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燈燭花影,杯中酒暖
新城那場雪很晚才來,未等到身側相伴,他們已然先行離開。她想,年歲那麽多遺憾綿延,大抵不差這其中無關痛癢的一個。
公司年假,各自回家,天涯裏的橫塘境,還有積雪已深的雲鎮。
長離回到雲鎮,是在晌午,白茫茫一片厚地高天,街道兩側花壇覆著厚厚一層白雪,上麵還留有未曾來得及消融的爪印。他沿著花壇走,踩出格嘰格嘰的聲響,驀然聽見身後有人喊他。
他回過頭,便見到柳彥站在雪地裏,麵色沒有當初見他那麽好,鬱鬱惆惆的。他朝著長離走過來,又問:“學校放假了?”
“已經實習了,是公司放年假,”長離轉過身,又笑著說:“大冷天的,怎麽一個人上街。”
柳彥長長呼出一口熱氣,然後淹沒在冷風中,“置辦點年貨,這不眼看過年了嘛,省得到時候麻煩。”
長離見他像是在歎氣,隨口問他,“最近這段時間還好吧,嫂子怎麽樣。”柳彥笑意僵住,嘴角露出一絲苦澀,長歎了一聲才說:“前不久剛離婚。”
離婚,長離腦子震驚的嗡嗡響,這才剛結婚一年,怎麽就離婚了呢?他試探性的說:“柳彥,你不會是在跟我開玩笑吧,這玩笑可有點大。”
柳彥苦笑,肯定他剛才那句話,“沒開玩笑,已經離了。”長離見他說的認真,而且精神狀態顯得也不大好,心底才接受下這個事實。
長離沒拿他當外人,直生生的問:“好端端的,怎麽就離婚了呢?”
柳彥看著他猶豫一會,右手捏了捏眉頭,才說:“彼此性格不合吧,結婚之後到處都是矛盾,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鬧的,完全不是過日子的樣。”
長離沉默,想說些話去安慰,可對於離婚這種事情,倒不知如何去說。柳彥沒等他說,又繼續說:“兩個人要是能真正稱心稱意走到一起,其實很不容易。戀愛和婚姻,又完全是兩回事,婚前不管說過什麽,在婚後什麽都開始暴露出來。”
聽他這樣說,長離心底一震,突兀想到與小喬這段感情。倘若他們結婚以後,又會是怎樣一番局麵,是否如柳彥所說隱藏之下的東西,漸漸都會暴露出來。
可他又想,日久自然知人心,何況他們那麽長一段昔年過往,都馬不停蹄為對方奔赴而來。這些證據,無一不是在肯定著他們,肯定著他們日定能舉案齊眉。
長離用同理心,“發生這種事情,一下子我都接受不了,估計你應該更難受。”
柳彥冷笑兩聲,在冰天雪地裏顯得那麽無力,“還好吧,日子還得繼續過,不能因為她放棄掉以後。”
長離又安慰一陣,兩人便轉身告別。長離寞寞走在路上,想著當初他們結婚之時,祝福聲中那般歡喜熱鬧。燈燭花影,杯中酒暖,那個時候誰會料到有這麽一天。
思緒翻飛,他又想到張雨田,結婚之後被日子那般折騰,沒掙紮過生活,終究還是選擇恭順。
王城冷月,當有一番作為,可當真正麵對時,那麽多人都是潰敗不堪,卸甲與其妥協。他無端有些懼怕多年以後,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懷,他真擔心那麽多措手不及。
過年那段時間,年味沒有以往那麽濃,若不是鞭炮迎新辭舊,理當熱鬧的節日倒真冷清。
年初三那天長離沒事,約小喬在鎮上見麵。下雪不冷化雪冷,晴空裏的日光很是不錯,不過冷意還是不斷往身體裏鑽。
見到小喬時,是縮著脖子搓著雙手走過來的。長離是躲在暗處,等她走近,才猛地跳出來,啊的一聲嚇她。
小喬被這一嚇身子愣是一驚,見到長離笑意滿滿站在身前,手立馬狠狠打在他胸口,“要是嚇死你家丫頭,看你哭不。”
長離捂著胸口,麵容上透著痛苦,“丫頭,不行了,這一掌功力太深,受了極重內傷。”他裝得倒挺像,隻是說的這些話讓他又前功盡棄。小喬翻起一雙白眼,“我真相信!”
