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三百四十二章 過關
1995年9月7日23：10-23：30
「坤哥在房間里，你去找他吧。」車子在賓館門口停下，阿強的已經比之前友善了許多，目標居然是這個小孩開槍射殺的，這個事實彷彿讓阿強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你不去嗎？」老鷹那平靜的面孔之下，是緊繃繃的神經，接頭的敵人，都擺在明處，此時此刻，雖然沒有了漫天的槍火，可敵人身在何處，作何打算，自己毫無頭緒，相比之下，現在的自己，處境比方才要危險百倍。
「我負責聯繫僱主安排咱們撤離香港，你收拾一下東西就去找坤哥吧，過一會兒我來接你們。」
老鷹將信將疑的推開車門下了車，看著阿強的車子絕塵而去，要從香港撤了，難道是自己多疑了？難道坤哥一行人真的只是來暗殺那位彼得副總裁的？別想那麼多了，這件事，光是靠猜是猜不出來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自己現在要盡量平靜，把別的都拋到腦後，我只是一個剛剛完成任務的獵日基地學員，僅此而已。
確定了自己要扮演的角色，之後的行動就簡單了，平靜的走進大堂，徑直走進電梯，在這個賓館中，坤哥和自己以叔侄身份住了不止一天，自己這個當侄子的獨自一人出出進進，早已被前台服務人員熟視無睹，和往常一樣，此刻的自己，沒有引起任何額外的關注。
賓館走廊里的地毯今天怎麼好像比原來厚了許多，腳踩上去輕飄飄的，深一腳淺一腳沒著沒落，就像自己現在的心情一樣，七上八下。坤哥的房間就在眼前，裡面等著自己的會是什麼呢？不管那扇門後面是什麼，除了面對，自己沒有別的選擇。
按照約定的暗號在門上有節奏的敲打著，門打開了一條縫，門縫裡露出坤哥那張油光滿面的胖臉，胖臉上兩隻綠豆一樣的小眼睛警惕的向樓道左右轉了一圈之後，房門這才全開，老鷹剛剛將身子鑽進房內，房門便在身後關上了。
「小兄弟，今天多虧了你啊！」老鷹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落入了坤哥熱情洋溢的擁抱，一股濃濃的汗臭味直衝鼻孔，大熱天的忽然落入一個胖子肉海一樣的懷抱中，那滋味兒真讓人受不了。
幸虧熱情的擁抱沒有持續太久，坤哥很快就放開了老鷹，殷勤的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鎮的礦泉水遞了過去，老鷹伸手接過，擰開瓶蓋，清亮甘甜的泉水順著喉嚨流入體內，這一刻，老鷹才發覺，自己的喉嚨，已經幹得快要冒火了。這場站，別看只打了不到兩分鐘，耗費的心力體力，不亞於跑一個馬拉松。而那種大戰之後的疲憊，直到此刻才真正席捲而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坤哥興奮的手舞足蹈，揮舞著手中一個黑色的遙控器，指了指屋內的電視機，「看看吧，都上新聞了。」
屋內的電視機畫面上是熟悉的場景，之所以說它熟悉，是因為自己剛剛從那裡回來，而畫面中那混亂的局面，恰恰是拜自己所賜。
坤哥按動遙控器，將電視機的音量調高，畫面中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主持人一臉嚴肅，飛快用粵語播報著新聞。
「今日早些時候，觀塘道發生激烈槍戰，造成多人死傷，現場已被警方封鎖，在警戒線外可以看到多名SDU警員，形勢似乎頗為嚴峻。據內部人士透露，槍戰可能與幫派火拚有關，其中一名死者系渣打銀行亞洲區副總裁，由於案發地點在渣打中心附近，推測繫上班途中被流彈擊中。」
「小兄弟，這就叫天助我也。」坤哥興高采烈的關掉電視，兩道粗粗短短的眉毛興奮的似乎要在額頭上游泳，「暗殺成功不說，還被警方誤以為是黑*幫火拚造成的誤傷，刀頭舔血的勾當我幹了半輩子，這麼漂亮的結果還是頭一次遇到，獵日基地就是獵日基地，不服不行啊。」
坤哥的讚美真誠而熱切，看起來不像是裝的，屋內除了自己和坤哥，沒有第三個人，看來也不像是要對自己動手。這麼說，真的是自己多慮了？幸虧自己沒拔腿逃走，否則就虧大了。不行，還不能放鬆，演戲要演全套，不然是會露出破綻的。
「坤哥，說好了我只是來幫忙的，結果卻被扔到槍林彈雨裡面，要不是我命大，現在早見閻王了。這件事您的給我個說法吧？」身在敵後，要想讓敵人相信你的偽裝身份，你自己先得相信你就是那個人，要用那個人的方式思考，用那個人的方式說話，這也是教官講過的。所以，自己此刻應該表現出來的，應該是憤怒，那種被人莫名其妙擺了一道之後大難不死的憤怒。
