一件非常嚴重的大事,對公司造成的負麵影響也很多,因為創意是策劃的靈魂,弄不好還要對薄公堂。
長離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情,以前聽過剽竊別人作品,他想剽竊創意估計應該也差不多。以往做策劃案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這讓他不免又領悟不少東西。
會議將近半小時才開完,從公司出來,外麵早已是一片暮色。路麵上昏黃的燈盞,在寒夜裏孤單佇立。
景晴在他身側,寒風浮動著青絲,她這段時間冷清的眉梢眼底,總透著歡喜。她說:“沒想到公司處罰這麽狠,隻是因為涉及一點,就要直接除名。”
他們並肩走在燈影下麵,長離由衷感歎,“沒辦法,公司有公司的製度,有些方麵是任何人都不能觸碰的。”
“總覺得好殘忍,人家拚死拚活為公司幹活,到頭來沒撿到好處,反倒落得滿身不是。”
長離笑,側臉望著她,沒想到也會替別人打抱不平,“對呀!這就是社會,弱肉強食,勝者王敗者寇嘛!”
景晴不語,雖然明白,但她對於社會認知還是顯得簡單。長離見她不說話,又說:“人心有時候很複雜,就與這個社會一般,沒人能夠真正看得透。”
景晴轉過臉,冷清清的眉眼寫著迷茫,她是不明白什麽意思。
長離笑,“江湖上刀光劍影,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叵測。你不知道在關鍵的時候,誰會站出來幫你說話,還是說,在關鍵的時候有人落井下石。”
聽他這樣說,景晴才明白,原來是關於這份除名處理,公司沒有任何人說話,都隻是冷眼旁觀。其實每個人都清楚,原本都算不上創意剽竊,隻是那麽點相關而已。
景晴這時候突兀說:“你放心吧,要是真有那麽一天,我一定站出來替你說話。”她心裏是這樣想,沒考慮到這句本身存在什麽問題。
長離咋舌,一雙眸子拋給她兩對白眼,“我可不希望真有那麽一天,還想安安生生多活幾年呢。”他話雖這樣說,心底還是懷揣著幾分歡喜,畢竟他相信,倘若真有那麽一天,她一定會如她所言。
景晴這才後知後覺,嘻嘻一笑,“也對,最好不會,不對,是肯定不會。”長離哈哈笑,嘴裏不斷說她犯傻。她伸手打他,他就跑,然後她跟在後麵追。
燈影昏黃,那年冷清舊如故,隻是昔年嗬氣成霜時,與他早非從前。如若真有來生,她定不會將他拱手相讓。
次日元旦,她不想悶在家裏,這麽久未曾去過蘇荷小鎮,纏著長離帶她過去。這份纏是一種親近,長離如何不知曉,隻是一顆心像是池塘裏的無根浮萍,隨波蕩漾著。
對於這種感覺,竟然會有種無來由的不安,可他又難以形容出來。
出門之後輕車熟路,到蘇荷小鎮,是冬日十點光景,陽光顯得微涼。青磚灰瓦,琉璃飛簷舊如當初,少得是蓮葉荷香。放眼望去,都敗落在水塘裏。
轉過青磚鋪就的街口,人世歡喜如潮,也是紛至遝來。她冷清清的麵容揉著深深歡喜,她說:“長離,你還記得蒲城那晚元宵燈會嗎?”
長離踩著青磚,一腳一塊,“記得呀!”她側臉看他,略顯小心問:“那件事情,你不會怪我吧?”
