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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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進到暖閣坐下,紫容被陸質抱在腿上, 便很自然地把下巴抵在陸質肩頭。
他那塊地方沒有多少肉, 有些尖的部位戳著陸質皮膚,引起些微鮮明的痛感。
暖閣的火盆禮燃著的是無煙的細碳, 熱氣烤的人筋骨鬆軟。陸質將紫容往懷裡緊緊,兩手虛搭在他后腰處。一時間兩個人都沒說話, 靜靜地坐了片刻。
剛才劉晟對陸質的諸多關照,讓他有些出神, 看看懷裡的紫容, 再想到眾人心照不宣了十幾年的婚事, 陸質頭一回對此感到煩躁。
「殿下。」紫容歪著頭, 突然開口:「咱們明天什麼時候回家?」
陸質愣了愣, 糾正他:「回宮。早的話,便是申時,晚些也不會超過酉時。怎麼了?」
紫容調整一下坐姿,與陸質貼得更近:「嗯, 回宮。那回去晚了的話, 是不是就不能開庫房了?」
哦, 他還惦記著他的燈。
陸質心裡突然有些說不出的彆扭, 單薄的眼皮略微下撇,遮住一些眼神, 叫人辯不清他的神色, 輕聲道:「可以。自己宮裡的東西, 什麼時候要都行。」
紫容就輕快地嗯了一聲,放下心來。
他歪著頭蹭了蹭了陸質的耳朵,對陸質唧唧咕咕地說些小話:這裡好大,比宮裡大得多——來自以為皇宮與景福殿等同的小花妖的認知。人也好多,不過穿的衣服不如宮裡的人好看……明日做的燈會像這裡的那麼亮嗎?
紫容雙手越過陸質的肩膀直直地伸出去,握在一起做出捏著燈柄的模樣,在陸質懷裡晃來晃去,假裝自己正在走路。
陸質不接他的話也沒事,他就是能絮絮叨叨的把心裡想的全說給陸質聽。
這樣子,對陸質來說,本來是應該感到聒噪的。
但事實上,陸質卻實打實地在紫容的碎念中漸漸放鬆下來。紫容面對面坐在他身上,兩個人抱著,就感覺有所依靠,非常溫暖。
只是不太喜歡他頻繁地提起紗燈。
好像那才是他最在意的東西一樣。
「容容。」陸質叫了一聲。
「嗯?」突然被陸質打斷,紫容有些獃獃的,問:「殿下,怎麼了?」
陸質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於是按著紫容的后腰,使他更貼近自己。兩個人側臉挨著側臉,紫容看不見陸質,只能聽到他平穩的呼吸。
這樣帶著紫容也漸漸安靜下來,整整比陸質小了一圈的一隻,被陸質抱了滿懷。要不是紫容從陸質肩上探了顆頭出來,從陸質背後,幾乎看不到他懷裡還抱了個人。
「一會兒出去,要牢牢跟著我,知道嗎?」
紫容乖乖點頭:「知道。」
「那要是別人叫你呢?」
這個問題,陸質沒有教過。紫容只好自己想出一個答案:「我不理……」
他往後撤一些,想看看陸質的臉色,卻被陸質按住,只好沒什麼底氣地問:「這樣對嗎?」
陸質輕笑一聲,說:「很對。」
不知怎麼的,紫容突然感覺這會兒的陸質有些不同。
要說哪裡不同……他好像在對自己撒嬌,又好像不是。
紫容這樣想,就學著陸質安慰他時那樣,伸手摸了摸陸質的後腦勺,聲音軟軟的,道:「乖呀,乖。」
過了一會兒,陸質沒說話,紫容就當自己哄好了。於是再次提起自己將要到手的紗燈。
本來沒多喜歡的,但陸質說要親手給他畫,畫的還是紫玉蘭,這就讓紫容急不可耐起來,幾乎一刻都等不了。
「殿下,紗燈……」
「好了。」紫容話沒說完,陸質突然道:「歇的夠久,我們該出去了。」
「哦。」於是紫容很乖地點頭,從他腿上爬了下去。
出門后依舊是劉府家奴走在陸質右手邊稍前半步的地方帶路,剛才從屋裡出來時,陸質一直沒怎麼理紫容,心裡擔心他跟不上丟了,便回頭瞧了一眼。
見他瘦弱的一隻乖乖跟在自己身後,重新滿眼都只有自己,從進屋起,便氤氳盤桓在心間的那股不知名的鬱郁也沒有散去。
