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二十分鐘后,所有人都明白了程遐那句「不用」的含義。
一手拖著一個行李箱的程娟目瞪口呆地看著停在酒店天台中央的灰色小型直升機, 雙眼不敢置信地眨了又眨。
「飛行許可是找陳局批的?」程遐一邊走向直升機一邊問。
「這點小事還不需要動用您的私人關係, 我有個朋友正好在航空管制部門, 我走的他的路子, 申請了臨時飛行計劃。」余善齊說。
走正常途徑向飛行管制部門申請飛行許可要在擬飛前1天15小時提出,顯然不適合急需飛行許可的現在,余善齊把申請打擦邊球轉為臨時飛行計劃,只要在擬飛前1小時向飛行管制部門提出就可以了,大大節省了時間不說,還免了程遐欠下一個人情的後果。
「做的不錯。」程遐說。
所有人都坐上直升機后, 薄熒那大量的行李佔去了許多空間, 使得梁平和伍蕙程娟兩人要肩貼肩地擠在一起——除了直升機的主人程遐,他和薄熒單獨坐在一邊,不受任何影響, 余善齊去了駕駛艙,也不必在後面和一堆行李擠在一起。
平時要用四五個小時的路程, 這次只用了一半都不到的時間就到了,飛機上的大多數人都沒想到, 直升機降落的地方竟然是扁舟台,而且恰恰就是薄熒入住的那一棟。
「小熒,你住的地方還有停機坪?」程娟帶著一臉「你們城裡人好厲害」的表情跳下飛機,她還是第一次來到公寓頂樓的天台, 原本以為這是每棟樓的標配, 但是她環視一圈, 發現周圍眾多公寓里只有她所處的這一棟天台設置著停機坪:「可是為什麼只有這棟樓才有?」
「因為只有程總有這個需要。」余善齊開門,從駕駛艙走了下來。
「程總有需要?」程娟的臉色忽然古怪起來,不止她,梁平和伍蕙也臉色各異地看了過來,「程總住在扁舟台?」
余善齊看了三人一眼,瞭然:「你們不知道?」
「程總為什麼會住在這裡?」程娟神色古怪地追問。
「……扁舟台是逸博集團的產業,程總住在這裡還需要理由嗎?」余善齊回答。
余善齊說這話的時候,程遐剛下直升機,他在地面站穩后,轉身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到側著身,正要小心翼翼走下直升機的薄熒面前。
薄熒一愣,下意識朝他看去,程遐神色如常,就好像他做出的只是如同喝水吃飯一樣隨意至極的事。
「……謝謝。」片刻后,薄熒微微揚唇,借著他的手平穩地下了直升機。
薄熒站穩后,程遐就把手收了回去。
薄熒的行李箱太多,幾乎每人都拿了兩個,就連程遐也幫她拖了一個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如果這個場景被逸博集團里的人看見了,一定會嚇得下巴掉到地上,畢竟他們認識的程遐,是D罩杯的性感美女在他面前嬌弱摔倒也能目不斜視從旁經過的冷酷男人。
一行人乘電梯從天台停機坪下到60樓,和一路上的隨波逐流不同,薄熒這次第一個走出了電梯,走出電梯后,她立即轉過身來,對眾人露出一個疲憊又虛弱的淡笑:
「送到這裡就可以了,謝謝你們……我太累了,很抱歉不能請你們進去喝杯茶。」薄熒說完,不等其他人反應,又從包中摸出一串車鑰匙遞給梁平:「梁哥,我的車就停在樓下停車場,麻煩你幫我送程娟和伍蕙一程。」
沒有人不明白這個委婉的逐客令,程娟也明白,但是薄熒臉上逞強的微笑太讓人放不下心,她還是忍不住說道:「小熒,你有這麼多行李,還是讓我們幫你提進家吧。」
「沒關係,程總就住在這一層,他會幫我提進去的。」薄熒看向沒說話的程遐:「是嗎,程總?」
「……程總也住在這一層?」今晚震驚過太多次,終於震驚不起來的程娟雙眼麻木地看向程遐。
「讓程娟或者伍蕙今晚留下。」程遐從電梯里走出,開口道:「你現在不能一個人呆著。」
「我是成年人,不需要多餘的照看。」薄熒不軟不硬地反駁。
「今晚你必須留一個人和你在一起。」程遐的語氣不容置疑,如果換了其他人,大部分也就在他的強勢下退讓了,但是薄熒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
「那就請程總陪我吧。」
程娟、伍蕙兩人一同瞪大雙眼,梁平神色複雜,雖有吃驚,但更多的是意料之內,余善齊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人形背景板的樣子。
程遐看著她,固若金湯的平靜表情有了一絲鬆動,半晌后,他嘴唇沒張,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嗯。」
於是薄熒轉過頭看向梁平,微微一笑:「拜託你了,梁哥。」
梁平臉上的複雜神色在和薄熒的互相注視中漸漸變為他慣常的親切笑容:「……我們走吧,程總會照顧好小熒的。」