長離嘿嘿笑,將她一雙手握在手裏,放在嘴邊哈著氣給她暖手。小喬手很涼,他像握著一塊冰,冷意刺激著每一根神經末梢。長離責備她,“怎麽出門也不戴手套,凍壞咋整。”
小喬感受著陣陣暖意,嘻嘻笑,“忘了。”
長離抽出手略微用力捏了捏她的臉頰,捏完收回來繼續替她暖手,“下次要是再忘記,看我不打你。”
小喬撅起嘴,撒著嬌說:“舍得打。”長離嘿嘿一笑,又拉下臉,“試試。”小喬隻是望著他笑,淺淺梨渦掛在麵容上。
長離暖一會,將她手放在口袋,轉過雲鎮街心花園,不遠有阿姨再賣糖葫蘆。今天是大年初三,這麽早就有人做生意。
小喬見到日光裏散著紅光的串串糖葫蘆,放在長離口袋的手開始變得不安分,長離過臉看她一副垂涎連連,“想吃糖葫蘆?”
這個問明顯令她很滿意,十分肯定點著頭。長離無語,伸手刮過她的鼻子,“這麽大人,還吃糖葫蘆,好意思。”
他嘴上這樣說,但還是帶著她過去。糖葫蘆外麵那層裹糖,泛著光暈,長離取下一根給她。她接過來拿在手中,淺淺梨渦映著淡淡紅光,多少流光都黯然失色。
雲鎮鎮上這時候不喧鬧,他們並著肩不緊不慢走著。小喬看著串上少了兩顆糖葫蘆,轉過臉又看向他,“給你也吃一顆吧,真挺好吃。”
說完將糖葫蘆伸到他麵前,長離含著笑遲疑一會,還是答應吃一顆。結果張開嘴快要咬到時,小喬猛地一躲,他吃了空。
小喬咯咯笑,她是存心逗他。長離知道上了當,手極快抓住她的手腕,一口朝著糖葫蘆咬下去,串上瞬間少一個。
小喬撅起嘴,心疼那顆糖葫蘆,罵他:“真賴,沒見過這麽豪取強奪的。”長離暢快吃著糖葫蘆,臉上都透著得意,他多久未曾吃過糖葫蘆,酸酸甜甜都有那麽多歡喜。
“說實話,的確挺好吃,這一輩子能吃到這麽好吃的糖葫蘆,即便是死,也是死而無憾啦!”
小喬嫌棄,“出息,一顆糖葫蘆也能要死要活的。”長離笑,未去辯解,雖是簡單一枚糖葫蘆,但那些從一顆心衍伸而出的東西,估計隻有他知曉。
邊走邊說話,走到雲鎮外圍,才在灑滿日光的小花園歇腳。坐在長椅上,小喬看著他,手突兀觸在他臉上。
長離一怔,側身轉臉,見到她眼底柔柔生著光,他一顆心也柔軟起來,“怎麽啦,丫頭。”
小喬微側著臉看他,芊細微涼的手順著眉眼輪廓,一寸寸撫摸下去。長離見她這樣,忍不住笑,問:“幹嘛呢?”
小喬突然歎氣,嗬氣成霜,她說:“想到日後某一天,如果不小心忘記你是什麽樣子,該要怎麽辦?”她無緣無故說出這番話,讓長離十分疑惑。可因為這句話,原本柔軟下來的一顆心,無端又生起心疼。
長離握住還停在眉梢的手,眸子裏情深意長的望著她,十分認真的說:“丫頭,相信我,除非哪一天是我死了,否則一定讓你時刻記得。”他是說隻要此生尚在人世,定會陪伴左右,不會讓她擔心這種忘記。
小喬嘻嘻笑,她如何不明白。她驀然想起許多前塵往事,有關這個少年那麽多水月花影,一雙眉眼都不忍從他溫文爾雅的麵容上移開。
長離見她這樣,將她攬在懷中,他望著遠處還未開花的枝椏,“丫頭,等明年你畢業,咱們就結婚吧。”青春正盛的年紀裏談婚論嫁,原本並非他心中所願,隻是為了身側之人,他還是未能如願。
小喬在她懷裏應著聲,“一直會等著那天。”他緊緊攬著她,光彩熠熠一雙眸子,閃著定不辜負的光彩。
那晚長離回來,路過雲鎮中學門口,大片片時光剪影紛至遝來。這是他們當初相遇之地,浮生之中路過那麽多人海,單單是與她。
他想起許久以前,還在雲鎮時,他多麽希望能有一方小鎮,青石鋪成的街道,雕花刻成的窗,還有石橋細水。然後與她一生都在這樣的小鎮,安安靜靜的生活。
隻是後來,他們的故事如斷弦之音,戛然而止。
他原以為此生此生,隻能用一顆心深深去眷念這份癡想,不曾想冥冥天意,竟給他們一場重逢裏的深深歡喜。
他暗暗下著決心,這一次年歲不論如何變遷,也要執子之手,與她舉案齊眉去共一世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