反而因為清楚地認識到這些鬱結是因何而起,才變得更加濃重。
陸質的目光沒多停留,從紫容的笑眼掃過,便轉過頭去,繼續往前。
接下來一天果然如陸宣所說,沒什麼事,就是吃吃喝喝。
有小時候見過一兩面的宗親過來寒暄,陸質不多熱情,也不過於冷淡,客氣的恰到好處。
但猶是這樣,也架不住人多,一人半杯,最後就喝了不少。
晚間固倫公主突然到了,駙馬劉晟臉上更加喜氣洋洋,宴又擺了一次,各家的年輕子弟都陪著。
一上午不知跑哪去了的陸聲對固倫尤其親切,連姑母都不叫,句句話前面帶著一個親近的「姑姑」,聽的陸宣心裡直冒火。
固倫並不多睬他,面上笑著,卻在說了兩句話之後便將話頭一轉,問晚到的陸麟:「你兄弟呢?」
陸麟連忙走去前廳,將被幾個表親圍起來敬酒的陸質拉了進去。
短短几步路上,不夠時間罵他什麼,只說:「姑母叫你,別露出醉態來。」
席間除了生著病的十二皇子,其餘皇子全在,固倫唯獨把陸質叫到跟前,握著他的手跟他說話。
問他下人可用的順心,一應物什可齊全。又囑咐道,不可小瞧了倒春寒這段日子,寢殿的火爐不能停,要一直續到清明。
這叫陸聲暗暗握拳,恨得咬牙。
放眼整個朝堂,若陸聲爭取不到固倫公主,奪嫡的念想便可就此打消。可固倫屬意陸質,打算將唯一的女兒許給他,陸聲也是一早便知。
他在人後下了多少功夫,最後卻連一個公平的起點都得不到。
陸宣垂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將眼底濃重的煞氣收斂起來。
固倫坐在主位,兩側陪著駙馬和陸質,叫她心情很好,面上帶著真心實意的笑。
她看出陸質被灌了不少,自然以為陸質臉色不好是因為喝多了酒,緊著叫人去熬醒酒湯來。連同之前的叮嚀,這些愛惜,陸質都一一應下。
許是剛才酒喝的真有些多,他不大能像以前那樣很好的剋制住自己的念想,總忍不住回頭看站在自己身後的紫容。
但手被姑母殷切地拉著,想到這是什麼用意,再看到紫容那張臉上輕鬆的表情,陸質心裡就莫名煩躁起來。
憋著一股氣,卻不知是沖誰。這種狀況,從陸質兩三歲時的起床氣之後,就沒有過了。
固倫覺著陸質像是不大耐受酒氣,瞧天色也慢慢暗了,索性放話叫他們歇著去。
陸質還要推辭,固倫佯怒道:「姑母說的話都沒用了?」繼而笑道:「叫你回去就回去,我等會兒去外間找找,是哪個不長眼的要灌你酒,開酒窖讓他喝個痛快!」
陸質笑笑,這才向固倫和駙馬辭行。
固倫知道他們兄弟三個感情好,趁這個機會也能在一塊兒說說話,便沒多留,吩咐人好好的送了他們出去便罷。
回程陸宣自己坐自己的馬車,沒再到陸質車上湊熱鬧,車裡就只有陸質和紫容兩個人。
天黑了,空氣也涼。軟榻上放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團翠鎏金手爐,紫容放了一個在自己腿上,拿起另一個給陸質。
陸質沒接,微微側過頭去,也沒看紫容。半闔著眼,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撐著軟榻。疲累,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紫容咬著下唇,睫毛顫抖,也沒說話。
他怕馬車突然顛簸,所以很小心的扶著車壁慢慢挪到陸質跟前,默默地把手爐放在他腿上,才半跪在他腳邊,叫了一聲:「殿下……」
轟轟熱意很快傳到四肢百骸,陸質卻沒有應聲,過了好一會兒,紫容才退回原位。
從在客房的時候,紫容就感覺到陸質突然像是生氣了一樣,不願意理他。
開始只是一種模糊的猜想,但越往後,紫容就越確定。
他整天滿心滿眼都在陸質身上,陸質情緒變化,他怎麼可能察覺不到。
雖然陸質還是時時關注他是否跟著,隔一會兒就借口洗手換衣服帶他去休息一會兒。
