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篇日記
喜歡一個人, 不知不覺間就會複製他的愛好。
比如我現在也喜歡上了陳奕迅的歌。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於渺渺總覺得，時間都被偷走了。
就像大太陽底下, 她還沒來得及吃完的牛奶雪糕, 眼睜睜看著它融化成一根細細的木棍, 卻怎麼都想不起味道。
眨眼間就過完了十二月，連州市正式迎來寒冬。
距離高一部第一次期末考試，只剩下短短七天。
這幾天於渺渺充分感受到了重點班沉重的考前氛圍, 下課鈴打響的時候，幾乎沒有人出去玩, 而是紛紛從桌洞里拿出不同科目的練習捲來做，辦公室門口也排起了浩浩蕩蕩的長隊。
她和喬笙兩個天鵝窩裡的野鴨子，只能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有些時候，於渺渺看著身邊行色匆匆的同學, 覺得自己整天過得糊裡糊塗的。
好像時間都被浪費了一樣。
從小到大, 她一直都很普通, 丟到人海中立刻就會被淹沒。
長相一般, 成績一般，性格一般，說不上討人喜歡, 也不招人厭煩。
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她渺小如滄海一粟，只想得過且過。
曾經她非常享受虛度時光, 只是現在, 卻也生出幾分恐慌感。
因為這樣平凡的於渺渺, 配不上這麼優秀的顏倦。
所以最近，她一直在熬夜苦讀，簡直是頭懸樑錐刺股，希望能夠在期末考中取得一個……稍微說得過去的名次。
因為天氣越來越冷，於渺渺晚上在卧室里寫作業的時候都要穿上厚實的外套。
她正在咬著筆頭驗算一個三元一次方程組，那邊，陸啟像模像樣地敲了敲門走進來。
於渺渺回頭，無奈道：「哥，反正你敲完門也是要自己進來的，又何必非得敲那一下呢。」
她又沒有鎖門的習慣。
陸啟走進來，語氣波瀾不驚：「我是給你時間，讓你把小說和手機都藏好。」
「……雖然你很了解我，但是我最近真的已經變了，變得我自己都快不認識了。」於渺渺義正言辭，朝他招招手道，「正好，你幫我看一下這個方程組，我算了三遍得到三個不同的答案，真的已經走投無路了。」
映著卧室里明亮的檯燈，接下來的十分鐘里，陸啟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給她演算，費了番口舌，終於讓於渺渺明白了自己錯在哪裡。
「原來是這樣啊。」她若有所思地點頭，開始進行第四遍的計算。
陸啟看著她的側臉，有點心疼：「渺渺，我看你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下巴都尖了。」
於渺渺頭也沒抬地接話：「下巴尖了是好事啊，哥，你不知道嗎，最近很流行錐子臉的。」
「……」
陸啟無奈，「反正我是不懂這麼尖的下巴哪裡好看。」
於渺渺想起來最近一直高舉減肥旗幟的夏書慧，感嘆道，「我們班有個女生，我覺得明明不胖，可是最近非要跟風減肥，據說已經好幾天沒吃過晚飯了。」
真慘啊。
說到這種八卦，她瞬間來了興緻，把筆放下，抬頭看他，「說起來，顏晞學姐的下巴也尖尖的，可是就很好看啊，我每次見到她，都覺得像是畫里走出來的人。」
於渺渺唇角微翹，心想顏倦家裡的基因就是好。
她提到顏晞這個名字，陸啟平靜神色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垂下眼，他露出一個笑容，從善如流地回答，「她是很好看，而且跟其他女生不一樣。」
知世故而不世故。
有些時候，不知道該說她天真還是成熟。
兩個人閑聊一會兒，陸啟回房間繼續學習，於渺渺也繼續投入到習題的汪洋中。
沒過多久，放在床頭櫃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她皺眉，有點疑惑地伸手去拿手機，以為是喬笙給她發消息。
等看清楚屏幕上的字之後，手一抖，差點連心跳都暫停了。
屏幕上面顯示：【某某已經通過你的好友驗證。】
某某，是顏倦的Q/Q昵稱。
而他的頭像，是一片純粹的藍天白雲。
身邊的同學不是一大堆她看不懂的非主流符號就是各種繁體字，在她的好友列表裡，除了陸啟，從來沒有看到過像顏倦這樣乾淨清爽的名字。
她記得，陳奕迅有一首歌里唱過：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而顏倦，應該是喜歡他的歌的。
這段時間，於渺渺一直鍥而不捨地給他發好友申請。
卻始終沒有勇氣在好友驗證上寫下那句：我是於渺渺。
顏倦拒絕林靜深的那幅畫面牢牢定格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並不覺得自己比林靜深優秀。
他一定是受夠了自己的死纏爛打才通過驗證的。
