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噩夢開始

  1995年9月7日19：10-19：20

  心好痛，忽然如此清晰的回憶起那早已被深深埋藏起來的往事，就好像把剛剛結痂的傷疤扒開來一樣，痛徹心扉。


  「難受吧？」老鷹看著許正陽扭曲的面孔，聲音依然沒有波瀾，「因為我們的存在，媽媽有了牽絆，有了牽絆，就有了軟肋，如果沒有我們，媽媽是不會這麼輕易就死的，這一點你同意嗎？」


  我同意，不管願不願意承認，許正陽都知道，老鷹說得對。「你怎麼能這麼冷酷的面對這段往事？那是我們的媽媽，她就那麼死在我們面前，你就不心痛嗎？」自己已經心痛的無法呼吸，老鷹卻依然無動於衷，他怎麼能這樣，難道他真的一點兒感情都沒有嗎？


  「心痛？我的心早就死了。」老鷹冷笑了一聲，「要知道，當年眼睜睜看著媽媽離開人世的，是我，不是你。你說我現在的態度冷酷，那是因為我的眼淚，早已在一次次摧殘中流光了。」


  一次次摧殘，是啊，回憶的畫面繼續在腦海中流淌，真的是一次次摧殘，如果媽媽是第一個，第二個就是賀爺爺。


  賀爺爺，他的名字到底叫什麼自己都不知道，不過在自己心中，他就是自己的親爺爺。


  *****

  賀爺爺一直像是自己的爺爺一樣，從自己記事以來就是這樣。自己小小的回憶里，爸爸的影子一直很模糊，清晰的反而是這位腰桿筆直頭髮花白的賀爺爺。


  在自己印象中，賀爺爺總是很嚴肅，媽媽似乎對他特別尊敬，在他面前從來都站得筆直。不過賀爺爺的嚴肅只是對別人，只要一看到自己，那張嚴肅的黑臉馬上就綻放成一朵花。


  小的時候，賀爺爺就是自己的保護傘，一旦闖了禍惹媽媽生氣，最好的辦法就是迅速跑到賀爺爺家，賀爺爺家離自己家不遠，只隔了一條馬路，不過賀爺爺家住的是獨門獨院的小樓，自己家則只是一個單元門裡的小公寓。


  媽媽就這麼去了，整個世界在自己面前慢慢崩塌，在媽媽的葬禮上，自己獃獃做著，只有五歲的自己，已經體會到了錐心刺骨的痛，卻不知道這樣大的天地之間，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個人時，生活還怎麼繼續。


  幸好還有賀爺爺，從得知媽媽出事兒的那一刻開始，賀爺爺就站在了自己身邊，像是一棵大樹，為自己遮擋著頭頂的風雨。可是這樣的遮風擋雨，只有不到半年時間。


  那一天是個晴朗少雲的好天氣，但在許正陽的記憶中，天空的顏色不是湛藍，而是灰色。或許，所有悲傷的記憶，在心中都會變成暗淡的灰色吧。


  那是自己第一次逛遊樂園，在賀爺爺身邊，自己像出籠的小鳥一樣快樂，整整一天，他幾乎玩遍了遊樂場的所有項目，如果不是餓得前胸貼後背，自己一定會把這些項目再玩一遍。


  破天荒的，賀爺爺竟然答應帶著自己去吃一向被他稱為垃圾食品的麥當勞，不管有多麼垃圾，它的味道確實誘人，當時自己的心情，簡直是歡欣鼓舞。


  在擁擠的麥當勞餐廳，自己點了能想到的所有美味，和賀爺爺端著大盤子找地方。餐廳裡面幾乎坐滿了，自己一眼就看到一個四人桌，那裡只有一個男子坐著吃東西，旁邊三個座位是空的。發揮自己人小靈活的優勢，從人縫中鑽到那裡，飛快的坐下，得意的招手讓賀爺爺過來。


  賀爺爺托著大盤子走過來的時候笑著說：「小鬼，你還沒有問問叔叔願不願意讓咱們坐在這裡呢。」自己當時聽了之後連忙看著那個高大的叔叔，問道：「叔叔這裡沒有人吧？」


  那個叔叔的樣子差點兒嚇了自己一跳，他的眼神直直盯著自己，眼光中竟然有淚光閃動著，那種眼光是那樣的親切，是那樣的溫暖，就如同媽媽看到自己的眼光一樣。但那種溫柔的目光只持續了一小會兒便消失的無隱無蹤，接下來是無聲的點頭，叔叔同意他們坐在這兒了。


  賀爺爺嘴裡說著謝謝，輕輕將叔叔放在椅子上的包遞給了叔叔，那叔叔平靜的接過包，斜挎在身上，繼續吃著薯條。多年以後許正陽明白，就在接包的剎那，一份決定數十恐怖分子命運的情報已經轉遞到將軍爺爺的手中。


  叔叔吃得很快，好像餓了很久。而五歲的許正陽，此刻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面前這個陌生的叔叔，總是讓自己感覺有些熟悉，一看到他的樣子，自己就覺得心裡有一股暖流，鼓盪而出，包裹全身，最終似乎要化作淚水衝出眼眶。