但陸質沒再怎麼和他說過話——沒主動和他說過一句話,也是事實。無論紫容說什麼,他都回答簡短的「好」、「可以」、「不用」、「行」。
後來索性跟別人喝起了酒。
人多,嘈雜,紫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又不敢直接去問。
平常對陸質撒嬌,是因為陸質在他面前總是溫和的模樣。陸質一旦像現在這樣擺出冷臉,他就手足無措,找不到討好人的方法。
紫容努力回想,究竟是哪句話、哪個動作讓陸質生了氣,慌亂的同時,還在不斷責問自己,為什麼要惹陸質生氣。
他壓根沒想是陸質蠻不講理的不理人,只怪自己讓陸質不舒心。
紫容縮在和陸質相對的角落,幾次想說話,又因為陸質閉著眼,怕他真的睡著了而打擾到他而吞了回去。
可是實在難受,陸質不理他的每一刻都難受到眼眶酸脹。紫容忍無可忍,無處落腳的眼神瞟到冒著熱氣的茶壺,在心裡再三給自己鼓勁,才倒了一杯茶送到陸質面前,兩眼緊張地看向陸質,甚至是有些哀求地說:「殿下,要不要、喝口茶?」
可惜陸質連眼都沒睜,輕微動了動嘴,丟出兩個字:「不用。」
紫容被這兩個字燙到了一樣,飛快垂下了眼,回身把茶杯放在桌上。馬車一顛簸,熱茶就潑了半個手背。
他咬著牙硬是沒哼出來,忍過那陣疼,才說:「那……那你渴了再叫我。」
這回陸質也沒應聲。
馬車沒有走多久,車裡的氣氛一直凝固著,紫容還沒想到第二個開口的理由,陸宣的府邸就到了。
陸質顧自下車,紫容稍作猶豫,就看他已經邁步走了,才狠狠心跳了下去。
一同下車的陸宣看出些不對,走過去想問問陸質,紫容就趕忙抓著陸質的袖子躲在了陸質背後。陸質還是自顧自地走,紫容恍若不知,小媳婦兒樣地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陸宣置身事外,嘖了一聲。看著陸質難得醉一回,竟然跟屋裡人使小性兒的樣子,很有些樂趣。
雖然是因為固倫看陸質喝了酒乏了才讓他們先回,但到了陸宣府上,就先不急著休息,反而叫管家在書房擺了一桌子酒菜,重開一場。
陸質都沒回給他安排的房間,紫容一個人被下人帶了過去。
酒局續到二更才散,陸質酒量不算好,這下醉意愈深。
那股不順意的氣還在胸口憋著,酒沒能幫他解掉,反添上了幾分熱燥。
兩個婢女送他回去,路上想伸手扶他,被陸質拿一條手臂擋開。再走幾步,就到了客房門口。陸質沒讓婢女再跟,自己推開門進去。
外間不見紫容,陸質的眸色深深,醉後有些遲鈍的大腦中突然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要是能把花兒鎖起來,只給他一個看到,那該多好。
這樣的想法轉瞬即逝,陸質接連推開三扇門,進了裡間,對上發著抖抱膝縮在床腳的紫容的眼,醉意才散了一大半,突然清醒了過來。
他回想自己的遷怒,和對一個紗燈而起的不講道理的醋意,邊在心裡大罵自己蠢貨,邊向紫容走過去。
紫容見他進來,眼睛一瞬間就亮了,全然沒有被冷漠折磨了一天的人該有的埋怨,反而誠惶誠恐,鬆開環抱雙膝的手,跪坐起來,小聲說:「殿、下,要……休息了嗎?」
這比把委屈擺到臉上更讓陸質自責萬倍。
上次宮女欺負了紫容,他能發落宮女。可最能讓紫容難過的就是他,也偏偏是他,大概仗著紫容對自己沒有底線的縱容,就能做出那樣混蛋的舉動。
不,他什麼都沒做。
他不高興,不知道因為不高興,就一個字都不說,連眼神也不給紫容。眼睜睜地看著他因為自己的冷落而難過,自責,著急,卻什麼都不做。
陸質倒吸一口涼氣,理智後知後覺的回籠時,自己已經把世界上不會比這更乖的花兒欺負慘了。
紫容並不排斥陸質的靠近,只是臉上的表情還是惴惴,假裝不經意,實則十分明顯地觀察著陸質的表情,想知道他是否還在生氣。
那副樣子看在陸質眼裡,更加把自己罵的禽獸不如。
這樣軟綿綿的一朵花兒,怎麼會捨得欺負他呢?
