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告別
第224章 告別
「啊！」又一人倒下了。
姬十三的長劍上從一個敵軍脖子上抹過，滾燙的血線順著雪白的劍鋒，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染紅了他的掌心，留下濕熱黏膩的觸感。
但他無暇顧及這種細節，盯著桃夭兒一動不動的背影，姬十三厲聲喝道：「桃夭兒！」
在他的視野範圍之內，桃夭兒依舊一動不動，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留下一個僵硬的背影。
有人……在喊她嗎？桃夭兒有些恍惚地想。
千軍萬馬湧向一線峽口，戰爭的鼓點在眾人心中敲響，所有人都失去理智，殺紅了眼！
也許是因為桃夭兒太美，抑或是她的殺招太震撼人心，在經過她身側的時候，敵我雙方都，下意識地避讓開，在她身邊留出一圈真空地帶。
人頭躦動著，姬十三的視線被人群遮擋住，桃夭兒靜立的背影時隱時現——他更著急了！
桃夭兒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那群穿著楚服的士兵。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好似什麼也沒想，只覺得頭腦中空空如也。
周遭的世界彷彿與她隔絕了聯繫，身邊的人間地獄也入不了她的眼，她的眼前有些暈，耳膜也失靈了，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只有一種沉甸甸的情緒，不斷下沉，下沉……
就在桃夭兒失神的時候，匈奴兵再次湧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堵住峽口，不願放姬十三等人離去！
「守住！我們一定能安全里開！」
「我們去殺了晉王，就算死也夠本了！」
「好！殺了姬十三！」
「姬十三」三個字在桃夭兒耳邊響起，猛然驚醒了她的神志！
殺了姬十三？
誰給你們的膽子？
桃夭兒的思緒還未回神，但是眼神已然放出煞氣，身體先頭腦一步動作，舉著長刀，一刀劈斷了出聲者的脖子！
——手法精妙，氣勢狠辣！
殺了一個人，瞬間挑動了桃夭兒神經中的弦，她拎起刀，將內力輸送到刀鋒上，迅猛又狂亂地殺了眼前的敵人！
滾燙的血在空中飛濺，在桃夭兒的白裙上染出一朵朵紅梅，印著她面無表情的側臉，凜然而又冰冷。
二十四，二十五……八十，八十一……她在心中默念著不斷增長的數字，氣力漸漸減少，出刀的速度也變慢了。
耳邊，有人似乎在對她大聲說著什麼。
但是她的世界一片寂靜，除了手中的刀，再沒有能讓她留神的東西。
一百三十五，一百三十六……
「住手！」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黑影，徑直擋住了她的視線。與此同時，也……攔住了她的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隻白皙修長的手。
鋒利的刀鋒被這隻手握著，殷紅的血瞬間在手心滲出，隱入暗紅色的刀身，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這隻手，還……挺好看的。
「桃夭兒，你瘋了嗎？」
桃夭兒望著這隻手，有些呆愣，耳邊突然響起了驚炸雷般的聲響！
她緩緩抬頭，卻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間，瞳孔鎖緊——姬十三！
「我、我……」
望著姬十三憤怒的眼神，桃夭兒卡殼，突然想到什麼，她慢慢的重又低下頭，一眼就看到姬十三那隻鮮血淋漓的手！
「啊！」桃夭兒驚駭無比，觸電似的松刀！
「你到底在想什麼？」
見桃夭兒撤力，姬十三手一松，直接將那把染血無數的刀扔到遠處！
「你為什麼要過來？」怒火在他眼中燃燒。
桃夭兒臉色蒼白無比，她張張口，有心想提楚夕顏和姬太后，腦中卻是一團亂麻，無從下口。
頓了頓，她認錯似的望著他的手：「很疼吧，我先替你包紮……」
「我剛才喊你這麼多遍，你都沒有聽到嗎？」見她逃避問題，姬十三握拳，騰騰火氣上升了幾個度。
桃夭兒盯著姬十三流血的手，只覺得心驚肉跳，胸口憋悶，小腹也開始隱痛。
「瑜郎，先別說了，你的手在流血……」
「流血？你看看你的周圍，哪一個不比我流的血多？」
姬十三更憤怒了，見桃夭兒的頭越來越低，他迅速伸手，一手扣著她的下巴，一手指著滿地的屍體！
「我……」
傷了姬十三，桃夭兒正是心慌意亂的時候，她順著姬十三所指的方向，冷不丁就看到了幾個晉兵的屍體！
倒抽一口冷氣，桃夭兒瞬間睜大眼，死死地盯著那幾人身上的致命傷。
那是……一擊而中的刀痕。
能造成那種力道和深度的傷口，除了她手上這把，不做他想。
一瞬間，桃夭兒只覺得天旋地轉，腿跟發軟，幾乎站不住了。
「瑜郎，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等她說完，安靜下來的周遭，忽然傳來一個憤恨的人聲：「果然是妖女，連自己人都殺！」
桃夭兒住口，有些茫然地朝出聲處望去——
見她看來，本就離她三步遠的晉兵，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她看到哪裡，人群就退到哪裡……儼然把她當做了什麼恐怖的大殺器，還是敵我不分的那種。
