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恩海姆【一】
泰恩海姆。
又被稱為火神的呼吸。
人們常說泰恩海姆是從天上隕落的城市, 環繞著天神的火焰,常年盛夏, 永無寒風。泰恩海姆的居民是出了名的熱情、洒脫,擁有漂亮的褐色皮膚和艷麗的華服。他們明明和水居住在一起, 信仰卻是火焰。
萊西特站在窗前, 燦爛的陽光熾熱奪目,遠方,一艘巨大的航船在天際露出木桅。
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響, 門被推開了。他隱隱感覺到一股可怖的寒氣。
是那隻惡魔。
他太了解惡魔的可怕、兇殘、冷漠、狡猾, 他也清楚,那個男人一定會來和自己談談。
蘭走路都是沒有聲音的,他似乎總是悄無聲息接近目標, 然後一點點吞噬。因此,當他出現在萊西特身後時, 萊西特拿起另一隻高腳杯,倒了半杯紅酒, 朝身後遞去,「我知道你會來的。」
阿撒茲勒並沒有伸手去接酒杯, 漫不經心來到窗前。窗外是一座古老的噴泉, 白色大理石已有破損。那兒傳來小孩子的嬉鬧聲——這些小孩子是對面商鋪平民的子女。他們赤身,光著腳踩在水池裡,活像是一群可愛白嫩的小天使。
「這兒風景不錯, 我想, 你或許會習慣。」
蘭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默認了他可以留在這裡?萊西特心中浮現出萬千猜想。他清楚的明白, 站在身邊不到一米遠的位置,是一個強大的惡魔,只要對方願意,隨時能掠奪他的靈魂。
萊西特手握著酒杯,目光凝視半晌,聲音越發低沉,「泰恩海姆,在我還是總術士時,曾隨皇室來過這裡一次,那是一次難忘的出使。」
「舞蹈、女人、香料,還有扎巴爾琴,對嗎?」惡魔笑了笑,「現在你不是總術士了。」
「一個苦修者——諸神在上,我仍然是一名神職。而你,我曾想查過你的背景,原來你是。。」
萊西特的話沒說完,阿撒茲勒就已經吐出了那兩個字——「惡魔。」
萊西特表情冷硬如堅石,「你是一名惡魔。我也曾見過不少惡魔,甚至在我的手上,也灑過不少惡魔的血液。但我承認,就如我從沒見過神靈一樣,我未遇見過狩獵。」(狩獵:深淵中最高等級的純血惡魔,獲得封地之後的稱號)
「首先,我是一名商人。對我來說,你是一名客人,並非神職。讓我猜猜,你和唐達成了什麼協議?」
他就知道!忽然和唐一起出現在蘭面前,蘭一定會單獨和他好好聊聊。凡是和唐有關的事,他相信蘭絕不會掉以輕心。
萊西特反覆摩挲著高腳杯的杯身,「一個合作而已。自由和真相等價交換,我要真相,她要從候判所逃離。」
阿撒茲勒眼裡流露出一絲驚奇,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打著窗檯,漫不經心道,「我從未想過她願意和你合作。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聽著,我有一個建議。放下和她的合作,你想要真相是嗎?很簡單,交給我。」
「惡魔的交易嗎?」萊西特微微錯愕,苦笑道,「我知道,我不能拒絕。」
「放心,不需要付出靈魂。我只是幫她來做這件事而已,義務,公平。」
萊西特驀地瞪大眼,「怎麼可能。。。惡魔可不是慈善家。」
阿撒茲勒目光冷沉了下來,嘴邊勾起一絲詭異的弧度,「的確不是慈善家,但我怎麼捨得讓她操心你的事?既然之前選擇和她合作,就應該知道,她背後是我。」
萊西特神情一肅,好一會兒,才頗為無奈道,「神靈告訴我,身為神職,應正義、虔誠。」
「神靈也應該告訴你,人的慾望遠比深淵要可怕。」
