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挑子
一連兩天, 大家都忙著夏收,男女老少沒有一個閑著的。
周老漢兒幾個還把一隊的麥釤也修好, 他讓周明愈好好教教別人。結果一隊那個愣頭青周欽來不服氣周明愈能使他不能, 一修好就扛到地里去, 他看周明愈使得很輕鬆自感覺自己己也不是笨蛋,自然是一學就會的。
他輪起來就開始割麥子, 一開始感覺很輕鬆, 速度甚至比周明愈還快呢,結果下地沒一個小時就累得胳膊疼腰酸腿打顫, 一個沒把持好,那二尺長的刀刃在腿上蹭了一下。
幸虧他還算伶俐, 左腿歪了歪沒被蹭正, 就算這樣,也把腿割了個大口子, 嘩嘩流血。大家一頓手忙腳亂給他扎腿送鎮上衛生院包紮,結果還耽誤幹活,實在是得不償失。
所以那麥釤一隊不敢用就換給二隊,從二隊換個割麥好手過去頂替周欽來幫忙,周誠志答應了。只是那麥釤二隊一般人也不敢用,最後還是周明光拿起來。
他現在用的也算熟練, 雖然沒有周明愈那麼利索,卻也比自己之前快了一倍。
這東西說是一天能割四畝地, 其實累得很, 那倆胳膊一直在甩來甩去, 就算他倆身體壯都累得夠嗆呢。不過為了搶收麥子,既然有這個本事,自然要頂上的。
有人家嫉妒他們兄弟倆用麥釤,這樣的話認領地塊多賺工分更多,有些人不樂意。
不過為了搶收,不樂意也只能憋著,還能為了等你手慢的把麥子放在地里不收?畢竟時間不等人,收得太慢那麥子熟透都爆在地里發芽,或者一場大雨來了咋辦?
周明愈也心裡有數,並沒有像那些小心眼以為的那樣認領很多地塊,只是比別人多認領兩塊而已,畢竟他家勞力也多。他們收割完認領的就幫著隊里繼續割也不計較工分的事兒,有人就為自己的小心眼不好意思起來,當周誠志說給他倆按照一天十八工分算也沒有意見。
大家被他倆帶著手底下也麻利很多,因為受他家刺激,大家真是拼了命地搶收,太慢了實在是丟人,那兄弟倆跟標杆兒一樣戳他們眼眶子啊。
所以今年比往年收麥子速度快了一倍多都不止。
為了讓大傢伙兒盡量不偷懶多幹活,周誠志也是動員再動員,號召婆娘們都要讓他們吃飽喝足,適當補充點營養。
他還咬牙打了兩毛錢的酒送給周老漢兒,又讓自己老婆子送幾個雞蛋給他們補充營養。
張翠花自然不肯要,最後只留下酒,自家炒一大盤雞蛋犒勞幹活的人。尤其那兄弟倆收麥子出大力,現在特別能吃,晌午那頓一人能吃六七個窩窩頭,喝水都得加點鹽補充鹽分。
而張翠花發現家裡那五隻母雞,如今被莫茹喂得下蛋特別勤快!原本有一隻母雞不怎麼下蛋,有隻勤快的一天一個,另外三隻基本都是兩三天一個。
最近全部一天一個蛋!
以前三天里能收差不多六七個雞蛋,現在居然可以收十五個,足足翻了一倍多呢。張翠花樂壞了,每天拿出倆雞蛋讓莫茹做蛋花湯,煮雞蛋一人一個不舍的,炒雞蛋更不捨得油。
這麼忙了幾天,二隊的麥子收的相當漂亮,眼瞅著再有五六天就能全部忙完。
就在這檔口,突然傳來幾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大隊長張根髮帶著他倆兒子,敲鑼打鼓地在田間小道上來回晃悠,吆喝著:「號外號外,河南小麥畝產一千斤!」
地里幹活的人聽見,都停下來互相詢問,「咱們多少斤?」
「今年咱們收成好,有一百五十多斤,最好的地塊估計不到兩百斤。」
「人家怎麼一千斤?」
「別是假的?」
「怎麼可能假的,肯定是真的,這可是報紙,報紙怎麼會有假的。」
……
結果第二天就有消息傳來「號外,河南某地小麥畝產兩千斤!」「三千斤!」
很多人鬧哄哄的,都被震傻了,「真的假的!」「三千斤,不可能!」
周誠志叉腰扯著嗓子大吼:「你管人家收多少,收多少也不分給你,你要是不把手裡的麥子收家去,別人收再多照樣餓死你!」
他這麼一喊,大家又趕緊繼續忙活收割。
其他三個隊,尤其是三隊四隊可就受大影響,那消息就跟落入油鍋的涼水一樣,一下子就沸騰了。
