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二)
第一關結束的時候,秋津三朗用時1989秒,沈彥用時1997秒。
如果沈彥中途沒有浪費為葉清清而站起來警告於湛的那半分鐘,贏的人顯然是他。
差之毫厘,秋津三朗第一關領先了8分。
雙方沒有任何休息的時間就進入了第二關,根據一個場景點,去構造、擴畫整個場景。
這一關比純手速比拼更有難度技巧,直播間里湧進了更多的人,不過基本都是去看秋津大師的。
隨後,一個非常尷尬的現象出現了——
全頻觀看秋津大師的人數已經達到幾萬人次,而原本還有幾百人看沈彥,到了第二關居然直接變成了個位數……
9個。
只有9個人在全頻觀看沈彥這個挑戰者。
葉清清都不忍心去看評論是如何一邊倒了,眼看著第二關的比賽馬上就開始了,她忍不住問於湛:
「你的電腦有屏幕錄像軟體吧?」
原畫師在電腦上作畫,大多會配備專門的錄像軟體,要麼是為了製作教學視頻,要麼是為了記錄作畫過程。
「你至於嗎?」中二少年一副看腦殘的表情看著葉清清,聲音充滿了不屑,「你確定你要記錄你男朋友輸給我師傅的全過程?」
「呵呵。」葉清清只笑笑沒說話。
於湛懂了她的意思,給她開了錄像。
反正這女人自己要自取其辱,他還懶得再攔了。
不像第一關比手速那麼簡單,第二關的擴畫需要格外細緻的繪畫,相應的,就需要特別多的時間。
有的人,甚至花上幾個、甚至十幾個小時去完成一幅擴畫!
同樣,更多的人,不惜花上十幾個小時,去看別人完成一幅擴畫!
這種比賽中的擴畫,需要的時間不算太長,但也是要五個多小時的。
給出的場景點,是左下角有一條生出可怕裂痕的道路,道路上有斑駁血跡,血跡似已乾涸許久,上面還堆積了灰塵。
看起來像是地震之後的場景。
這種場景,對於來自經常地震的島國的秋津三朗而言,顯然是佔有一定優勢的。
——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葉清清並沒有想太多,她幾乎是在沈彥說要挑戰的時候,就已經認定,他會贏。
因此,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沈彥的技巧和構圖、用色上。
最初的草稿圖,他用半個小時就完成了,但只憑藉草圖還看不出他所描繪的到底是什麼。
直到線稿都完成了,依舊不能體現出,他的畫有什麼特別突出的地方。
「咦?怎麼不繼續了?」
同樣被沈彥的繪畫吸引住的於湛不自覺驚訝出聲,然後目光轉向沈彥。
等他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時,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怔愣了。
而被他的聲音打擾到的秋津大師,有些不滿地抬頭看自己的弟子。
待看到他臉上怔愣的表情時,大師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於湛心裡也是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太過強烈,以至於他看向沈彥的目光充滿了異樣。
只憑藉一張線稿,誰也不能說沈彥就一定能贏秋津大師了。
但是!
他居然只看著他作畫,就入迷了!
不知是哪一位大師曾說過:畫作是公認的藝術,作畫卻是超越畫作的藝術!
據說,在古時,有一位匠心獨具的畫家,將大自然的東西加入到繪畫顏料中,以土畫土,以蜜畫花,以粉畫蝶,整個繪畫過程舉止優雅而迷人,最後畫出的桃花,竟真的能吸引蝴蝶!
連他的繪畫過程,都是令人印象深刻難以忘懷的。後人甚至會通過自身的想象,去刻繪古人繪畫時的場景。
後來,當計算機繪畫漸漸取代了紙筆繪畫,那種將作畫作為一種藝術的說法就不復存在了。
然而,就在剛剛,他竟然看那男人的作畫過程看得入了迷!
即使是大師的作畫過程,也不曾讓他那般入迷啊!
這個男人……
某一個瞬間,於湛心裡甚至閃過一個念頭:他真的比大師強。
回過神來,於湛一臉複雜的看著沈彥,有點彆扭地低聲問:「你怎麼不畫了?」
沈彥完全無視了這中二少年,直接過去牽葉清清的手。
葉清清同樣感受到了沈彥的實力強大,只是她有心理準備,所以不像於湛那般吃驚。
別說吃驚了,她甚至覺得理所當然。
她反而更吃驚他幹嘛畫到一半過來牽他的手?
