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命
她此時就站在他的麵前,可卻帶著殘缺部分的記憶,她呢喃著這個熟悉卻又是陌生的名字,在她的身邊站著一個同他有著血緣關係名字發音一樣的男人——他的哥哥
她從未想過,會以這樣的形式跟他見麵,懷裏抱著他的骨灰,卻蹲在他的墓前悼念著。
不自覺的抱緊了手裏的骨灰瓷瓶,她輕聲問道:“他是怎麽去世的?”
莫晟沒想到焦闖會問這個問題,方才望向她,焦闖此時蹲著身子,指腹還撫在那墓碑上,仰著一張淨白的小臉,細雨中那長臉變得朦朧起來,尖細的下顎單薄柔軟。
莫晟發現自己瞧著她竟然會出了神,隻覺得這個女孩身上有種吸引力,不是漂亮得足以讓人傾心的臉龐,卻有一種若即若離的溫婉,像是路邊搖曳卻又堅強的小白花。
他上前一步,嘴角抿成彎曲的弧度,似乎帶著溫柔惋惜的口吻回答:“生病太久,拖了很長時間,從小他身子就不太好,家裏的人便將他送了出去。”,莫晟並沒有說出其莫苼去世的緣由,畢竟是那個家虧欠了他的,那種日子或許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束縛。
以至於後來,莫苼寧願做個吃齋誦佛的和尚,也不願意繼承叔父的家業。
“送到哪裏去了?”焦闖望著墓碑上的名字好奇的問道,她或許還不明白自己怎麽就對一個隻看了一眼的姓名關心起來了。
莫晟一怔,眉頭的折痕陷了進去,才說道:“被送到其他的地方,因為他是被拋棄的。”
焦闖也跟著蹙起了眉頭,雖然驚愕明明是堂弟怎麽又成了被拋棄的?可她怕自己會碰觸到莫晟一些不願回憶起的東西,聲音不自覺的放柔了很多。
“能跟我說說他的故事麽?”她站了起來,膝蓋有些酸意,可依舊勉強自己站穩了身子,靜靜的仰望著麵前的男人,她內心極其的渴望知道底下這個叫莫苼的男人所有的故事——雖然她還不明白究竟是什麽使她有這股衝動。
莫晟原本是不願意告訴任何人關於這個弟弟的故事,可是當眼前的女孩臉上露出既是關切又是渴望以及好奇的目光,動作有些忐忑不安的抱著那個瓶子,發絲上沾著無數飄落的“白糖”,他不知怎的覺得如果傾聽這個故事的人是她,或許最適合不過。
莫晟斂著眼睛,睫毛安靜的垂著,焦闖望過去便看見他的長睫毛蓋住了眼底一些微惆悵。
“他是二叔跟姑姑生的孩子,生出來便是不幸的,因為家裏沒有一個人喜歡這個孩子,即使他是這個家的血骨。”
莫晟說話的時候依舊是淡淡的笑著的,也許是為了掩蓋他的悲傷,因為焦闖看見他眉心的折痕卻是越來越深。
他繼續說道:“所以當年他便被送到了別的地方寄養,說是寄養,不如說是將他拋棄了,因為他身上留著的血知會玷汙這個家,家裏的長輩們不會同意讓這個一個孩子存在家族裏,那會讓他們時時記起罪惡。”
“還在繈褓裏就被送走了麽?真可憐。”焦闖低聲喃道,她似乎能瞧見那小小的嬰兒被人狠心遺棄的模樣。
“於是我成了家裏唯一剩下的孩子,那年我才三歲,可是我卻清楚到記得姑姑是怎樣跑出去追趕那輛載著她孩子的轎車的。”那個臉色蒼白,麵如死灰的女人,披頭散發的從二樓衝下來,一身白色的睡裙,赤著腳瘋狂的追了出去,後麵的下人慌慌張張的跟上。
回來的時候,二姑是被下人攙扶著的,她二十幾歲的臉龐看起卻像是四十幾歲,那之後她便生了一場大病,足足一年的時間才複原過來,可惜神智卻有些不清不楚,家裏的人礙於麵子,隻能不顧二叔的反對姑姑安排在後院的一棟洋式紅樓小別墅中,留了兩個下人常年照顧著,可就是這麽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卻在見到自己兒子的一幕潸然落淚,緊緊的抱著不撒手,那時候已是在母子分開二十四年後。
莫晟說到這,看見焦闖的輕輕的用牙齒磨著唇瓣,似乎要在上麵刻下自己的牙印,那唇瓣不久便成了殷紅色,被她咬的通紅泛著血絲。
“最後他回到那個家了麽?他的父母有沒有將他接回去?”焦闖急於想要知道事情的發展跟結局,沒有意識到自己這般的打探別人的家事有些冒然。