桃夭兒茫然地在原地轉了一圈，除了姬十三，身邊已經徹底空了。
「瑜郎，我不是故意的。」她的聲音很低，帶著微微的哀求。
姬十三抿唇，火氣降了一點，但是臉色還是不好。
「我先前已經吩咐過，讓你留在王宮等我就好，為什麼要出來？」
桃夭兒的眼眶有些濕，但是她低著頭，姬十三並沒有看到。
「我，我想來確認一件事，還有……來告訴你一個驚喜。」
「驚喜？」插話的人，是個騎著馬的男人。奇怪的是，他的右臂軟噠噠地垂著，彷彿被抽了骨頭一般。
峽口處的匈奴兵，已被誅殺殆盡。
石紀年失血過多，面若金紙，凝神看著万俟烈帶人朝巨石所在的峽口爬去，與初五等人對上。
在他走近的時候，桃夭兒勉強打起精神，默不作聲地挪到姬十三身後，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紅紅的眼眶。
「石紀年參見晉王！」
忍著疼，石紀年單手下馬，躬身朝姬十三行禮。
姬十三盯著石紀年，皺眉問：「你是楚國的將軍？」
石紀年斂眉，沉聲說：「是！」
「是誰讓你來的？」聞言，姬十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石紀年有些詫異，直視姬十三的眼睛，答道：「是吾王下的令。」
姬十三的眼中劃過一道暗色，他不悅地抿唇，煩躁之感從心底升上。
難道，他讓暗衛送回去的信，沒有傳到姬太後手上嗎？
「他為何要派你過來增援？孤並無此意。」
聞言，石紀年似是沒想到姬十三會有此一問，愣神了片刻。
等他反應過來姬十三的意思后，些微的詫異迅速被勃然大怒所取代！
直起身子，石紀年渾身緊繃，一字一句地反問：「晉王，難道您是想反悔嗎？」
反悔？
他到底有沒有同意娶楚夕顏進門？
為什麼這個叫石紀年的將軍，看起來很生氣？
桃夭兒站在姬十三身後，有些無措。她雙臂環繞，手掌搭在小腹上，屏住呼吸聽兩人的對話。
「孤從不反悔！」姬十三擰眉應道！
石紀年鬆口氣，稍微冷靜了點。然而不待他徹底壓下火氣，心平氣和地與姬十三商談，就聽姬十三壓低了聲線，低沉地說：「但是……」
石紀年臉色微變，快熄滅的火氣再次被點燃。
姬十三神色凝重，口氣極為鄭重：「這件事茲事重大，可能家姐並沒有及時告知貴國，孤——」
「晉王，你什麼意思！」
在姬十三說出「但是」的時候，石紀年就有種不好的預感，話聽到這裡，他再也忍不住爆發出吼聲！
不知是因為太緊張，還是被石紀年的聲音驚到，桃夭兒突然覺得自己呼吸不暢，摸著小腹的手緊了緊。
「我國的十公主已經入晉，就在你的王宮裡待著，你就一點也不知情嗎？」
「微臣作為援軍，及時趕到，為了阻擊万俟烈，已經斷了一臂！你承了我大楚的情，難道現在想出爾反爾？」
「晉王，微臣斗膽問一句，你如今所言，當真問心無愧嗎！」
石紀年單手指著姬十三，音量一聲比一聲高，憤怒中夾雜著不敢置信，在周遭的安靜中，擲地有聲！
姬十三僵在原地，眼神一點一點地晦澀下去！
桃夭兒站在姬十三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盯著他攥緊了手，任由血濡濕黑袍，不由得心驚肉跳！
「瑜郎……」她往前走了一步，試圖拉住姬十三的手，為他截脈止血。
「你說的事，孤暫且應下。」
就在桃夭兒的手堪堪碰到他的衣袖時，她忽然聽到身前的男人出聲了。
霎時間，桃夭兒動彈不得！
「孤不會主動退婚，但若是貴國公主不願嫁孤，那麼這承諾便就此作罷！」
姬十三目光咄咄地盯著石紀年，語氣很冷靜，沉著且冰冷，藏著一股深深的不悅。
桃夭兒瞬間失了力氣！
緊張到窒息的心，終於徹底墜入深淵，發出無聲的碎裂聲，刺骨的疼。
在姬十三應承下的那一刻，周圍晉兵中，議論聲漸起。
「……妖女該殺！」
「楚國的公主要嫁給王上，那我們的勝算……」
「聯姻……太好了！」
桃夭兒盯著姬十三流血不止的掌心，停在半空中的手顫了顫。
慢了一拍，她才終於覺得疼。
一瞬間，眼淚大顆大顆地湧出，心痛如絞，萬箭穿心！
望著那道鮮血淋漓的傷口，桃夭兒無聲流淚。隔著空氣，她指尖微動，輕輕地做出一個撫摸的動作。
隨後，她抬眸，怔怔地望著這個揚言要娶她為後的郎君，目光漸漸痴了。
看了一會兒，桃夭兒慢慢收手。
「瑜郎……」她嘴唇微動，聲音細如蚊蠅，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你保重。」
「我……走了。」
姬十三的全部心神都在眼前的石紀年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人的動靜——晉國是匈奴人的重點攻擊對象，若是再與楚國結仇，那麼便是腹背受敵，兩面夾擊，他不得不防！
桃夭兒望著他的背影，滾滾熱淚幡然雨下，她抖著唇，想再說幾句告別的話，但是看著那道不斷滴血的傷口……
她似哭非哭地扯出一個難看的表情，發現自己就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最後凝望了一眼姬十三的背影，桃夭兒慘白著臉，狠狠咬唇，捂緊腹部，從丹田中榨出最後一絲內力——
腳步微轉，她如一陣風似的刮過晉兵中間，順手撈過一個副將的灰色披風，用力將自己裹緊。
下一秒，她腳尖點地，迅速躍上巨石，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瑜郎，再見。
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