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耶律逐原,你實在不應該帶我來這裏,讓我看到這一切的。本來,心裏,因為恨你而豎起的那塊堅冰,也因為你的表白而有了一絲裂隙與動搖,但當我的腳踏進這個人間地獄的那一刻,我反而……更加堅定了要逃離你的決心與勇氣!

  此時,耶律逐原已命人將全市場裏所有看得過眼的幾個女奴帶至了我的身邊,轉過身,微笑中帶著他自以為是的寵溺,指著眼前那一排並列站在我麵前的一臉驚惶,又有些期待地看著我的女奴對我道,“綺君,看一看,這是今天最好的幾個貨色了,你有看得上的,我就買回去。”語氣就像在談論今天晚上吃什麽一樣,雲淡風輕,絲毫沒有將一條生命放在眼底。


  貨色?買回去?


  我在心底冷笑一聲,眼波流轉間象征的看了並列的幾個姑娘一眼,有些厭惡與乏味地對他道,“不用了,我不想要女奴,我想回去。”說話間,我轉身就要往外走,來個眼不見為淨。


  然而我的手卻被耶律逐原攫住,“莊綺君,你又怎麽了?”他看向我,低吼,眼底有著一絲怒意與迷惑,這些我都懂。他的怒意來自於我的不識好歹,他的迷惑則詫異於我態度的轉變,可這又怎麽樣,有些事情,我想通了,真的想通了,我現在甚至不想與他有任何的瓜葛與糾結,不想對他有任何一絲的同情!因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於是,我選擇了沉默。徑直地揮開了的手,我無視一群遙將一臉驚訝的神情,快步越過他們往市場外的方向走,心裏隻想逃離這個讓我惡心的地方。


  身後,是耶律逐原的一聲怒吼,“莊綺君!”眼見著戰火一觸即燃……


  然而,下一秒,突然空中傳來了一陣幾乎堪稱天籟的歌聲,如落入玉盤裏的珍珠,清脆悠遠,細致綿長……就這麽由遠及近的傳來,在一瞬間讓一心想要快點逃離這裏的我頓時腳下一頓:“朔風陣陣吹邊草,篝火明滅雪花飄,征人路上小村莊,綠了楊柳梢……”


  轉頭,我大驚失色地看向正在唱歌的那個女奴。她站在那裏,很小的個子,還有著稚神情的小臉她的模樣,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嫻靜的味道,衣服雖幾不蔽體,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種幹淨的地方,但一雙晶亮的大眼卻是兀自的看著我,眼底,有著期望,也有著幾分暗示的意味,見我又慢慢地踱了回去,她笑了,笑得有幾分讚賞與鼓勵,卻也笑得隱晦,千言萬語,又化為了她唇間的那支未唱完的歌曲,“戈壁茫茫沙滿天,浴血征戰年複年,何日犁鋤換刀槍,牧歌繞田園?”


  她輕輕地哼唱著,而我,就這樣靜靜地凝視著她,眼底,包含著太多隻有她與我才懂的含義。


  不自禁地,我的眼中流淚了,自從被耶律逐原擄至大遙之後的緊繃在刹那間得到了釋放,激動得我幾近落下淚來。


  我知道,奇軒來了!他來救我了!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因為,這一首歌,是我為奇軒一人而唱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知道這首歌。


  趕快的喝令她磕頭的動作,我讓她抬起頭來,想再次從與她交望的眼底確定一下我的感覺是否有誤。她抬起了頭來,卻在看我的那一瞬間向我作了一個暗示的眼神……


  確定了她的身份,心裏的狂喜頓時抑不住地溢了出來。


  強壓下唇邊快掩不住的那份笑意,我問她,“說了半天,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女奴趕快聰明地答,“回貴人的話,奴婢叫綠珠。”


  我於是點點頭,抬頭看向在我前方的耶律逐原,“如果非要買,我能選她麽?”指了指綠珠。


  耶律逐原剛剛被我氣得有些發青的臉還陰沉著,此刻見我要買綠珠,他的臉先是一僵,然後低下頭思索了半晌,終於抬起頭衝我一笑,“好!”又踱到我的麵前,“隻要你喜歡,就好!”


  ,用她清麗的嗓音道,“奴婢綠珠拜見可汗,拜見……小姐。”。


  我心下一驚,以為他要染指綠珠,趕緊抬眼望他,卻在對上他一雙充滿著期待的眼眸後立時回神:敢情他想看我為他吃醋的樣子?切,怎麽可能!


  於是我衝他一笑,道,“可汗是大遙之王,想要什麽樣的女子,又豈是綺君可以置喙的?”故意的激怒他。


  果然,我此話一出,他的臉色頓時一變,轉頭又看了綠珠一眼,從鼻腔裏恨恨地哼了一聲,從坐了起來,徑直下地後又理了理自己的儀容,這才回轉身對尚倚在床榻上的我冷冷地道,“我今兒有事要議,你就……”又掃了眼還跪在地上的綠珠,“讓她陪陪你吧。”說罷拂袖而去,卻又在門前住了腳,“別忘了喝藥。”他站在門口叮囑著。


  我一愣:他說什麽?