不過莫晟卻似乎並不介意這些,而是接著說道:“在爺爺去世後,二叔接管了家裏一部分事業,打算將他接回去,可是他不願意。”
“為什麽?”怎麽會有人願意放棄錦衣玉食的大少爺生活而選擇過苦日子呢?焦闖滿是驚訝。
“我想,他當時心底對那會擁有的東西有一份執著吧。”習佛於那時候的莫苼來說仿佛就是一切,沒有任何重要的東西可以讓他改變這個念頭。
“那最後……”焦闖猶豫著,不知道這樣會不會等同於揭莫晟的傷口。
莫晟卻講了下去,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墓園裏顯得低沉喑啞,仿佛聲音中永遠隔著一層牆,聽得不大真切。
“他回來了,可回來的時候卻病了,他拒絕二叔跟其他人對他的勸告,堅持不上醫院做化療,而是每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其實他已經無處可去了,那個身子誰都知道撐不過多久的,最後他堅持出了國,等我們得到他消息的時候,卻隻是一張死亡通知書。”
那時候的莫苼每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裏,蒼白瘦削的臉,湛藍色的眼底卻帶著執著的眷戀,他離開的時候隻對二叔說了一句話。
“你將我囚在這,不過隻有死亡,不如讓我出去尋找我想要的。”
二叔憔悴的臉龐已不複從前的俊朗,胸口氣得劇烈起伏,嗬斥道:“還有什麽東西比起這家對你來說更重要的?!”
“你不懂,她不在這裏,而是在這裏,她已經等了我七個夏天,這次輪到我等她七個夏天,即使等不到,可我依舊在那裏。”莫苼笑著對他的父親說。
莫晟不記得太仔細,他隻聽下人說,那天他房間裏的經書被二叔一氣之下全給撕了,唯一剩下兩本,第二天他帶著那兩本經書離開了這個家。
焦闖低著頭,半天才從嗓子裏溢出一句,卻是那三個沒有意義的字。
“對不起”
莫晟失笑,以為她是窺探了別人的隱私而道歉,便說道:“沒什麽,是我想跟你說這些的,有些話跟人說過之後便輕鬆很多。”
焦闖望著他卻沒出聲,轉而將身子麵對墓碑,再次蹲了下去,再一次的念著這個竟然會讓她內心泛起痛楚的名字。
莫苼,莫苼,莫苼
究竟為何,隻不過一個名字,她的眼睛為何潮濕了,這一刻,她沒有找到答案,她隻是無數次的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將這名字深深的刻進心底最深的地方,似乎這樣便可以不忘記。
“焦小家,你在這裏呀,怎麽樣?那塊地跟墓碑都不錯吧。”
焦闖猛然回頭,發現卻是那個主任,她臉上一陣錯愕,竟不知怎麽回答。
那主任依舊是笑嘻嘻的說道:“其實也不用想了,那地方我是替你看過的,周圍雖然有些貴點的位置,但都不如這邊的好,這骨灰瓶子你先交給我吧,我轉交給工作人員,改日下葬的時候一定會細心處理的。”
焦闖正在發怔,心底不禁有些掙紮,其實那主任說得沒錯,她之前觀察過附近的位置,這邊的這塊的確是最好的,而且價格也便宜,畢竟是看在熟人朋友的麵子上。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裏的骨灰已經被接了過去,她腦子忽然一片空白,倏地伸出雙手將那骨灰瓶從他手裏搶過來,轉而緊緊的抱在懷裏,生怕別人搶走。
她說:“謝謝啊,那個,我再考慮一下。”可抱著瓷瓶的手卻一刻也不肯鬆開。
那主任見她情緒有些激動,也不明白怎麽一回事,隻僵在那裏一會,便找了借口離開,臨走時候仍是勉強的笑著讓她好好的考慮,決定好了再給他電話。
莫晟在旁邊瞧見她搶過骨灰瓶有種奮不顧身的堅持,不由得覺得好奇起來,那瓶子似乎真的對她很重要,當命似的保護。
焦闖輕喘著氣,忽然又懊惱跟迷茫自己方才驚人的舉措,骨灰失去的那一刻,她好似被人抽走了心,空落落的難受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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