「這麼多?真是厲害!」
「這樣是不是咱們就不用種地了?咱們這裡不適合種地,十年九旱的,還是人家那裡適合,你看產那麼多糧食。」
「是不是得往咱們這裡運?」
趙化民喊道:「我說了吧,一切都有毛/主席呢,為什麼讓我們除四害,正是為了這個!要不是我們除四害,糧食能這麼高產?大隊長說了要是我們村都去除四害,說不定早就有三千斤了!」
「咱們最好的年景也就是百五十斤,人家三千斤,真是厲害!」
趙化民:「大家聽我的,都好好去抓老奸兒和耗子,聽大隊長的號令,比什麼都強。」
這幾天張根發動員再動員,可二隊那幫倔驢就是不聽指揮,一個也不肯去拿老奸兒,只派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去裝樣,連半大孩子都不舍的,說是要他們去麥地里撿麥穗呢。
所以張根發也急了,他們也要給鎮上和縣裡交任務呢,而且一定要讓自己大隊拿個先進才行。為了刺激大家除四害完成先進任務,他也提升了工分值,讓除四害小分隊多多宣傳拉人。
這樣一來三隊四隊那些人更不樂意好好收莊稼,反正莊稼都是集體的,活兒也是集體的,他們參加勞動也就是為了掙工分吃飯,既然除四害也可以掙工分,那幹嘛還要累死累活的種地!
他們最喜歡大隊長開會了,開會不用幹活,還拿工分!
所以他們巴不得天天開會日日開會。
這種話傳到二隊,把周誠志氣得不輕,痛罵了一頓,但是有些人心思也開始活動。
一種是勞動力少,動作又慢,掙工分掙不多,別說比不上老周家,連其他人也比不上,尤其今年收麥子還認領地塊,他們卻不能認領,就覺得自家吃了大虧。還有一種是勞動力也不少,但是不夠拔尖出風頭,一邊嫉妒周明愈家工分多一邊憎恨四屬戶分他們勞動果實,心裡極度不平衡。
這些人看自己割麥子掙的工分居然比不上趙化民那些人拿老奸兒多,便也動了心思,他們也想辦法找借口去抓麻雀。
當然,這時候請假周誠志怎麼可能准,誰真生病誰裝病他那火眼金睛怎麼可能不知道。
「當然要去抓老奸兒,幹活兒工分有頂,除四害沒頂!反正有那麼多糧食呢,就算咱們不收人家也有吃不完的運過來,再說了,咱們除了四害,這糧食也能畝產三千斤。一畝地就夠一家子吃不完的,當然要去除四害!」
晚上有一隊二隊的人加入了三隊四隊抓老奸兒的除四害大軍,他們呼呼啦啦吆三喝四,就和蝗蟲過境一樣,不但在周家莊,還要去莊稼地里打。
他們點著火把,敲著鑼,攪得很多人夜不能寐,直接起來罵街。
而張根發也不管大家收莊稼累,晚上滿村子吹哨子要求開除四害動員大會,直接公開對全村提出工分標準,「兩隻麻雀三個工分,一隻耗子兩個工分,十個蚊子一分,十隻蒼蠅一分……」
這麼一宣傳,村民們的心思就更活絡了,那些喜歡投機取巧偷奸耍滑,嫌上工累的,這會兒更有現成借口——大隊長讓的,毛/主席號召的!
三隊四隊的人大白天都不上工而去抓老奸兒、灌耗子……
周誠志和一隊隊長周明貴一起去找張根發理論,讓他不要瞎折騰,要拿耗子也等夏收之後折騰。
畢竟麥收滿打滿算也就半個月。
可張根發說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只是宣傳政策,至於如何做,都是老百姓們自己的選擇,「兩位隊長,這是人心向背,是大家自己的選擇,我也無能為力不是。」
氣得周誠志差點打他,最後還是一隊隊長給他拉走。
「這個混賬東西,從他爹那輩兒就不正經種地,整天想些歪門邪道,家裡有幾畝地就換錢吃吃喝喝,沒地了就去扛活兒。這會兒讓他得了勢,凈禍禍老百姓,不剛自己不好好種地,連帶著全村都別想安穩。」周誠志是連張根發一根毛兒也看不上。
周明貴拉著他,「叔你就不要和他生氣,是鎮上推薦縣委認命的他,你能怎麼辦?」
周明貴年紀比周誠志小兩歲,但是輩份小,所以要叫他叔。
周誠志氣鼓鼓地回去幹活,結果發現自己隊上居然也有人不請假直接曠工。
這還了得!
