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 遲到的代價（上）

  1995年9月7日21：30-21：40

  「怎麼樣，情況穩定嗎？」高國慶走到病床前，看了看床頭儀器上平穩的數據，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還是把頭轉向身邊的護士，現在情況良好，但自己不在的時候情況怎麼樣，還是要問問的。


  「一直都很平穩。」重症監護病房現在一共有五名重病患者，三個護士完全應付的過來，高國慶特意安排一個護士專門盯著這個特殊的病患。


  病人的情況看來很不錯，高國慶滿意的點點頭。看看那兩個女生，長頭髮的那個一直坐在病床邊的摺疊椅上，目不轉睛的看著病人，短頭髮的那個則坐在床尾，隨著病人情況的穩定，看起來已經有些百無聊賴。看來真正對病人情況牽腸掛肚的，是那個長頭髮的女孩子，她叫什麼名字來著？高國慶在腦子裡搜索著剛剛錢建平介紹給自己的名字，對了，叫方舒。


  「方舒，你跟我來一下吧。」接下來的舉措風險有些高，配合實施的人，和患者關係越密切越好。這個長頭髮女孩似乎比那個短頭髮的更合適。


  「我能離開這兒嗎？」方舒抬起頭看著白口罩上面高主任的眼睛，許正陽現在這個樣子，她一刻都不願意離開。


  「沒關係，病人現在情況很穩定。為了配合接下來的治療，你需要了解一下病人的過去。」


  「病人的過去？」方舒迷茫了，自己明明已經告訴過這位高主任了，許正陽的過去，她毫不知情。


  「是的，病人的一位故人來了，他會向你介紹關於病人過去的一些情況。」


  病人的故人，老天保佑，終於有認識許正陽的人來了。方舒心中一陣激動，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久坐之下忽然起身，眼前不由一黑，身子晃了一下。高主任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問道：「怎麼樣，沒事兒吧？」


  方舒深深吸了口氣，把突如其來的暈眩趕到大腦之外，淡淡說了句：「沒事兒，就是站起來的快了些。」


  沒事兒，真的沒事兒嗎？就要知道許正陽的過去了，看看那個端著槍果斷殺伐的許正陽，自己真的準備好聽他過去的故事了嗎？

  *****

  肖長遠放下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好傢夥，一口氣奮筆疾書了兩大篇紙，雖然時間不算長，可是消耗的腦力卻足夠多。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心中頗有成就感，無論是誰，要了解老鷹的過去，從他的父親——上一代老鷹——開始，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接下來該步入正題了，既然是由遠及近，那最初的問題應該是關於獵日基地的。獵日基地的事兒，自己沒有參與，自己知道的那些，大多來自於賀東海的介紹，該從哪些開始呢？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高國慶風風火火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留著長發的女生。這就是高主任方才說的，老鷹的同學吧？肖長遠抬起頭，認真的看著面洽的女孩，女孩身上的校服還沾著血跡，神情疲憊的有些憔悴，即使這樣，也無法掩飾那種清秀的麗質。這個女孩能讓老鷹在昏迷中感受到安寧，這種情況還真是少見。在肖長遠記憶中，要讓老鷹打開自己的感情世界，那簡直比攻下敵人一座碉堡還要難。


  「肖處長，這就是患者的同學方舒，下一步將有她具體負責對患者開展喚醒刺激。」


  喚醒刺激，肖長遠微微一愣，如果不是剛才高主任已經說過了他的治療方案，這個醫學術語一定會把自己搞得一頭霧水。就是拿著自己拉的清單在老鷹耳朵邊念，換成術語就瞬間高大上起來。


  「在開始之前，你要把患者的背景情況介紹一下，」高國慶一邊安排方舒在沙發上就坐，一邊給肖長遠布置任務，「情況介紹越詳細越好。」


  「沒問題。」肖長遠點點頭，介紹老鷹的背景，那很容易，不過對於老鷹曾經執行過的秘密任務，自己是一句都不會透露的。「需要我從哪兒開始？」


  「我想先了解一下許正陽的家庭情況，他的父母都是幹什麼的，現在在哪兒？」方舒幾乎沒有猶豫，就提出了第一個問題，這一年多無家可歸，許正陽最想知道的，一定是自己父母的情況吧。


  *****

  「也就是說，他還不到七歲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方舒的頭從那兩頁紙中抬了起來，心中的震驚完全從眼裡流露出來。一想到一個七歲的孩子，就成為徹頭徹尾的孤兒，她的心就覺得一陣陣疼痛。


  肖長遠點了點頭，關於老鷹的母親，肖長遠所知不多，只能把從賀東海那裡聽來的故事複述一遍。至於老鷹父親的死，那兩頁紙寫得足夠詳細了。


  「他的父母和你是同事，對吧？」紙上的故事和肖長遠的講述，對方舒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她不知道對生活在那樣一個世界里的人，同事這個詞是不是合適。


