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從逃生樓梯那裡傳來,皮鞋用力踏在生鏽的逃生樓梯上的聲音, 雨水飛濺的聲音, 來人急促的呼吸聲, 在寂靜的午夜裡, 一切都是那麼清晰。


  薄熒一動不動站在天台邊緣,直到身後傳來一聲顫抖微弱的呼喊:


  「薄熒……」


  薄熒慢慢轉過身,看見身穿西裝、渾身濕透的程遐,大雨洗刷著他的面容,卻澆不滅他眼中灼灼的火光。


  她望著他,緩緩露出微笑, 雨水或者淚水從她的睫毛處滴落, 融入雨中不見。


  程遐的腳步在進到離薄熒還有十幾米的地方就停下了,不敢再進,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單薄身體在夜雨中的每一次顫抖, 神情隱忍而剋制地對她伸出了手。


  「……過來。」


  如果不是他指尖的顫抖,薄熒都要險些認為他的實際心情和神色一樣鎮定。


  她注視著他, 片刻後腳步虛浮地走下天台,在程遐目不轉睛的注視下走到了他面前。


  薄熒略過那隻在冰冷的雨水擊打中難以察覺地顫抖的手, 直接投入了程遐和夜雨同樣冰冷的懷抱。


  她能感覺到程遐的身體一僵——但是他沒有把她推開。


  「……幫幫我吧。」薄熒的聲音空靈、低啞,彷彿雨中的一聲琴弦彈跳,向空氣中傳盪著一絲若有如無的魅惑。


  許久后,程遐那隻停在半空的手落在了薄熒肩上, 他的聲音低沉平穩, 就好像世上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倒他。


  「我就是為此而來。」他說。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薄熒入住的酒店房間里, 程娟一臉焦急地看著正在筆記本電腦上飛快打字的伍惠。


  「網路熱度太大了,我們的水軍無法控場。」戴著老式黑框眼鏡的伍惠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


  「怎麼會呢?現在都凌晨兩點了,怎麼還會有那麼多人關注這件事?」程娟急得前傾身體,去看伍惠電腦上的網頁,一條條不斷刷新的惡毒留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當下就紅了起來:「這些人什麼都不知道就在網上胡說八道帶節奏,他們知不知道隨手打出的一句話對無辜的人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打完電話的梁平臉色陰沉地推門走了出來。


  「梁哥,怎麼樣了?」程娟等不及地問,伍惠也停下飛快打字的雙手,朝梁平看去。


  「這事鬧得太大了,微博不肯收錢,怕引火燒身。」梁平說,「謝靜嫣已經聯繫上了公司所有說得上話的藝人,從明天一早開始就會陸續發表言論支持薄熒,你讓我們的水軍早作準備,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就引領輿論朝對我們有利的方向發展,今天晚上我們已經被網民們帶走了節奏,明天一早的公關決不能再失敗。」


  「收到。」伍慧立即在網上通知聘請的水軍。


  「梁哥,時守桐一直在打我和伍惠的電話……」程娟欲言又止地看著梁平,得到後者一個冷笑:「你以為只有你們?我的電話也快被他打爆了。」


  「我是不是該和他說下現在的情況?」程娟試探地問。


  「他現在在網路發聲表態了嗎?」梁平問。


  「……沒有。」


  「知道為什麼嗎?」梁平冷笑。


  程娟看著他,眼中露出一抹疑惑。


  「說穿了,他還是不信薄熒。如果他打心底里相信薄熒不會做這樣的事,他就會在第一時間表態支持薄熒,而不是奪命連環call找薄熒求證。」


  程娟張了張口,似乎想為時守桐辯解,但是在梁平冷漠的注視下,她最終頹然地閉上了嘴,她不得不承認,事實就是梁平所說那樣。


  「更何況……」梁平說:「如果薄熒願意和他聯繫,他也就不會打到你那裡去了。」


  一門之隔的主套房裡,一張干毛巾落到了穿著乾淨衣服,坐在床尾發獃的薄熒頭上。


  薄熒回過神來,抬起上眼皮。依舊穿著濕衣服的程遐低頭看著她。


  「把頭擦乾。」程遐用不帶感情的平穩聲音說道。


  「不管它過會也會幹的。」薄熒一動不動。


  程遐皺了皺眉,拿下毛巾動作生硬地給她擦拭起來。


  酒店粗糲的毛巾擦過薄熒的面頰,薄熒不知為何想笑,她也的確輕笑出了聲。


  「笑什麼?」程遐眉心一皺。


  「沒什麼……只是第一次有人給我擦頭,不太習慣。」薄熒平視的視線正好落在程遐的小腹上,被雨水打濕的黑色襯衣緊貼在平坦的小腹上,隱隱約約透出衣服下的肌肉線條。「你可以借用這裡的浴室。」薄熒說。