畫著畫著又發情了?
葉清清下意識就要掙開他的手,恨不得把他重新推回電腦前:「時間那麼寶貴,你又過來浪費?」
「我餓了。」沈彥一臉的理直氣壯,甚至語氣軟軟的帶那麼點撒嬌的意味。
「……」
怎麼感覺哪裡不對?
那麼正常的人成了她男朋友之後怎麼變得那麼奇怪了……
葉清清在「男朋友餓肚子」和「比賽贏過大師」這兩者之間糾結了一下,然後不確定地看著沈彥:
「你浪費時間吃飯的話,確定還能贏嗎?」
沈彥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不依不饒:「我餓了。」
「……」
葉清清是真覺得,一個身強體壯的大男人吧,一頓不吃完全不會怎麼樣。
「要不你繼續比賽,我出去給你買吃的?」
沈彥沒再說話,眼神黯了幾分,嘴角的弧度透著絲絲的委屈。
不知怎麼地,看著他這麼一副樣子,葉清清止不住就矯情了,食指往他胳膊上點了一下,然後拉著他的手,一個字:
「走——」
沈彥嘴角微揚了一下,然後又恢復面無表情,被葉清清拉著出去。
「其實我覺得吧,」等出了秋津三朗的莊園,葉清清才扯了扯他的手臂,開口給他解釋,「像你這樣,比賽期間跑出去吃飯的,特別不尊重大師。」
沈彥挑了挑眉,不以為然:
「他也曾這樣對待他的對手。」
「那不一樣……」
葉清清下意識就要反駁,想說諸如大師性格本來就傲、本來就有資格傲之類的言論。
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要說這個世界,最有資格傲的,就是她眼前這個男人了吧。
「可你這麼做……」葉清清皺著眉頭思索。
「他不親身體會被人不尊重的感覺,就不會去尊重別人。並且像你想的那樣,認為——理所當然。」
葉清清沒說話了。
本來她的話也只說了一半就不準備說了。
本來沈彥在進主神空間之前都不是多麼純善的人,經歷了最最殘酷的世界之後,他自有一副自己對世界的看法。
葉清清越來越好奇了,關於他在主神空間經歷的事,那近百年的暗黑歲月。
「你……」牽在一起的手能感受到暖暖的溫度,葉清清腦袋裡浮現起小說里寫的,他在某個恐怖世界中,被隊友推進化學實驗池中,半邊身體都腐爛得沒有一塊好肉……
「痛入骨髓」四個字看上去那麼平常,甚至因為過度使用而失去了應有的味道。
但他,是真的用骨頭在痛。
當初光看就覺得觸目驚心的文字,真真切切落實到他的身上,該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葉清清強壓下心中的難受,握著他的手緊了緊,面色卻是故作漫不經心:
「你是什麼時候會的原畫?在主神空間吧?」
沈彥頓了半晌,只輕輕「嗯」了一聲。
她原以為他會藉此機會,說一說他在主神空間的故事,沒想到他絕口不提。
葉清清忍不住地追問:「那你是直接用積分兌換的,還是自學的?積分那麼寶貴,用來兌換這種沒用的技能會不會很浪費?而且,你時間也那麼寶貴……」
沈彥反手握住她的手,深不可測的眸子里溢滿了深情,好像在說:你才是最寶貴。
然他嘴上是一本正經的解釋:
「當腦域開發到一定程度,學習任何東西都會很簡單,並且很快達到該領域的巔峰。」
葉清清嘴角抽了一下,所以真的有,各方面都強於常人的天才……
不過,這確實是他應得的,他的付出,不比別人少。
等到葉清清面對美食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她心裡突然咯噔一下——
或許,他堅持要吃飯的原因,不是他餓了,而是……怕她餓著了……
她偏過頭,看著沈彥清雅的側臉,沉靜美好得就像一個事事順著妻子,沒有脾氣的好老公。
他突然轉過頭來,「想吃什麼?」
葉清清莫名一陣心虛,避開了他那雙平靜卻又好似含情的眼睛,說話有點磕磕巴巴:
「我覺得吧……一餐不吃,其實不會怎麼樣。」
「嗯。」沈彥唇角勾起來,薄唇里吐出的字都像是帶了甜意,「我是全世界最矜貴的男人。」
葉清清只感覺心跳慢了半拍,喉嚨堵了一下,眼神閃了一瞬,然後非常認真地點頭:
「嗯。你是全世界最矜貴的男人。」
——我是全世界最矜貴的女人。
這世界上最矜貴的一雙人,吃飯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
也就是說,等沈彥回去重新比賽的時候,他只剩下四個小時不到的時間了。
等沈彥重新坐在電腦前開始作畫、葉清清繼續看他的直播的時候,葉清清驚訝地發現,明明他離開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整個屏幕沒有任何變化,直播間那僅剩的8個人應該全部走光了才對,結果直播間的人數不減反增,直接從之前的個位數變成了四位數!
