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十一)
事出突然, 電話里也一下子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華梓竣說, 是薇薇安提出來離婚的。
事情看來也不算太緊急, 和簡路剛剛和好了兩天, 華梓易不捨得分開, 便徵求了簡寧甫的意見,想正月初二趕回安普頓,順便把簡路一起帶過去, 讓薇薇安和家人看看簡路。
簡寧甫同意了。
初一那天, 簡寧甫帶著兩個小輩一起去陳莨那邊的親戚家走了走, 陳莨的父母已經不在了, 幾個兄弟姐妹人也挺和氣, 給了簡路好多壓歲包, 氣氛比大年夜那天和諧多了。初二又去簡家那邊的長輩那裡拜了一下年,隨後簡寧甫留在了德安, 華梓易和簡路就飛往了安普頓。
過來接機的是華梓竣, 見到簡路, 他十分吃驚。
雖然華梓易已經在視頻里向他介紹過簡路了, 但會帶到安普頓來就意味著要向家族正式宣布兩人的關係, 這實在讓人意外。
拋開心頭的疑惑,華梓竣問起了北都的一些事情, 這大半年他回不了北都, 只能從網上、電話中知道親朋好友的隻字片語, 不免有點想念。
華梓易依然和從前一樣, 惜字如金,簡路卻十分熱心,華梓竣問一句她往往能地說上一連串。
旁敲側擊了一番后,華梓竣終於忍不住問起了言菡,華梓易只回答了一句「她很好」,簡路則事無巨細都認真地彙報了一遍:「她有一點點胖了,鼻子上冒了兩顆痘痘,晚上還忍不住偷偷吃巧克力,還有,她可厲害了,跳舞得了大獎你知道嗎?過完年就要去北都歌舞團實習了……咦,你怎麼認識她的?我怎麼從來沒聽她提起你啊?」
華梓竣的臉僵了僵:「可能是你和她認識的時間不長吧。」
簡路有點困惑:「我前幾天和她天天在一起啊……」
「你是她什麼人?」華梓竣也納了悶了,寧則然那個佔有慾超強的男人,怎麼可能讓言菡和別人天天在一起?
「她是言菡剛找到的妹妹。」華梓易淡淡地道。
一直到下車,華梓竣還沒從這句話里清醒過來。
言菡的親妹妹,也就是言冠文的女兒。
華梓易和言冠文的女兒好上了,就是言冠文的女婿。
這個世界,可能、也許、大概魔幻了。
小別墅里,薇薇安他們已經在等著華梓易了,華梓澤和華梓盈照例在沙發上玩遊戲玩得開心,一見大哥二哥來了,華梓盈立刻躥到了沙發的另一頭,華梓澤的手僵了僵,被人一槍爆了頭。
華梓易皺了皺眉頭,不過也沒說什麼,把簡路介紹給了弟妹。
簡路有點羞怯,不過,她比這兩個弟弟妹妹都大,應該努力地找話題。一看電視屏幕,她高興地問:「你們是在玩吃雞遊戲嗎?我們那邊也很流行呢。」
華梓澤瞟了老大一眼,謹慎地道:「空的時候玩一兩回而已。」
「哇,你好有自制力!」簡路驚嘆道,「我朋友教我玩過了,根本停不下來,那天我們一起玩到凌晨。我朋友很厲害的,把把吃雞呢,我就不行了,他們都叫我盒子精。」
華梓澤和華梓盈古怪地看向華梓易。
不是說了玩物喪志不能沉迷遊戲嗎?
小嫂子為啥也玩?
華梓易輕咳了一聲:「什麼叫盒子精?」
「就是總是被人殺掉,」簡路赧然道,「蔣宇驍最厲害了,童欣也很牛,就我太笨了。」
華梓易有點不悅:「殺你?等我有空了玩兩把替你報仇。」
簡路將信將疑:「你行不行啊?」
華梓澤和華梓盈一凜,幾乎有些不忍心看這位新鮮剛出爐的小嫂子被訓了,居然敢質疑他們老大!