他忽然直直看向蘭,「那你告訴我,你為何要來到人間?為何要纏在一個帝國的公主身邊?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毀了這一切?報復諸神?」
阿撒茲勒很鄙夷的笑了,「無數人正在戰火中殘喘,聖堂里擠滿了傷員,貴族們互相刺探和猜忌,諸神的守衛是一群隨意屠戮人的殺手,白袍們點起燈火,照亮的是被士兵殺死的平民,你卻認為,是我毀了這一切?這世上最黑暗可鄙的,可不是深淵,而是貪慾,人人都有貪慾,就連神也不能避免,我只是個商人,從中做一些交易,換取一些無可厚非的物什。至於毀滅和復仇?那並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萊西特臉色越發蒼白,他曾聽長老如此訓誡自己:沉默和虔誠是真信者之友。惡魔向來擅長蠱惑人心,他不停告誡自己,決不能因為惡魔的話而動搖心神。
「儘管如此。。。。你想讓我信服你是無辜的?那不可能。。。我知曉黑暗和光明並非總是涇渭分明,這也是為何我站在這裡,而不是直接拔出長劍指向你的原因。沒錯,我是需要合作,但你已經殺了烏鴉女巫,殺了洛克薩妮,我恐怕再也找不出什麼線索出來了。」
「那可未必,她還活著。」
「洛克薩妮還活著?」
阿撒茲勒輕輕打了個響指,用眼神示意跟他前行。
萊西特半信半疑,此刻並無他法。
他們來到一樓大廳隱蔽的角落,阿撒茲勒隨手散了一陣黑霧,霧氣散開后,一扇門出現在眼前。阿撒茲勒顯然是故意將房間隱藏了起來,或許是擔心被人發現。這扇門一直通往地下深處。
來到一個寬闊的房間,房間里擺著一個巨大的瓶子。
待萊西特看清瓶子里的東西之後,他下意識想嘔吐。
瓶子里是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女人。
只見洛克薩妮被以一種相當扭曲的方式封存在瓶子里,雙手雙腳嚴重腐蝕,一片漆黑。在洛克薩妮旁邊的瓶子里,是一堆巨型肉塊,肉塊下壓著一顆頭顱。
他立刻認出來了這顆頭顱是誰:守墓人棺禮。
「她還活著?」打死他都不信。
阿撒茲勒敲了敲玻璃瓶身,在空氣里發出清脆的聲響,微笑道,「我的一點收藏小愛好。的確是活著的。你站在瓶子前的藍色符陣中,對方可以聽到你在說什麼。」
萊西特挪著腳步來到藍色符陣里。
光線一陣扭曲,空氣壓抑的厲害,萊西特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貫穿在自己和洛克薩妮之間。。
瓶子里的人果然真的動了一下,極為緩慢。洛克薩妮費力睜開眼,疼痛已使她意識不清。當她看清瓶外是誰,立刻掙扎著擠向前,渾身的骨骼都噼里啪啦作響。
「救救我!!萊西特!!是我!洛克。。咳咳洛克薩妮,救救我!!」
萊西特微垂下眼眸,手指卻微微發顫。這就是惡魔的懲罰嗎?他不敢想象洛克薩妮和棺禮曾遭遇了什麼,但他知道,蘭是個相當恐怖的傢伙,不能輕易招惹。
「你想要的真相,大可以從她口中得知。她或許會告訴你那些東西藏在何處。。。不過,你確定,即使你拿回了證據,教廷一定會承認你嗎?你被判罪,恐怕教廷和神法守衛早已溝通好。他們想要一個犧牲品,實在是太容易了。」
「我不相信!我必須試一試!」
阿撒茲勒憐憫地看著他,「那就,祝你好運。」
大門重新關上,黑暗再次來臨,惡魔已經走了。萊西特渾身癱軟在瓶前,捂著雙眼。
「我必須保持清醒,找出答案,決不能被黑暗誘惑。奧古斯神,願您賜我智慧和力量。。。。。」
。。。。
唐葉恢復精力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跑上街。
五月,正是愛恩海姆進行火誓的節日。
陽光明媚,似乎能驅走一切黑暗。阿撒茲勒向來不喜歡這種天氣,不過考慮到時陪唐,把斗篷穿的嚴嚴實實才出來。