其實陸質也沒想明白自己抽的什麼風,但無論因為什麼,他都知道自己不該把氣撒在紫容身上。
他伸手去拉紫容的手,立刻聽到一聲強忍著的「嘶」。
陸質心頭一緊,問:「怎麼了?」
紫容搖頭,又問了許多遍,才抬起頭,拿兩隻濕漉漉的眼睛怯怯地看向陸質,對上他寫滿歉疚的眼神,抖著聲音說出一個字:「疼……」
陸質皺眉,忙問:「哪裡疼?」
紫容眼神閃爍,有些怕的慢慢從身後拿出了被燙的發紅的手背。
陸質看了,整個人突然像被定在原地一樣,連話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低著頭的紫容突然開始大顆大顆地掉眼淚。砸在陸質的手背上,滲入兩個人的衣料里,最後滴在了陸質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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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容伸出來的右手五指細白,指甲圓潤,泛著微微粉嫩的顏色。光看這幾根手指,只覺得可愛非常,但再往上看,紅腫的手背又令人心驚。
略想想,剛才的茶一直煨在火爐上,被燙之後卻沒有立刻沖冷水,便知必定輕不了。
陸質小心翼翼地捏著紫容兩根手指頭看的空檔,就不斷有眼淚滴在他另一隻手的手背上。
沒有在第一時間經過任何處理的地方已經起了幾個小小的水泡,其餘被燙的皮肉變得格外嫩,彷彿一戳就會破。
紫容的眼淚掉的凶,咬著嘴唇邊抽氣邊哭。傷口,眼淚,和抽泣聲,這些通通化作數九寒天的鋒利冰刃,劃過陸質完好的皮膚,彷彿讓他的手背也跟著疼起來。
但是陸質知道,他的疼,一定比不過紫容。
不用回想,就知道這是在車上給他倒茶的時候燙的。可當時的他閉著眼,只說了不用兩個字。此時傷了的手握在手裡,人在他面前,後悔能有什麼用。
混蛋。
陸質閉了閉眼,僵著臉看哭紅了眼的紫容,下巴緊緊繃著,吩咐完下人去拿藥膏之後,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一味地拿手給紫容擦眼淚。
紫容愛哭,偏他自己還受不住。略掉兩滴淚,眼睛就能紅一整天,更別說要是哭得凶了,就連帶紅帶腫,在白凈的臉上分外顯眼,嗓子也發啞,叫人心疼。
可這回,陸質怎麼也說不出「乖,別哭了」這種話。小花妖受了委屈,還不讓哭算怎麼回事。
紫容是極力忍著的樣子,抿著嘴盡量不出聲,目光也下移,不敢與陸質對視。可惜眼睛眨巴眨巴,就掉出一串一串的金豆豆來。
陸質在床上坐下,把紫容抱進懷裡,抱得很緊。
兩個人都穿著在外面的衣服,沒洗漱過,呼吸間還能聞到陸質身上帶著的酒氣。紫容的傷手被陸質小心翼翼地握著,他歪了歪身子,另一隻手緊緊攥住陸質大氅下的錦袍,把側臉貼在陸質肩窩,徹底把自己拱進了陸質懷裡。
氣氛說不上多麼溫馨,甚至帶了一些苦味。可是對紫容來說,好像只要兩個人挨著,就比任何狀況都好。
婢女很快拿了藥膏進來。看過被陸質托著的紫容的手,她猶豫地道:「回殿下,奴婢雖不通醫理,但粗略瞧著,燙的地方已經起了水泡,便可知不只是皮,怕裡頭的肉也傷著了。」
她頓了頓,繼續道「可今日太晚,再折騰小公子也不好。這金創膏是好的,等明兒起來,還是叫個大夫開個方子來的保險。」
婢女一番話說下來,陸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婢女跟著戰戰兢兢,想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拿著藥膏的手一直在抖。
紫容又在陸質懷裡嗚咽了一聲,陸質才動了動,聲音微啞道:「好,現在去傳了大夫進來。明日一早,就叫他過來看。」