「是是是，一定要給說法，」坤哥的胖臉一下子嚴肅起來，眼神中的愧疚簡直像發自內心一般，這個人的演技，應該算是影帝級別的了，「那個撲街仔居然坐在了後座上，這點我們確實沒想到，從狙擊手的角度，只能看到司機和副駕駛，後座上的目標不在視線之內，沒法兒開槍。」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負責補槍的，他沒法兒動手，我接手負責，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我是說那些對我開槍的人，那些人是怎麼回事兒？」老鷹已經漸漸進入角色，怨氣不用刻意醞釀便已經衝天了，「本來補槍之後可以悄無聲息離開現場，現在倒好，忽然跳出幾個人對我一通掃射，我的坤哥，那可是AK47啊，我是來跑龍套的，沒打算把命搭在這兒。」
「這純粹是個意外，那是一群大圈仔，準備綁個孩子，湊巧和咱們撞到一起了。」
老鷹心中一驚，從事發到現在，不過也就過去幾十分鐘，坤哥居然知道了那幫槍下鬼的來歷，是這個胖子真的神通廣大，還是他原本就知道來龍去脈？心中的驚訝不能影響演技，戲還得繼續，「哼，坤哥，我雖然歲數小，但這些年獵日基地教我的東西可不少，永遠不要相信巧合，這是敵後生存的準則。在我們動手殺人的地方，同時有一幫人要綁架，這也太巧了吧？」
「沒錯，我剛得到消息的時候，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坤哥一張嘴就把自己和老鷹劃到了同一陣線，「我在電話里和咱們的僱主大吵了一場，本來說好了拖警察十分鐘，結果不到兩分鐘警察就來了，我揪著這一點和他不依不饒，他連連道歉。我這才提出讓他幫我查清那幫匪徒的底。警察的事兒沒搞定，僱主心存歉意，加上任務完成的漂亮，他對咱們滿意得很，讓他查這麼點兒事兒，他當然是全力以赴。
「香港警察還是有一套，剛到現場不久就梳理出了頭緒，現場死傷眾多，但被手槍擊中的一共七人，除了咱們的目標，還有六個，那六個人裡面，有一個還活著，那小子腿上中了一槍，嚇得要死，警察一問就全交代了。
「原來那小子是香港紅十字會的，平時負責照顧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是香港紅十字會負責人的親戚，有人便看上了這個身份，想綁了她向香港紅會要贖金，買通了這個中槍的撲街仔，這撲街仔本來只是想撈一筆橫財，不料差點兒丟了性命。所以說，這次真的是巧合，那幫大圈仔選那個時間在那個地點動手，只能怪他們運氣太差。」
提到嗓子眼兒里的心終於落下了一半，原來是自己放了一馬的小子向警察坦白了，這麼一說就合理了，方才還擔心坤哥本來就對一切心知肚明，還在和自己裝樣子兜圈子，現在看來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就算真的巧到這個份兒上，他們是誤打誤撞和我撞到了一塊兒，那我問問，我殺我的人，他綁他的票，大家大道朝天各走半邊，為什麼要對我開槍？我礙他們事兒了嗎？」這句話一定要說得理直氣壯，一定要讓人相信，這場槍戰，是對方莫名其妙開槍在先，只有這樣，才能解釋自己開火的原因，才能把小薇安安全全藏在真相背後。
「這幫大圈仔，成不了大事，心理素質和咱們這些專業人士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你看看給他們，綁個小孩子，居然帶了AK47，這也太誇張了吧？他們以為是在打仗嗎？」坤哥一邊說一邊哈哈笑著，似乎自己正在說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可是再看老鷹臉上，那張孩子的臉孔一絲絲稚氣都看不到，冷得像冰霜一般，看那刀子一樣的眼神，似乎自己要是解釋不清這件事，那眼神就能把自己直接千刀萬剮，心中頓時感到一絲寒意，只好正色說道，「這幫業餘綁匪，當街綁人本來就已經緊張的要命，忽然看到你開了槍，而且就在他們身邊，估計當時就嚇尿了，心裡一慌，手上就沒了把門的，條件反射的就摟了火。」
放了一半的心又成功的往下降了一截，看來警察沒有搞清楚到底是誰先開的槍，想必那個紅十字會的傢伙在鬼門關里走了個來回，早已魂飛天外，只知道兩撥人忽然交了火，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根本就沒搞清楚。
「這麼說來，這幫短命鬼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打了一場錯誤的遭遇戰了？」調整表情，將臉上的懷疑和冷漠抹去，換成和緩的樣子。可以了，不僅不會扯到小薇，自己也不會被懷疑，這個結果算是很理想了。
「沒錯，敢對獵日基地的大爺開槍，那絕對是錯誤，不過不是遭遇戰，是自殺。」坤哥的笑容帶著一絲討好的意味，如果說在今天之前，坤哥臉上擠出的笑沖的是獵日基地的面子的話，此時此刻，那笑容絕對來自於內心，來自於因眼前這個孩子而生出的不寒而慄，看著老鷹臉上慢慢緩和的表情坤哥的笑容更加燦爛，斬釘截鐵的加了一句，「是徹頭徹尾的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