他親自帶了幾個小夥子去把那幾戶都找來,陳建設一家正在家光著腚睡大覺,周古忠一家拿了盆去地里灌耗子,張成發居然在家裡弄一堆腐爛的食物養蒼蠅下蛆,專門抓蒼蠅!
真是什麼歪門邪道也能想到,這是除四害還是養四害混工分?
一隊的很多人都怒了,把他們抓到地頭上開會批/斗。
那幾戶人家卻不認錯,感覺自己執行大隊長的號令,是縣委除四害總指揮部的命令,沒有錯。
陳建設:「連著抓了幾晚上老奸兒睜不開眼,不能上工了,得睡覺,要不晚上沒有精神抓老奸兒,掙不到工分,你們賠啊?」
周古忠:「不抓耗子,你們哪裡還有糧食收,都被耗子吃光了。我灌耗子,掏出好幾斤糧食來,一隻耗子一年少吃……」
張成發:「蒼蠅蚊子傳播細菌,我們要除之而後快!大隊長說十個蒼蠅一個工分,十個蚊子一個工分。」
……
竟然還能這樣!
周誠志怒了,「大隊長說工分,哪裡來的,你去跟大隊長分。」
「就是,他們幹部的工分還攤在咱們隊里咱們白養著他們呢,讓他給你們分去吧。」
「一個耗子兩分啊,我抓了一窩,有六隻呢,這就是十二分,我一天你才給我七分,我這樣有什麼不對?」
「就是啊,我也一樣幹活,怎麼就給我八分?我也是個大老爺們,這麼點分多丟人,我養蒼蠅掙得更多!」
周誠志氣得說不出話來,「除四害是讓你們除,不是讓你們養,你們……」
「你們拿這個掙工分容易,我們收麥子那麼累,你們這樣分我們的糧食,你們有良心嗎?」
眾人紛紛指責那幾戶人家。
「你們也不用生氣,現在糧食產量高的很,河南一畝地三千斤小麥,一畝地頂咱們三十畝,咱還種什麼地?」
「要是這樣,那我們也去掙工分了。」
「是呢,誰還累死累活收莊稼!」很多人都躍躍欲試,「人家產量那麼高,咱們累死累活才這點糧食,一年到頭吃不飽。」
「家裡都斷炊了,還得抗三個月,這次一個人也就分幾十斤麥子,頂什麼用?一年累死累活忙到頭,打這麼多糧食就給吃這麼點,一個人一年三百來斤口糧,好人也餓死了!」
「就是啊,不種了!」
「都抓老奸兒掙工分去,走!」
在他們眼裡工分最重要,活兒都是集體的,不是自己的。
有那麼幾戶趁著大家吵吵的時候直接開溜,而其他人多半是發牢騷起鬨,真要違抗隊長的命令走人也不敢。
不過見有人走,他們吵吵更加激烈,直接說別人拿害蟲抵工分比他們割麥子輕快,分還多,到時候分麥子都多,那自己不去抓豈不是吃虧了?
一群人鬧哄哄的,有人說自家勞力多幹活多分的少吃虧,有的說自家勞力少工分少還得倒貼隊里不划算,誰也不滿意,都覺得吃了大虧不如不種地除四害掙工分。
所以又走了兩家。
剩下的人開始埋怨周誠志壓著他們不許去抓老奸兒,耽誤他們掙工分,偏心!
「反正有人一個頂四個,也不稀罕我們都在這裡,我們去抓老奸兒,不是更好?」
周誠志氣得陰沉著臉跟要打雷一樣,似乎下一刻就要爆發。
周老漢兒從腰間摸出自己的煙袋鍋子,敲打著酸疼的背,他也不生氣還笑了笑,「大傢伙兒都覺得抓老奸兒比收麥子重要,那咱們少數服從多數都去抓吧。你們覺得我家力氣大工分多佔你們便宜?那好,咱們都去抓,誰也不用吃虧。」說著他叼著煙袋,背著手,扭頭走了人。
他一走,周明愈和周明光也不割麥子,都把工具一收也走了。
二房走了,周家大房以及其他幾房也跟著走了。
周誠志見自家兄弟給撐腰,自然不會落面子,冷笑道:「你們以為自己幹活兒頂不過人家,抓老奸兒就比人家厲害?不是我笑話你們,就算抓蒼蠅蚊子,你們也不是人家的對手。整天抱怨我壓著你們不讓你們去掙工分,都去吧,老子不管了。」說完也背著手昂著頭雄赳赳地走了。
他娘的,不幹拉倒,愛誰干誰干去吧,他還不伺候了。
他們這麼一走,剩下的人都懵了,誰也沒想到他倆會撂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