婢女恭敬地應了聲是,便上前作勢要給紫容上藥,嘴裡道:「這藥效用大,所以剛上時會有些疼,小公子忍著些。過了這陣就好了。」
紫容從陸質懷裡轉過頭來,聞言點了點頭。
他紅著眼,卻沒有在哭了。
陸質伸手將藥膏從婢女手中接過去,簡短道:「我來,你去吧。」
「是,殿下。」婢女哪裡當得起陸質的「我」,陸質話音未落,她已經跪下了,垂著頭道:「奴婢就在屋外,殿下只管吩咐。」
說完,才起身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會疼。」陸質拿著藥膏,看了看紫容紅腫的手背,又轉頭看紫容,極力溫柔道:「但塗了才好得快。容容忍一忍,好嗎?」
出乎陸質的意料,紫容並沒有露出害怕的情緒,反而在他懷裡坐得端端正正,聞言再次點了點頭。還把手往他面前伸了伸,很乖,乖得要命。
陸質的心就又抽著疼了一下,剋制著輕輕摸了摸紫容的眼尾,誇他:「好孩子。」
每次被陸質誇了,紫容給的反應都很大,這次也一樣。
他湊上去,很高興一樣地拿臉蹭陸質的脖子。可惜剛哭過,睫毛還濕著,自己反應過來以後很不好意思,臉紅紅的退開了些。
陸質有些頭痛,怎麼這個人,就這麼……沒心沒肺?
說沒心沒肺也不對。想起他偷藏東西的那些小心思,陸質心頭髮軟,不知道怎麼喜歡他才好。
愣神的間歇,紫容就把手又往陸質面前伸了伸,軟綿綿的說:「塗藥吧。」
可陸質沒有立刻打開藥膏的蓋子,反而作勢要把紫容放在床上。小花妖怎麼肯,剛才稍微明快起來的表情退了,單手牢牢勾住他的脖子,眼巴巴的看他。
陸質耐心地哄:「我先去洗洗手,很快,然後就給你塗藥。」
紫容卻垂著眼慢慢地搖了兩下頭,聲音很小很小,說:「不走,殿下……不走……」
陸質的表情苦澀的厲害,又不可能真的就這樣給紫容塗藥。最後托著紫容的屁股把人抱起來,到外間洗了手,還盡量避開傷處,給紫容也洗了洗。
兩個人折騰一通回到裡間,陸質中指上蘸了呈透明狀的藥膏,定了定,才往紫容的傷處塗去。
他記得婢女說過的「會疼」,藥膏剛觸到皮膚,便抬頭觀察紫容的表情。
不想那人正呆的厲害,在盯著自己瞧。不說尋不見該有的忍痛,陸質竟然從紫容臉上看出幾分歡喜來。
這種樣子,他說不出為什麼,心頭緩緩地酸澀起來,不能再多看紫容一眼,只能逃避似得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塗起葯來。
「好了。」細緻塗抹過後,陸質捧著紫容的手,湊到嘴邊輕輕吹了吹,道:「感覺怎麼樣?」
紫容沒說話,陸質便歪頭去看,叫了一聲:「容容?」
愣著的紫容才回過神來,移開盯著陸質的視線,陸質又問:「手,現在是什麼感覺,還疼嗎?」
紫容傻了似得,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手,才一下一下地搖了搖頭:「不……」他說了半個字,又把音吞了回去,垂著頭不看陸質了,說:「疼,好疼,你再給我吹吹。」
陸質果然又捧起他的手給輕輕的吹,察覺到紫容的視線又跟過來也沒回頭,叫他放心地看。
這樣吹了一會兒,陸質怕把藥膏吹乾了不好,哄道:「不能吹了,敷著葯呢。」
「喔……」紫容低著頭,聽陸質這麼說,便鬆開了攥著陸質衣服的手,自己往下退,嘴裡說:「不能吹了,不吹了。」
陸質也鬆手,放他自己坐到床上之後,起身把外衣脫了,走去外間把水盆端進來。
屋裡只點著一盞紅蠟,光線不是很夠,有些昏暗。陸質擰好毛巾走過去,準備給紫容擦臉,把背對著他的人掰過來,才見他臉又濕了,淌滿了眼淚。
陸質捏著毛巾的手一緊,道:「怎麼又哭了?」
剛才給塗藥的時候明明已經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陸質看錯了,還覺得懷裡的人開心了一些。怎麼這會兒又哭上了?