  「或許用戰友這個詞更合適。」肖長遠糾正著方舒，同事，這樣的稱呼太簡單了，遠遠不能涵蓋戰友這個詞中包含的情誼。


  「那他還有別的親戚嗎？」


  「沒有。」肖長遠搖搖頭。


  「那誰去照顧他呢？你們會照顧他的，是吧？」一個七歲的孩子，沒了父母，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想想就讓人覺得辛酸。


  「其實在他十歲之前，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裡。」肖長遠嘆了口氣，看著戰友在眼前犧牲，卻無法照顧他唯一的兒子，這是刀鋒大隊的恥辱，也是刀鋒大隊心頭永遠的痛。「當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在那個人間地獄中，整整過了五個年頭。」


  *****

  不合格人員的補考，最終演變成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那一幕發生在暴雨中的慘烈爭鬥，深深刻在自己腦海中，讓自己不寒而慄。那並不是自己第一次面對死亡，當媽媽在自己面前微笑著停止呼吸的時候，死亡對自己來說已經不再陌生。可是，看到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同學，揮拳把另一個同樣朝夕相處的同學置於死地，那種感覺，就是深入骨髓的冰冷。雖說自己和這兩個同學，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但他們，畢竟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認識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


  同樣是九十六個小時的禁閉，在漆黑一片的小屋中，自己沒有體會到第一次被禁閉時那種絕望和恐懼。當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六十三號那近乎癲狂的眼神，和二十七號那雨水沖刷下依然滿是血污的面容時，徹骨的寒意早已掩蓋了對黑暗的恐懼。六十三號，這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居然可以毫不猶豫的殺掉自己的同學，太可怕了，自己決不能和這樣的人做對手。


  當禁閉室門終於打開的時候，刺目的陽光一下子充斥了狹窄的房間，眼睛在光亮下生疼。不是第一次被禁閉了，自己爬起來，艱難的挪動著僵直的雙腿，根據經驗，從禁閉室出來，自己需要回到宿舍，洗澡，換衣服，然後像從沒被緊閉過一樣去上課、訓練。


  「你要去哪兒？」身後傳來教官漠然的聲音。


  「報告，回宿舍換衣服。」


  「暫時不用了，先跟我來。」不等自己回答，教官便大步走在了前面。自己緊跟在後面，不用多說，也不用提問，服從就對了。


  站在操場邊，看著操場上正在一對對互相摔打的學員，耳朵里聽到的只有一聲聲摔打的悶響，沒有人發聲，這就是獵日基地，就算是在進行格鬥訓練，也不能出聲吶喊，所有的壓抑，只能在拳腳中爆發。


  「停。」


  熱火朝天的廝殺一下子停了下來，操場上矗立起七十個小小的雕塑，鴉雀無聲。


  保持安靜的隊伍不再像以前那樣排成一個整齊的方隊，而是兩人一組相對而立。格鬥訓練進入第二階段，學員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各自為戰。每一個動作都需要兩個人互相配合，這樣的訓練，要讓大家沒有一絲一毫的交流，根本就不可能。一絲興奮悄悄在心裡泛了起來，終於可以交到朋友了。既然是兩人一組訓練，那個人之間總會說一些話吧。當了快一年的准啞巴，都快要憋死了。


  「報告。」按照規矩，自己高聲喊出報告，這是要求入列參加訓練的申請。


  「七十二號，為什麼遲到？」


  為什麼遲到？真是莫名其妙，自己剛剛結束了九十六小時的禁閉，這個禁閉的命令不就是你們這些教官下達的嗎？「報告教官，剛剛結束禁閉。」


  「因為被禁閉，你遲到了七十二個小時，明白嗎？」


  「明白。」遲到了七十二個小時，是啊，自己被禁閉的第二天，第二階段的格鬥訓練開始了，這麼算起來，自己真的是遲到了七十二個小時。我的天，遲到七十二個小時，不會再來一次禁閉吧？


  「第二階段格鬥訓練需要分組捉對，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心中不由有些奇怪，教官今天的話似乎有些多。


  「七十名學員已經分組完畢，沒有人和你一組了。」


  沒有人和自己一組，這算是個好消息嗎？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可以不用參加下面的訓練了？難道說脫離苦海的機會又來了？悄悄看了看教官的表情，那張臉還是像一塊木頭，沒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


  「為什麼不回答？」


  回答，怎麼回答？猶豫了一瞬間，只能本能的喊道：「明白。」


  「要參加下一階段的訓練，你需要爭取一個席位。」


  爭取一個席位，這是什麼意思？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全身，口中只能繼續條件反射的回答：「明白。」


  「六十三號。」教官喊了一聲，隊伍中傳來一聲乾脆的「到」。


  自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完了，不用教官多說，自己就明白，接下來該面對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