  然而我卻無法再去探究他話語裏的關心,因為下一秒,他已經頭也不回地走掉了,風風火火的樣子,像是在衝著什麽人發脾氣一樣。


  直到確定他走了,我才眼波一轉,看向跪在地上的綠珠,走下床來,親自將她攙起,細細地打量著她平靜無波的臉。


  經過了帥哥化妝為樓韻的事情之後,我再也無法相信身邊的任何人,今天綠珠的到來,巧得也不能再巧,為了怕是耶律逐原對我的試探,我必須將她打探個清楚以後,才敢下定判斷。


  然而,麵對我的打量,綠珠卻勇敢地迎上了我的眼睛,直視著我,似乎想向我證明,她是我可以信賴的人。


  我於是衝她笑了一笑,問,“綠珠,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今天唱的那首歌,是從哪裏學來的?”


  這是我必須搞清楚的一個問題。按說,她的唱的那首歌應該可以證明她的她的身份,但因為耶律阿單的打探功底,我算是徹底的領教了一番,況且身陷此境,我不得不小心為上。


  聽出我的話中含義,綠珠也輕輕地笑開了,“小姐,我們如今的環境,你認為……真有說穿的必要嗎?賣我的那個奴販是一個極妥帖的人,教導我們服侍主子的本領一樣也不少,你隻要相信我能好好的服侍您,就好。”一句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告訴了我身陷險境有些話她不便多言,又告訴了我她是我可以信賴的人派來的,值得我信任。


  然而即便如此,我還是搖了搖頭,“我怎知賣你給我的奴販就真把你訓練得這麽好?你除了會唱歌以外,可否再向我證明一下你其他的能力?”雙雙打著暗語。我急需她拿出另外的證明來。如若她真是奇軒派來的人,那奇軒一定會告訴她我與他之間一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果然,她眼波流轉間,突然拉過我的手,攤開我的手掌,伸出自己的纖纖食指,在我的手上畫下了一個符號——一個除卻奇軒,在這個時空無人能懂的符號,同時也是象征著愛意的符號:?


  看著這個符號,我頓時有些激動得雙眼泛紅,手都不自禁地抖了起來。這是奇軒回來之後的一天,我與他聊到古人與現代人之間對愛情的表達方式時,他問我現代人如何表達自己的思慕之意,我就拉過他的手,將這個心形的印記畫在了他的掌心裏,並告訴他,這個符號代表的是心,將心給對方,也就意味著愛。


  然而,沒有想到,僅僅這麽一次,他就記了下來,並且記到現在!

  綠珠看著我激動的神情,緩緩地道,“奴婢在被賣之前,販奴的還告訴過奴婢一句話:凡事忍耐,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這就是生存之道。”綠珠又借販奴人之口,說出來奇軒帶給我的話。


  我的心一動,眼淚幾乎在同時間衝出了眼眶。這話,也是我隻對奇軒說過的話,就在他向我求婚的那一天,我們一起回城的時候,我用這句佛謁中對愛的詮釋來鼓勵著他,同時也鼓勵著我自己。我堅信著,無論前方有多少的險阻,隻要我們心中有愛,我們就一定會等到在一起的那一天。


  想不到,今天,卻讓奇軒用在了這裏,借別人之口,表達了他的心意。他的確還相信著我,在盼望著我,無論我是不是已經……


  在聽到綠珠的這句話後,我心裏的感動簡直無法用語言可以形容。這麽多日的委屈,驚惶與害怕,在這一刻都顯得無足輕重。因為我知道,無論怎麽樣,無論我遭遇了什麽,奇軒的愛,都從來沒有離開過我。


  奇軒,你可知道,在這一刻,我是多麽渴望自己能像一隻鳥兒一樣,插上翅膀,飛到你的身邊,撲進你的懷裏……永永遠遠,不離不棄!


  “小姐,”綠珠偏頭看我,用眼神示意著我:“如何,還需要我再證明嗎?”


  我搖搖頭,淚珠滾滾,亦無言地告訴她:“不用了,我相信你。”可是,我心裏還有一絲疑慮,那就是眼前這個綠珠,我從來沒有聽奇軒提起過,何以奇軒會將她派到我的身邊來,她的身份到底是誰?是楚國的間諜嗎?

  我於是拉開她的手,寫道:“你是誰?你的身份?”


  綠珠見狀咬咬唇,又一次拉過我的手,在我手掌心裏一筆一畫地寫著,“王雷。”


  我偏過頭,當我看清那兩個字時,頓時驚了一下,“你是說……”她竟然是王雷的人?這倒是我沒有想到過的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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