紫容拿小臂擋著眼睛,抽抽噎噎地道歉:「對、對不起,對不起……」他哭著打了個嗝,嗚咽著不停認錯:「我錯了、對不起……嗚嗚嗚……」
陸質攥著毛巾,單手攬了紫容的背,扶著他面對自己跪坐起來,按著他後腦勺哄:「沒事,沒事沒事,想哭就哭,沒有對不起。」
紫容環抱住陸質的肩背,眼睛緊緊貼在他脖子的皮膚上,流出來的眼淚沿著陸質的皮膚一路蜿蜒下去,很快就把那裡濕了一大片。
「沒事。」陸質拍著紫容的背,反覆說:「沒事了,乖,好孩子,乖。」
過了好一會兒,紫容還是哭得停不下來,陸質心裡急,只好又問他:「是不是手還疼?」
紫容頓了頓,立刻點頭,說:「疼,好疼好疼。」
「好疼?」陸質這才回過些味來。
小花妖就不是這樣的性子。平日里,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藏起來,好像那些都不重要,只在意陸質,在乎他的一舉一動。又怎麼會老老實實地說好疼好疼呢。
況且金創膏陸質知道,對燙傷最見效不過,剛塗上那會兒是會有些疼。但都過了這麼久,理應舒緩,卻不應該還是「好疼好疼」的狀況。
他心裡存疑,就按著猜想把紫容又抱進懷裡摟著,低頭跟他額頭抵著額頭,把傷的那隻手捧在自己手裡,輕聲安慰。
果然,很快,小花妖眼淚就止住了。
以為自己是因為他手傷了才肯理他,只是想被自己抱著,喜歡自己對他溫和一點,一點點就夠了。
陸質的心軟得不像話,卻不知道怎麼對紫容解釋,垂眼看了看他還掛著眼淚的睫毛,故意問:「還疼嗎?」
紫容的身體僵了一下,很快點頭:「疼,好……」
「好疼好疼?」陸質接他的話。
「嗯……」紫容掩飾地低頭,不給陸質看了。
「傻子。」陸質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歪頭在紫容額上印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溫柔,又說了一遍:「傻子。」
手背剛給上好葯,按他在水元閣的那副睡相,半夜十有八九會蹭到。
到時候又來哭哭唧唧地喊「好疼好疼」,陸質只要想想頭都痛。這個小祖宗一哭,他就一點轍都沒有。
床上紫容胡亂將被子一夾,自動睡到里側,拿好著的那隻手拍拍身邊的位置,招呼陸質:「殿下,睡覺。」
他面朝陸質側躺著,原本是掛在陸質腰間的玉佩從他中衣里滑出來,沖陸質甜甜的笑,右邊頰上的酒窩深旋,像釀著甜酒,丁點兒沒有方才對著婢女時候生人勿近的架勢。陸質的面色跟著柔和許多,拿手去碰了碰,道:「嗯,睡覺。」
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的好,從小窗一角鑽透進來,映襯著春末綠意盎然的樹椏,在地上刻下一片被整齊分割開來的光輝。
兩個人面對面躺著,都睜著眼。陸質伸手給紫容把被子塞嚴,然後把他擱在身旁的傷手拉到自己腰間,輕輕握住了手腕,問:「手還疼嗎?」
紫容眼神稍有躲閃,陸質便道:「說實話。」
說實話么……紫容囁喏著,最後說:「有一點點……」
「嗯。」陸質頓了半晌,眼眸深深,像有很多情緒,但又很快掩埋起來,復歸於平靜,道:「明天就不疼了。」
他說:「明天回宮給你做紗燈,晚上一塊兒打小路走。」
紫容就開心地點頭,月光穿過厚重的帷帳之後,便只剩下一絲微弱的光線,照在他臉上,現出滿溢的天真。他轉轉眼珠想了想,突然把好著的那隻手伸到了陸質面前,兩根手指頭中間捏著一片花瓣,調皮地在陸質臉上掃來掃去,帶著笑說:「紗燈,一個紫玉蘭的紗燈。」