  「不急。」程遐神情淡淡。


  薄熒沒有堅持,她轉而問道: 「之後的公關需要我做什麼?」


  程遐的手頓了一下,拿著毛巾離開了她的頭。


  「……你什麼都不用做,也不用故意討好我。」他占著地理優勢俯視薄熒,臉上卻沒有了她熟悉的刻薄和冷漠,只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神色,「既然我答應幫你,就一定說到做到。」


  薄熒沒有問為什麼,她知道這和那個與她相像的人脫不了關係:「謝謝程總。」她淡淡一笑。


  程遐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半晌后才開口說道:「我知道你現在不會相信,你只要記住這句話就好,」他看著薄熒,慢慢地說:「在我這裡,你可以做你自己。」


  房外響起了敲門聲,程遐看了她一眼,走過去打開了門,梁平站在門外,目光先是瞟了一眼安坐在床尾的薄熒,然後才落回程遐身上:「程總,我們最好現在就去機場,不然天一亮,到時再想躲過狗仔和群眾就難了。」


  「不急。」程遐又說。


  梁平眉頭快速地一皺,他張嘴剛要說話,酒店套房的大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程遐朝外望了一眼,平靜地說:「來了。」


  一臉疑惑和防備的程娟走到門口,將掛著安全鏈的大門拉開了一條縫:「誰?」


  「你好,我是程總的助理,余善齊。」門外傳來一個平穩的男聲。


  程娟回頭朝程遐看去,後者對她點了點頭。


  余善齊被程娟放進套房后,提著一袋乾淨衣物直接走向了程遐:「程總,這是您的換洗衣服。」


  程遐接過口袋,對程娟吩咐道:「你去陪著她,別讓她一個人獨處。」


  程遐提著換洗衣物進了副卧后,程娟聽話地坐到了薄熒身邊,她想安慰薄熒,但是又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猶豫來猶豫去,最後說道:「小熒,別擔心,梁哥和程總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嗯。」薄熒抿唇,看不出情緒地輕輕笑了笑。


  「余助理先坐吧,你要喝點什麼?」梁平引著余善齊朝客廳的沙發走去,余善齊卻提著手裡剩下的塑料口袋徑直走進了主卧。


  在眾目睽睽下,他將連鎖藥店白色塑料口袋裡的一疊藥盒拿了出來,遞給一旁愣住的程娟,對薄熒面不改色地說道:「薄小姐,這是程總交代我買的葯,雨冷傷身,您要注意身體。」


  程娟一時沒回過神,余善齊朝她看了一眼,那眼神和凌厲一詞絲毫扯不上關係,但依然戳得程娟眼皮一跳。


  上司厲害,助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程娟自感這也是個惹不起的主,連忙接過藥盒到一旁去拆葯了。


  「謝謝。」薄熒輕聲說。


  余善齊垂下眼,一臉和面對程遐時如出一轍的恭敬:「哪裡的話,都是程總想的周到。」


  「余助理辛苦了吧,這焦市不比上京,大晚上的怕是很不好買衣服。」梁平一次套近乎不成,不屈不饒地開始了第二次套近乎。


  「不是買的,這是程總自己的衣服。」余善齊看了梁平一眼。


  「小熒,來吃藥。」程娟一手盛著葯,一手拿著礦泉水瓶走了過來。


  薄熒默默不語地接過,看也不看地將幾片藥丸吃進嘴裡,又接過程娟遞來的擰開的水把葯咽下。


  「謝謝。」薄熒把水遞還給程娟后,又安靜下來。梁平原本準備了一肚子搪塞薄熒的話語,但是唯獨算漏了一種情況——她什麼都不問。


  梁平乾咳一聲,沒頭沒腦地直接說道:「之前我就和你說過電影拍完了給你放假,現在《她不在這裡》提前殺青,你也可以度假去了,想好去哪裡了嗎?」


  「我哪裡也不想去。」薄熒低頭看著空無一物的地面,輕聲說。


  「去日本、韓國?還是去歐洲?」梁平無視她的上一句話問道。


  「不去。」薄熒的聲音雖輕,但充滿無可反駁的堅決。


  「你不想出去就留在扁舟台吧。」換了一身衣服的程遐從副卧里大步走出,他黑髮半濕,熨得工工整整的白襯衣解開了上兩顆紐扣,沒有了雨中渾身濕透的那股狼狽,卻又比平日密不透風的三件套西裝更為隨意,即使黑髮半濕、衣襟微敞,程遐眉眼裡嚴厲鋒利的冷酷依舊讓人不敢生起任何褻玩之心,風流而不下流,傲骨而不傲慢,說的大概就是程遐這樣的人,不論薄熒何時見到他,他給人的感覺都是冷酷又強大,彷彿無所不能。


  他一出現,余善齊就自覺地退開一步,將薄熒完完整整地獻進程遐視野。


  「程總,感冒藥已經讓薄小姐服下了。」 余善齊主動說道。


  程遐點了點頭,將裝著濕衣服的口袋遞給余善齊,余善齊立即快步上前接過。


  「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回上京。」程遐說。


  「我去訂機票……」程娟立刻說。


  「不用。」程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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