長離知曉她指什麽,是瞞著他與小喬聯係,然後撮合他們。他從始至終未曾想過怪她,甚至還得要謝她,他笑著回,“傻,謝你還來不及,怎麽又會怪你。”
景晴笑,她也知道定不會怪,但是從他口中說出來,一顆冷清清的心無端覺得那麽柔軟。她說:“以後再也不會了。”
長離前後理解,以為是再也不瞞著他,與小喬暗地聯係,他笑著回:“不會就好。”其實他未曾真正明白,是她再也不會那麽傻,哪怕山河永寂,也斷然不會將他拱手相讓。
他們走到長街深處,街旁一座座店鋪,景晴突然說:“那時候你送我一盞花燈,今天得送你件東西,作為禮尚往來。”
“啊,那就不必了吧,”長離拒絕著說:“免得還要破費,還不如回家跟你買點好的,養養身體。”
景晴用眼睛橫他,“就這麽愉快決定了,不準再說不行。”長離難得見她霸道一回,既然盛情難卻,那麽隻能勉為其難。
但讓長離沒料到的是,她挑東西眼光真不是一般高,好幾家店鋪挑完之後,竟然沒有一件令她滿意。
又從一家店鋪出來後,長離終於按耐不住,“景晴,要是沒有合意的,等以後有機會再挑。”
以後這個詞她心知肚明,於她而言,如何敢去奢望還有什麽以後。她也並不清楚,倘若某天與他不小心轉身訣別,經年是否再有機會相見。
她冷清的麵容帶著高興,“反正出來玩,逛街挑東西不也是。”長離見她真是不厭其煩,也不想掃她興致,隻好繼續陪著她精挑細選。
那是街尾一家店鋪,名為半世情緣,景晴難得看中一枚青花琉璃。用紅繩穿著,琉璃在店裏白光裏散著幽幽青光。
是掛在脖子上,景晴讓他試戴一下,端詳半天才滿意點點頭。她選好之後,長離難得砍一次價,他認為東西雖好,也得要價格合理。
經過一番唇槍舌劍,最終將它拿下。
從店裏出來,景晴才發出感歎,“宴長離,真乃神人也。”她是在店裏麵,被長離一套砍價說辭震驚了,要是早認識這一神技能,估計真能少花很多冤枉錢。
長離無語,日光照著他一雙眸子,有明晃晃的光亮閃動,“這是在雲鎮老家,跟老媽學過來的,你不知道小時候,老媽帶著去買衣服,砍得比我剛才更狠。”
景晴笑,“原來師承老媽,請問她老人家現在還收徒嗎?”她難得挑一件合心合意的禮物,這時候心情無比歡快。
長離愕然,順著她的話說:“她老人家早已金盆洗手,如果小姑娘想拜師,還請拜我門下吧。”
“師傅,請受徒兒一拜,”她裝著拱手,又把語氣一冷,“想得真美,嘿嘿。”長離哈哈笑,覺得她難得有說笑鬧騰的時候。
長離說:“景晴,你知道嗎,最近這段時間你變了很多。”這種變化他老早就像與她說,怕她會去深究,所以遲遲未去說。
她裝作沒發現,問:“是嘛,那都變了那些東西?”長離顯出一副深思熟慮,才十分鄭重的說:“變的更傻唄!”
景晴原先見他一副思索的模樣,以為真在想著如何說,沒想到是這樣一句話。她毫不猶豫伸手便打,長離倒沒有閃躲,穿衣服多打在身上倒也不疼,何況她又不會真打。
景晴哼他,“你這人真是太可惡了。”
“開玩笑啦!”長離嘿嘿笑,接著才說出真話,“別的不用說,單說這段時間,臉上的笑容真得多了很多。”
這點她早就知覺,她在長街停住腳,日光下麵冷清的眉眼含著笑,看著他說:“這是很久之前,答應過你的事情,要努力做一個溫暖愛笑的姑娘,不是嗎。”
他也望著她,目光透著欣慰,他真希望日後不論何時何地,她也是如此。而不是單單因為他,才會有這份明媚溫婉。
他抬手輕戳額頭,“不僅是因為答應我,更多的是,因為你自己。”她沒躲,睜著眼睛直生生讓他點在額頭。她深知,倘若沒有他,這份溫婉可人應是冷清如舊。
景晴卻點點頭,應承著這句話,她應當要讓這個人放心。過往那麽多事情,都未曾讓他省過心,這一次她希望可以。
往深處又走一段,她在人潮洶湧裏問:“你說過段時間,新城會下雪嗎?”在她印象之中,蒲城每年這個時候,沒過多久便會下雪。她也無端期望,新城也能落下一場雪。
兩座城雖隔著距離,雪每年應該總會有,隻是具體什麽時間,他也並不知曉,“應該會吧,怎麽啦。”
景晴笑笑不答,眉目淺淺藏著什麽。長離見她這樣,並未去追問,隻要她能夠平安喜樂,其他大抵無所謂然。
她看著這方蘇荷古鎮,還有這座城裏的一方晴空,一顆冷清的心生出那麽多期盼。她想與身側這個人,就如現在一般並肩去看漫天飛雪。
站在盛滿梨花的城牆之上,俯瞰年歲裏那麽多雪月風花,她想哪怕隻是驚鴻過影,隻要不是鏡花水月的夢境,她也會知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