陸質將花瓣沒收,作亂的手放回原位,呼吸陡然靠近,熱氣氤氳到一塊兒,他沉聲道:「閉眼。」
紫容被突如其來的貼近迫紅了臉,緊閉著眼把頭點了一點,乖道:「嗯嗯嗯。」
可惜沒過一會兒,那邊被子里就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亂動,玉蘭香氣一股接一股的飄過來,生怕人不知道他肚子里揣著一隻兔子,在砰砰砰地跳。
這樣沒多久,他發覺陸質沒反應,膽子便更大,一挺一挺地往陸質跟前挪。最後兩個人隔著錦被緊緊挨住了,紫容才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偷看陸質,對上陸質看不出情緒的眼神,後知後覺地有些發怯,但仍是把頭靠了過去,枕在陸質手臂上,小聲說:「我、我想殿下抱著我……」
他頓了頓,補充道:「跟昨天晚上一樣,可以嗎?」
陸質已經又閉上了眼,面上沒什麼表情,低聲道:「可以。」
說罷,便伸手攬了紫容的脊背,一下一下的輕拍。
陸質自己也是個小孩兒過——小花妖看著十六七了,但陸質就是認定這還是個孩子,他知道,不睡覺想搗蛋的時候,旁人不理睬就行,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覺得沒意思了。
果然,紫容心滿意足地被陸質抱住之後,沒給自己掙到多少面子。沒出半柱香時間,他就按著陸質心裡給小孩子定的標準睡穩了。
帳幔里飄灑的香氣也似乎隨著紫容的沉睡而變得淺淡了些,甜蜜,又安靜。
顧慮著紫容的手,陸質一晚都是淺眠,時不時就要醒來確認那隻傷手還在他腰上擱著才安心。
加上開春時節,日頭漸長,似乎沒多一會兒,陸質就在滿室玉蘭香中看到了初陽的光線。
跟昨天相比,今日皇帝和熙佳貴妃俱在,十幾位皇子公主也湊到一處,才算是一場硬仗。
昨夜在陸宣書房的酒席散后,陸質留下,陸麟依舊回了他自己府上。一大早,三人分別從兩府出發。
清晨露水重,上馬車前吸一口氣,只覺肺腑清涼,使人精神一振。
陸質穿一身深紫色織錦明花宮裝,披風是同色的團錦煙霧鳳尾料。恰當的薄厚和垂墜感,襯著他英俊到濃麗的臉,通身貴氣逼人.然而周身嚴肅冷漠的氣質又逼人退避三尺,是真正的只可遠觀。
可惜身邊跟著一個沒醒透的紫容,洗漱過後還是有些恍惚,靈力飄散,走著路便掉下兩片小小的花瓣。
想到這院中並無紫玉蘭,陸質頓了頓,腰間玉佩便跌落在地。他動作先於下人,彎腰撿起,然後扶著紫容上車。坐定后,才慢慢摩挲起了掌心那兩片沾了露水的花瓣。
陸質坐在主位,紫容便在側邊榻上躺著,滾到陸質身邊,臉正面貼著他的大腿,閉上眼睛又要睡過去。
被他抱住大腿的人面色沉靜,隻眼底有笑意浮動,視線在紫容面上掃過,便伸手捉過他清早換過葯的手到膝上放著,又撥開他落到嘴邊的幾縷髮絲,給他靠著,不再動作。
路上小廝進來添過一回碳,見紫容睡著,便更加放輕手腳,小心不弄出一點聲響。
距離公主府剩一條街的時候,小廝在簾外提醒:「殿下,即刻便到固倫公主府上。」
陸質應了一聲,馬車剛好行到拐彎處,連帶著顛簸,紫容往前一磕,正撞在陸質硬邦邦的大腿上。這下不用人叫,他自己醒了。
醒過來的人捂著自己被撞到的額頭,兩眼裡含了些水光,滴溜溜的轉,還是不甚清醒的模樣。
陸質只看著,並不像先前幾日那樣,動輒就去抱他。
再緩幾息時間,紫容才慢騰騰地坐起來,往陸質身邊靠靠,問:「是不是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