然而很神奇,華梓易沒有生氣,反倒捏了一把小嫂子的臉頰,湊到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小嫂子臉紅了。
偷偷回捏了老大兩下,下手還挺重的。
老大很享受……居然……笑了……
兩兄妹風中凌亂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家一起在客廳里聊著天,也不知怎麼了,多了一個熱情愛笑又絮叨的簡路,就好像多了點潤滑劑,兄妹四人不再像從前一樣大眼瞪小眼了。
沒一會兒,樓上傳來了一陣動靜,薇薇安下來了,後面跟著拎著行李箱的言冠文。
客廳里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華梓易站了起來,沉聲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薇薇安看起來很平靜,只是臉色有點蒼白,反倒是言冠文,神情萎靡而頹廢、眼神迷茫,那目光無意識在兄妹幾個身上一一掠過,最後停在了簡路身上,這才驟然亮起。
言菡已經和他都說過了,找到了妹妹,妹妹生活得很幸福,和華梓易在一起了。
幾乎不用懷疑,眼前的這個女孩長得有點像前妻,那骨子裡的血脈彷彿是連通的,言冠文一下子激動了起來,他緊走幾步到了簡路跟前,顫聲叫道:「菲菲?」
簡路有點緊張,不自覺地往華梓易身後躲了躲,小聲道:「叔叔你好,我不是菲菲,我叫簡路。」
「我……我是你爸爸啊!」言冠文有些失態地叫了起來。
簡路搖搖頭,歉然道:「不是的,我有爸爸了,他養了我二十年,我以後會孝敬你,但是不能叫你爸爸,對不起。」
她早就和言菡說好了,血緣親情她無法割捨,但是,她心目中的爸爸媽媽只有簡寧甫和陳莨,沒辦法改口。
彷彿被霜打了似的,言冠文神情痛苦,跌坐在了沙發上。
薇薇安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心,卻再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溫柔地過去安慰他,而是到了華梓易面前,用力地擁抱了自己的兒子。
「我沒事,對不起,這些年讓你們擔心了,」她的眼底微微濕潤,「我不是一個好女兒,更不是一個好母親,甚至……也做不了一個好妻子。」
「誰在你面前胡說八道了?」華梓易沉聲道,「你很好,只要你幸福,你和誰在一起都沒問題。」
薇薇安苦笑了一聲:「別再騙我了。每個人都有幸福的權利,我的幸福不能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你言叔不愛我,他是自由的,你們都別再逼他了。」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
言冠文在北都和華梓易見面的錄音存在手機里,發給寧則然後沒有刪除,被薇薇安無意之下聽到了。
兩人相識十年,結婚八年,薇薇安像個嬌弱的公主,一直被父親兒子呵護著,以為和言冠文是彼此相愛,然而真相大白之後,只餘一地蒼白。
她難以置信、痛苦不堪。
然而,和大家想象的不一樣,她並沒有崩潰。
或許,這八年多的幸福生活,曾經擊潰她的抑鬱症已經漸漸消失了,也潛移默化地讓她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渴望。
她的孩子們這麼愛她,除了丈夫和愛情,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值得她珍惜的東西,她希望能看到華梓易的小女朋友,或者還可以期待自己的孫子、孫女,享受兒孫繞膝的快樂。
離婚的確是她提出來的,財產分割也已經協商好了,兩人和平分手。
這樣的結局,言冠文並沒有想象中的解脫和興奮,只有無邊無際的茫然。
華梓易看到薇薇安這樣的狀態,放心了大半,對言冠文的去留也就不太在意了。唯一的牽扯就是言冠文是簡路的生父,為了在簡路面前證明他的確已經「不凶不壞」了,他對言冠文也客氣得很,並沒有為難。