甚至,有不少人評論,問為什麼沒有繼續作畫了!
另外還有許多讚美和高度認可的評價!
葉清清想一想就明白了,她自己或許因為天資有限,不能從線稿看出沈彥作畫能力的獨到之處,但CGC網站上卻不缺有天賦有眼光的藝術家,他們顯然是看出了沈彥的能力,不僅給予了認可,恐怕還幫他做了宣傳,不然不可能這麼短時間人數漲到上千人。
葉清清沒有太多的心思關注其他人是怎麼畫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沈彥的作畫上。
像之前於湛有的,沉迷到他作畫的藝術中的那種狀況,葉清清也是有的,而且,她的感受要比於湛更深刻一些!
隨著線稿漸漸被賦予色彩,葉清清整個人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沈彥的畫作中去了。
上色和渲染的部分,原本是考驗藝術家的創造力和想象力,每一部分的色彩,要如何調和搭配才能顯得協調,才能震撼人心,都是創作者需要考慮的事。
但葉清清心中隱隱覺得,沈彥的上色,並不是靠他的想象,而很有可能,是靠著他的記憶。
他擴畫出來的,並不是震后現場,而是——末世。
那是他在恐怖世界親身經歷過的。
或許是看得太過於投入,葉清清一直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時間一長,竟不自覺留下眼淚來。
而眼淚,又作為情緒的催化劑,讓她胸口像是堵了一口氣,酸酸澀澀還有點脹痛。
直到整幅畫面完美完成,她終於忍不住從畫作中抽離出來,抬頭去看那邊正在作畫的沈彥。
從來,只要她的視線落到他身上,這個男人就會完美感知並給予她回應。
但此刻,他的視線依舊停留在畫作上。
他眼神專註,眼裡那麼懇切的認真,甚至是他在敲代碼時都不曾有的。
甚至,他那雙好像含了湖光春水宇宙星辰般的眸子,裡面藏了最柔最深的情,他的嘴角不自覺勾起來,裡面漾了最甜最膩的蜜。
葉清清看得愣了神,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意識到,他還在畫,他的畫作並沒有完成!
沈彥為他的畫作上的所有顏色,全部都是昏暗死氣的,灰,黑,暗紅……
他的畫作最中間,有一個男人的形象非常醒目。
而那個男人,在整個背景下顯得格外渺小,根本連臉的輪廓都看不大清楚了。
就是這樣一個極度渺小的存在,硬生生被沈彥畫出了一種滄桑悲寂的感覺。
或者,在這種悲壯的感覺之外,還有點什麼悠遠的東西。
葉清清看不懂。
畢竟,她的人生不過二十多年,別說滄海桑田的變化,就是自身的變化都不大,不懂那種由時間和經歷沉澱下來的氣質。
她看到的是,沈彥此刻專心致志在畫的,是男人手中的一抹綠色。
整幅畫里,唯一突兀的一抹鮮綠色。
在那麼渺小的男人襯托下,他手中的一點點綠色真的幾乎只是一個點了,根本看不清是什麼,甚至,一眼看過去可能根本注意不到那抹綠色。
但是,那麼細枝末節的東西,他畫得那麼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