海岸邊的篝火在熾熱的太陽下燃燒著,空氣似乎都滾燙了起來。篝火旁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都是年紀歲數不大的少男少女,無一例外赤著身子,不著寸縷。
穿著火紅色長袍的祭祀站在篝火旁,揮了揮手中的長杖,「下一個。」
顯然,這個即將接受火誓的男孩子比之前的人都要勇敢的多。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他堅定自信的走進火焰里。
火舌舔舐著他的皮膚,他開始劇烈掙扎了起來,但周圍的火誓守衛卻一遍遍把他往火焰中心推。男孩臉上從容的表情消失了,顯得痛苦而猙獰。
他瘋狂的大呼大喊,聲音凄厲。周圍卻沒有一個人阻止,眼睜睜看著他被火焰吞噬。終於,他停止了呼喊,如黑炭一樣躺在地上。
這時,火誓守衛把他拉了出來。
他趴在地上,四肢一動不動,渾身焦黑。
唐驚的不敢再看,把頭埋在阿撒茲勒懷裡。
阿撒茲勒摸了摸她腦袋,趕緊對她說,「那個男孩又活了。」
「我不信!」
「那是真火之誓,並不會讓人死去。」
唐眯開一條眼縫,朝那邊望去。只見守衛開始用木杖輕輕敲打男孩的身軀。焦黑的部分如泥巴一樣脫落,露出白皙光嫩的皮膚來,就像個剛剛出生的新生兒。
周圍的居民們開始齊聲禱告了起來。等所有焦黑的部分被撕去,祭祀用他冰涼蒼老的手按在男孩胸膛上,賜予火之祝福。男孩動了動,睜開了眼。他的眼一片茫然像是幼小的鴿子。
「站起來!念禱文!」祭祀大聲命令道,「現在,你已經獲得了新生,你的一切罪惡和病痛都被火焰洗滌,從今往後,你是火神的子民!火之真焰!」
「燃而不殆!「男孩舉起了手,用力揮舞著,」燃而不殆!」這就是生命,男孩現在還不太懂,他只是從父母口中聽說了這句誓言:生命就像是火焰,燃燒不息。火之真焰,燃而不殆!
還在排隊等著火誓的少年少女們把他圍住,在他臉上親吻。
這時,真火祭祀忽然看了過來,目光緊緊凝視著唐,「你經歷過火誓了嗎?女孩?」
唐立刻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嚇得直往阿撒茲勒懷裡鑽,「謝謝,我可能不太需要。」
「怎麼會呢?」真火祭祀目光炯炯,「你的身上富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充滿自然靈性,如果經過火神淬鍊,或許會更好。」
啊,那種活生生被火燒一遍什麼的,還是算了吧。
阿撒茲勒笑著指了指自己懷裡的某人,「比起火焰,我會給她更好的淬鍊。」
「啊~」真火祭祀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生命應當奉獻給火神,你們是從哪裡來的,大人?」
「南方。」阿撒茲勒隨口道。
「南方?聽說南方的國度爆發了戰爭。到處都是邪惡的戰火燃燒。」
「邪火是無法戰勝您的真火的,祭祀大人。」
真火祭祀點了點頭,繼續呼喚著下一個接受真誓的人。
「要繼續觀看嗎?」阿撒茲勒抱著她離開人群,篝火被遠遠拋在身後。
唐搖了搖頭,「當然不!不過,黑翼的戰火會蔓延到這裡來嗎?」
「不會。泰恩海姆信仰的是火神,教廷並不被這裡的人所接受。戰火一旦涉及到這裡,將演變成異信者之間的戰爭,阿拉蒙不會做出如此冒險的事。」
唐無奈聳了聳肩,「至少希望戰火不要蔓延到蘭諾。畢竟那曾是我的帝國。」
「吶,真不公平。」阿撒茲勒忽然拖著長音道。
唐茫然地抬起頭,卻見他笑盈盈抓起她的手,按向自己的唇,漆黑長發猶如潑墨,幽綠的豎瞳里倒映著她的臉龐,「你的帝國在蘭諾,可我的帝國在你這裡,還真是,不公平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