程娟不得不咽下了後面的話,伍蕙倒對此沒什麼異議,她看著薄熒,目帶擔憂地輕聲告別:「好好休息,小熒。」
「你們也是,再見。」薄熒的臉上掛著似有似無的微笑,看著電梯門在她面前緩緩合攏。
薄熒一共有十一個行李箱,和某些入住劇組時行李數動輒以車計算的女明星比起來,她的行李並不算多,但是在沒有其他幫手的情況下,薄熒還是重複了幾趟才和程遐一起把行李箱都搬到了自己的門前。
薄熒開門后,從玄關的白色漆木鞋櫃里拿出一雙大號的男士拖鞋放到程遐腳邊后,對他淡淡笑了笑:「新的。」
她和程遐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程遐換上室內鞋,走進客廳,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所到之處皆為純白的玄關和客廳慢慢掃過。
這是一間除了白色外沒有任何顏色的屋子,就算是重症監護室也比這間了無生氣的房子更有活力,至少它不會讓人聯想到寂靜的雪原、虛無的宇宙和孤獨的深海。房子里的所有密閉式傢具都是透明的,沙發和咖啡桌也是無腳的樣式,和地板緊密無縫的貼在一起,屋子裡的房門全部打開,能夠看見的窗戶卻是無一例外緊緊關閉——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的話,這就是一間將個人感情抑壓到了極致的屋子。
薄熒從他的身後走出,白如淺蔥的纖長手指輕輕撫過書架上包著白色書皮的書籍,她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這就是我不想讓他們看見的東西。」
「既然不想讓人看見,為什麼選了和你最不親近的我?」程遐問。
「最不親近?」薄熒轉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你錯了,在這些人中,你是最親近我的人。」
薄熒放下書架上的手,朝他慢慢走來,那剛剛撫過冰涼書脊的淺蔥般的五指這次撫上了程遐的下頜,她的心裡飄蕩著一股褻慢輕浮的勇氣,當一個人失去一切后,就會變得無所畏懼,不論是從前難以啟齒的弱點,還是自我厭惡的長處,所有的一切在需要的時候都可以化為武器。
「你比他們更清楚我的狼狽和不堪……你就像是一個英雄,總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
被人下藥的狼狽、電梯里的胃病發作、地震中的保護、紅毯上的解圍……還有這一次的連夜趕來,程遐是所有人里見證她狼狽最多的人。
薄熒仰起頭,那雙迷離深邃的美麗眼眸定定地看著程遐,他們離得太近,程遐甚至聞到了她肌膚上淡淡的香氣,那是不同於任何人工香氛的幽謐清香,隱秘而勾魂。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薄熒沒有有趣的靈魂,但她遍體鱗傷的靈魂同樣萬里挑一。薄熒眉眼裡若隱若現的熾熱嫵媚和神色里似有似無的冷冷倦怠矛盾地交織在一起,整個人像是從內而外地散發著光彩,那光彩是柔和的、孤寂的,像月光,像星光,沒有人能拒絕她的請求,天使們會愛她如同類,就連地獄的魔鬼,恐怕也會受她誘惑。
程遐面無表情,但是緊繃的身體依然透露了他的不平靜,在他冷峻幽深的黑色瞳孔中,薄熒看見了惡魔的模樣。
「……這一次,我會被趕出娛樂圈嗎?」薄熒用一種輕飄飄的奇異語調問道。
她的吐詞輕盈緩慢,整句話彷彿一根柔軟乾淨的被毛,每吐出一個音節,這根羽毛就在程遐的胸口上輕柔地撓一下。
薄熒伸向程遐臉頰的手忽然被握住了,他的掌心是溫熱的,指尖也不會讓人感到涼意,和冰冷的外表不同,程遐有著溫暖的體溫。在薄熒愣神的下一秒,程遐已經把她的手拉了下來。
「我說過,我會幫你。」程遐鬆開了她的手,目光專註筆直地注視著她,神色沉靜而坦然,沒有絲毫猶疑:「你不必這樣。」
「……謝謝你。」薄熒自然地離開了他的身體,那股若有若無的幽香也隨著她一同離開了,薄熒提起嘴角溫柔一笑,那一瞬間程遐彷彿看見了她身體里熾熱深邃的火光:「我要用什麼來報答你,程總?」
那聲程總澆滅了所有旖旎,驅散了兩人之間曖昧不清的空氣。
「我要一個承諾。」程遐說。
「什麼承諾?」
「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薄熒臉上美麗但無意義的笑容有了微弱的變化,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程遐,似乎在探尋這句話背後的真意。
半晌后,她笑了起來:「我答應你,永遠不向命運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