但言冠文想要像以前一樣享受華、喬兩家所帶來的榮華和尊崇,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了,這是一個現實的社會,離婚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安普頓,以前對他尊稱「言先生」的人背後會如何嘲笑,可想而知。
不過,這就不是華梓易操心的範圍了。
在安普頓呆了幾天,帶著簡路見了各家長輩,意外的收穫是簡路和華梓澤、華梓盈很投緣。
兩兄妹原本很怕華梓易,而簡路的出現,讓華梓易跌落神壇。
在家裡的這幾天,兩兄妹和簡路一起玩遊戲、逛街、出海、衝浪,玩得不亦樂乎,倒把華梓易扔在了一邊。
最後一天,華梓易帶著簡路去了被譽為「多肉聖地」的納馬蘭,開著吉普車在那一片荒漠上疾馳。
如果說安普頓的多肉還帶了點城市的優雅,而這裡的多肉則充滿了野性的粗獷,各種神態各異的多肉植物在岩縫、砂礫、狂野中漫山遍野,生石花、玉露、萬象錦……各種珍稀的品種隨處可見,原本在花盆中被細心嬌養著的多肉,在這裡茁壯地生長著,充滿了野性美,令人震撼。
簡路是一路驚嘆過去的。
這簡直在她面前打開了一扇神奇的窗,讓她感受到了和從前截然不同的多肉世界。
傍晚的時候,車隊在荒漠中安營紮寨,周擎領著人扎了帳篷、點了篝火、支了烤架,燒烤的滋滋聲響了起來,大家說說笑笑,享受著這一餐獨特而美好的晚宴。
奇形怪狀的岩石鬼斧神工,展現著大自然最神奇的饋贈。
小動物們警惕而好奇地在營地中探頭,又忽而消失。
遠處的地平線上,一輪紅日開始緩緩下移,將天地萬物都染上了一層緋色,而那些多肉彷彿都收斂了白天的野性,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柔美。
雖然已經看了一天了,但這黃昏時的美景還是讓簡路挪不開眼去,不知不覺就走了開去,靠在岩石上眺望著地平線浮想聯翩。
身上一暖,一件風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這裡的荒漠早晚溫差有點大,烤肉的時候不覺得,離得遠了被風一吹還真有點涼。
簡路不自覺地依偎了過去,小聲道:「你看,那裡有馬齒莧樹。」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砂石縫裡一叢高大的多肉灌木落入了華梓易的眼眸。
這可能是少數幾個華梓易看得眼熟的多肉,它的葉片小而翠綠,枝幹呈褐色,長得非常高,並不像普通的多肉那麼肥大多汁,平鋪在地上,看起來鬱鬱蔥蔥,展現著蓬勃的生命力。
「沒想到它能有這麼高,這都有兩米多了呢,我們那裡,一般就是十幾公分吧……」簡路驚嘆著。
華梓易對它並不感興趣,只是攬著簡路的肩膀,輕啄著她的面頰。
這幾株馬齒莧樹長得很好,剛好擋住了後面那些礙眼的下屬們,可以讓他對他的小棗兒為所欲為。
簡路專心欣賞著,沒有察覺他的小動作:「它還有另一個好聽的名字呢,你猜。」
「猜不出來。」華梓易已經從面頰偷襲到了耳垂,專心致志地玩弄著。
「金枝玉葉,好聽嗎?」
「好聽,聽起來……特別珍貴。」
耳垂被整個含住了,簡路終於發現,不由得驚喘了一聲,機靈地從華梓易的手臂下一鑽逃了開去。
華梓易猝不及防,只來得及抓到她的衣角,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兩人在曠遠的荒漠中追逐了起來,簡路的歡笑聲響徹在寂寥的半空中。
天空中的緋色綻放了最後一下光芒,紅日落下了天際線,簡路終於被華梓易抓住,兩個人一起倒在了草從上。
荒漠的風在岩縫中盤旋,發出了好聽的嗚嗚聲。
兩個人對視著,深情而綿長地接了一個吻。
一生還很漫長,但用愛情澆灌的人生,一定會像這一片蓬勃生長的金枝玉葉一樣,在這片貧瘠而荒涼的土地上開出艷麗的花朵。
而他們,也必將成為彼此一輩子精心呵護著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