  叔叔飛快的吃完了盤子里的東西，站起了身，就在起身的同時，用壓得低低的聲音說道：「照顧好我兒子。」話音未落，人已經匆匆離開。


  許正陽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這就是自己的父親。


  賀爺爺靜靜的擦去許正陽的眼淚，緩緩說道：「記住你的父親，他是一個好戰士，你應該為他感到驕傲。」


  那一次，是許正陽最後一次見到父親。


  從麥當勞餐廳出來，天色已經黑了，許正陽清楚的記得，自己跟在賀爺爺身邊，小手被賀爺爺溫暖的大手牢牢握著，心裡卻沒有五歲小孩經過一天瘋玩之後的歡喜，相反，他的心中全是疑問，關於爸爸的疑問。


  「你的小腦袋裡是不是都是問題啊？」走到黑色的奧迪轎車旁邊，賀爺爺一邊拉開後座的車門讓自己上車，一邊和自己開著玩笑，「都快要變成一個問題寶寶了吧？」


  自己乖乖爬上轎車後座的兒童座椅，繫上安全帶，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樣，自己曾經堅決拒絕坐兒童座椅，拒絕系安全帶，但在這樣的問題上，賀爺爺從來不給自己爭執的機會，既然爭取沒有用，那就只好乖乖就範了。


  賀爺爺關上車門，繞到駕駛座一側，上車發動了車子。平時出來都是賀爺爺的司機開車，今天，賀爺爺給司機放了假，既然要做秘密的事，就不能有無關的人在場。


  車子在路上平穩的行駛著，自己有一肚子問題要問，「他真的是我爸爸嗎？」這是最簡單的一個問題，也是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是的。」


  「那他為什麼從來不來看我？為什麼從來不管我和媽媽？」對於這個在自己五歲生命中缺席了四年多的男人，自己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麼不管自己和媽媽。


  「因為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很重要的事情，重要連媽媽的葬禮都不能參加嗎？」當初在媽媽的葬禮上，自己滿心期待爸爸會忽然出現，抱著自己對自己說，沒事兒，一切都有爸爸，但他失望了，這一幕沒有發生，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賀爺爺嘆了口氣，「為了你的安全，他不能讓人知道你是他的兒子。」


  「這是為什麼？」許正陽清楚的記得自己當時的不解，難道做爸爸的兒子，是一件危險的事嗎？但是現在，他明白了，爸爸當時的心情，和老鷹是何其相似，為了不讓珍惜的人有事，只能選擇逃避，選擇遠離。


  沒有聽到賀爺爺的回答，卻明顯感覺到了車速的提升。當一幕幕往事展現在眼前時，許正陽清楚的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而那時那個只有五歲的小男孩，除了害怕，什麼都做不了。


  奧迪車後面，有一輛車在緊緊尾隨。賀爺爺不斷加速，變道，拐彎，甚至調頭，那輛車始終陰魂不散，牢牢咬著奧迪車的車尾，那兩盞雪亮的車燈，如鬼火一般越來越近。


  一聲刺耳的巨響，奧迪車車身猛地向前一衝，自己小小的身子狠狠向後撞去，被兒童座椅緊緊包住。賀爺爺迅速調整著方向盤，奧迪車只是左右搖擺了一下，便繼續在道路上飛馳。


  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又出現了，和那天媽媽遇害時一樣，五歲的自己，已經忘了哭泣，只能用雙手死死抓住胸前的安全帶，無助的等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又是一陣劇烈的撞擊，車子繼續搖擺，這次搖擺的幅度明顯增大，眼看著就要朝對面飛馳而來的卡車直衝過去，賀爺爺使勁打了一把方向，車子如同一個被絆倒的醉漢，騰空而起，打著滾落在地上，車頂著地，在地上繼續翻滾著滑行。


  在失去知覺之前，自己聽到了賀爺爺的最後一句話，「孩子，別怕，刀鋒的人會找到你的。」


  *****

  「你還記得賀爺爺是誰嗎？」


  許正陽點點頭，他記得，成為刀鋒大隊的一員之後，他才知道，賀爺爺是刀鋒大隊的創始人，是爸爸媽媽的老上級，是退休的少將軍官，也是後來刀鋒大隊大隊長賀東海的父親。那天撞車之後，守著人事不知的自己，賀爺爺用五四手槍打光了隨身攜帶的三個彈夾，最終身中數槍而死。


  「我曾經以為那些人襲擊賀爺爺的車，是沖著他去的。後來我詳細翻看了那次事故的檔案，賀爺爺的隨身物品片紙不少，甚至那份從爸爸那裡拿到的情報都安然無恙的留在他的口袋裡，整個車上只少了一件東西，那就是我們。」


  是的，從那一天開始，自己的生活徹底變了，可是為什麼，自己當時只是個五歲的孩子。


  「不為別的，只因為我們的爸爸。他的代號也是老鷹，也一樣讓黑*道聞風喪膽，而我們，恰恰是他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