說不定下一秒就要拉黑了……
於渺渺盯著他藍天白雲的頭像，莫名心虛起來。
而現在，這個頭像正在不斷跳躍著。點開，只有兩個字。
【某某：你是？】
我是於渺渺。
可是……我真的可以這樣告訴你嗎？
我有什麼立場這樣告訴你呢？
我告訴了你之後……你會不會就不願意繼續跟我聊天了呢？
腦海里各種念頭一一掠過，最後，她抬起指尖，遲疑地發過去一句話。
【愛爬樹的魚：我是高一七班的，我知道……你是顏倦。】
當這句話發送過去的一剎那，幾乎是立即的，於渺渺後悔了。
因為害怕他討厭自己死皮賴臉的行為，就去撒這種毫無意義的謊。
不行不行，如果被拆穿了，一定會很尷尬的。
想把這條消息刪除，可是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已經發送成功。
如果於渺渺知道，幾年之後，聊天軟體上有了撤回功能，一定會後悔早生了這幾年。
顏倦沒有繼續詢問她的名字，似乎並不感興趣。
他回了一個「哦」，很迅速，很冷淡。
喬笙跟她說過，當一個人不想跟你聊天的時候，通常就會用這個字來敷衍你。
盯著發光的手機屏幕，於渺渺皺眉，有些不甘心就這麼結束跟顏倦的第一次聊天。
可是……她還有什麼可跟他聊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馬路上有摁著喇叭的汽車疾馳而過，帶起一陣冷風。
於渺渺抱著手機一動不動，直到瑩藍色的屏幕暗下去，她靈光一現，終於想到了可以回復的話。
【愛爬樹的魚：《人來人往》很好聽，你覺得呢？】
這是上次，她在教室里無意間聽到顏倦耳機里傳出來的歌。
幾分鐘后，對方回復了她。
【某某：嗯，《富士山下》也不錯。】
【愛爬樹的魚：對對，那個也特別好聽，粵語版比國語版還要好聽。】
***
顏倦聽到外面的門鎖轉動聲，放下手機，起身走出卧室。
有一個自稱是七班的女生，這一個月以來總是隔三差五地給他發好友申請。
他還以為對方有什麼急事。
不過……
顏倦回憶了一下兩人剛才的聊天內容，總覺得那個女生說話的口氣，很像一個人。
走到門口，他看到顏晞手裡大包小包的提著一堆東西，用鑰匙開了門。
這些年以來，顏晞經常過來陪他們。
明明是寒冬臘月，此刻，她額頭卻已積起薄汗。
顏倦微微皺眉，快步過去把她手裡的東西取過來：「姐，跟你說過了不用帶東西，家裡什麼都不缺。」
由於剛剛出過汗，更顯得一張臉明艷照人，她撇撇嘴，隨口道：「我樂意帶，你哪來的這麼多廢話。」
說完，視線環顧客廳，又問，「姑姑呢？」
「剛睡下。」
顏晞聞言，動作立刻變得小心翼翼起來，「是我來得太晚了，今天作業有點多。」
約好了今晚一起吃飯的。
說完，她輕手輕腳地提著手上的東西走進廚房。
身後的顏倦也跟過去。
空間狹小的廚房裡，各類物品擺放地井井有條，犄角旮旯一塵不染。
把手中的袋子放到地上，顏晞心裡有點泛酸。
她的弟弟……曾經也是全家人的驕傲啊。
他這雙手，原本可以拿畫筆，摸琴鍵，如今卻只能用來打掃房間，洗衣做飯。
夜色漸濃，透過廚房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面斑駁褪色的圍牆，和纏繞其上，已經乾枯了的朵朵繁花。
顏倦走到她身邊，懶懶散散挽起衣袖，彎腰擰開水龍頭。
顏晞扭頭，看著他一張清冷冷的側臉，心想，她這個弟弟，有些時候真的過於懂事了，從裡到外透著涼氣，不像是一個有七情六慾的人。
至少，自己從未在他口中聽到過女生的名字。
於是她湊近，故意揶揄：「對了，那個小可愛，你們最近怎麼樣？」
「誰？」他漫不經心地反問，頭都沒抬，動作熟練地清洗著手裡的油麥菜。
顏晞想了想，「就是那個像兔子一樣，白白瘦瘦特別可愛的女生啊，笑起來還有兩顆小虎牙呢。」
手上動作一頓，不用她說完，他也能猜出來這個人是誰。
微微斂了眉目，顏倦面無表情地回應，「姐，你別亂說。」
還是這四個字，你別亂說。
顏晞忍不住嘆氣，「我怎麼亂說了，我這不是看你難得跟哪個女生走得近，所以就想關心一下嘛。」
免得哪天，自己這個無欲無求的弟弟真的成仙了。
「你上次就嚇到她了。」顏倦說完，關掉水龍頭，把洗好的油麥菜放到一個空碗里。
顏晞無奈：「什麼叫嚇到她，我說，女孩子的心思，你真的一點都不懂嗎？」
「什麼心思？」
他終於抬頭，神色裡帶了點兒茫然。
顏晞簡直要翻白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心平氣和，「我覺得她根本不是被我嚇到，而是以為我跟你之間……有什麼曖昧關係吧。」
怎麼可能？
她這麼單純，哪有這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
顏倦搖搖頭，從她身邊徑自走過去，把手裡透明的玻璃碗放在桌面上。
「……真是對牛彈琴，以後哪家的小姑娘跟了你，八成得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