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柳湘蓮見京墨帶著好些個膀大腰圓的家丁來了之後,想著既然已經驚動了瑜哥兒堂叔, 自然應該無事了。便開口, 與林瑜告辭。


  林瑜挽留道:「既已快到府上了, 柳兄何不過府用一杯水酒, 也好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柳湘蓮便笑,道:「怕得便是這個,若只有咱兩個人聊多久又有何妨呢?」只是,出了這檔子事,林御史豈有不出面的理。他實在是不耐煩這些的, 有這個時候還不如多耍一會子劍。


  林瑜點頭,也不多作態, 只是道:「如此也罷,柳兄稍等片刻。」說著, 便向京墨使個眼色。


  京墨會意點頭,折身走了。不多時, 再回來時手裡已經牽著一匹棗色四蹄雪白的高頭駿馬來,身上還配著錦繡馬鞍。林瑜牽了它交與柳湘蓮道:「寶馬贈英雄。」見柳湘蓮一張口就準備拒絕的神色, 他微一抬頭, 繼續道,「別忙著拒絕,只當是我給你預防萬一準備的盤費罷!」


  柳湘蓮本是爽直之人, 見他話都這麼說了, 也不在推脫, 翻身上馬一拱手道:「既如此, 我便先走一步。」打馬一溜煙地走了。


  卻說他回了落腳的地方,這旅店不甚大,倒也乾淨整潔。見柳湘蓮回了,一個小老兒趕緊迎上來,看著綉著文採的馬鞍褡褳嘆得嘖嘖有聲。


  柳湘蓮便笑罵道:「嘆甚麼,還不快來牽馬,少不了你的草料錢。」說著,伸手抄起鞍上的褡褳,落手沉重得他穩了穩手腕。見裡頭些許有意無意般的眼神飄過來,他臉色不變,拿著好些分量的褡褳卻輕飄飄地恍若無物,卷一卷就掖在胳膊肘下。


  等會了自己的房間,他才從裡面掏出一包一百兩的散碎銀子,另有一包放著些許銀票。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是感念他一番心意。等翻到和銀票放在一起的一張小小的信箋,看到上面的內容時,不由地沉默了片刻,方嘆道:「君以國士待我,我當國士報之。」


  另一側,目送柳湘蓮離開了這裡,林瑜這才道:「回吧!」說著,帶著京墨走了。這些帶著人的家丁自有他們回去的法子,總是不能扛著這些被綁得牢牢的打手在大街上走的。


  天色近暮,但還是有著各色行人。


  只剩下主僕兩個,京墨這才小聲問道:「您直接告訴他,醉仙樓是您的產業,這……」私下裡,一道長大的兩個人並沒有那麼嚴苛地遵守主僕之儀,林瑜也很樂於給京墨解釋這裡頭的文章。


  畢竟京墨自小就給放了出去,是良民,能參加科舉的。林瑜也不希望他在自己身邊做小廝,長大了就做長隨,總之脫不開僕役的活計。若真是這樣,反倒浪費了他一番培養的用心。


  「柳湘蓮這樣的人,義氣第一,只要真心相待他,往往將朋友看得比自己還重一些。」林瑜想著大半日看下來的感覺,慢慢地道,「若非要比喻的話,這樣的人就是古時的遊俠兒,性子魯直易衝動,但是對朋友卻會時時放在心上,不必擔心他會泄密。」


  再說了,他也只是寫了只要有醉仙樓一日,便有柳兄一日的酒罷了。嚴格來講,只是承認了自己與醉仙樓有關係,若真有什麼麻煩,也不過是一推二五六就能解決的事。


  「遊俠?像是李太白詩中,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那種遊俠?」京墨的眼睛刷得一下就亮了,想起剛才柳湘蓮利落的動作,不自覺有些嚮往。到底年紀還小,平日里再沉穩也不是林瑜這個新瓶裝舊酒的,說起來他也不過十二歲,放在林瑜上輩子,正是皮得人神共憤的時候。


  林瑜輕輕敲了他腦袋一下,道:「叫你看的大靖律都白看了不成,還十步殺一人。真要這麼干,回去先叫張忠給你狠狠操練個幾年再說。」


  京墨摸了摸被敲的地方,做了個鬼臉,道:「那大爺是想柳大爺做朋友?」


  林瑜看他一眼,嘆道:「我下手蠻輕的,敲壞了腦子不成?」見他一副不甚明了的樣子,氣得搖頭,道,「自己想去,想明白了再與我說話。」


  京墨登時苦了臉。


  回到府上,林瑜先去了自己的院子,換了一身舒適地衣袍。剛鬆快鬆快就聽白朮說後面太太叫擺膳了,林瑜只好又起身。


  林家主子少,如今加上林瑜也就四個人,是以賈敏常叫了一同用餐。要不然,各自在房裡用的話,真是一連幾天都能遇不上了。


  到了後院林瑜和林如海正面遇上,兩人恍若無事一般,默契地絲毫不提剛發生不久的事,笑吟吟地一個陪著賈敏一個伴著黛玉,將晚膳用了,各自回房。


  過了片刻,林瑜這才出現在林如海的書房裡頭。


  林如海一見他就笑罵道:「虧得我那般擔心,你倒好,回府了別的不論,先緊著沐浴更衣,外頭真有這般不結不成?」他這個侄子一般人家還真是養不起,一天光沐浴就兩回。要是出門了,次數少不得再加。


  林瑜笑道:「不過幾個毛賊罷了,堂叔又何必憂心。」早些年,比著陣仗更大的他都遇過了,要知道林松這人狠起來可是真的狠毒。


  林如海嘆道:「同樣年紀的人遇上這種事哪一個不嚇得雙股顫顫,你倒好,沒事人似的。」臉上容色半分不改,果真是個人物。


  林瑜但笑不語。


  猶豫了一下,林如海看著林瑜含笑等著解釋、完全不準備自己開口的樣子,組織了一下語言方道:「今日除了這事,你可還有遇上別的?」


  林瑜便將那個都轉運鹽使司岳同知的發難說了,又道:「堂叔,看樣子您這位子可不好坐。」


  林如海笑了一聲,道:「天底下又哪有便宜的肥差呢?」他想了想,還是覺得暫時別拿這事與自己的侄子說。倒不是面子上過不去,這人精得鬼似的,已經猜到了一些東西。只是,現在鹽政上的事他倒還支撐得住,還不至於需要搭一把手的地步。


  林瑜一瞧他的態度,便知道了自己這個堂叔是沒有讓自己分憂的意圖了。他瞭然地點頭,應諾道:「堂叔放心,別的不說,這個府邸我保管幫你看得牢牢的。」


  林如海欣慰地撫須。


  準備退出去的林瑜想起被抓起來的那幾個打手,回身道:「那幾人已經壓下去了,還沒審呢,這就都交給您了?」


  林如海點了外頭的管家道:「叫他去辦。」


  走到外頭,林瑜低低地換了一聲:「辰子。」一個身穿普通家丁衣服的年輕大漢走陰影中走出來,沉默地站在林瑜的面前,聽從吩咐。林管家定睛一看,心頭一跳。這人穿著林府的服飾,臉卻陌生的很。這,還沒老眼昏花吧!他心道,就聽這個林大爺開口道。


  「你帶著林管家去交接那幾個毛賊,不必再回我。」


  辰子低低地應了一聲:「是。」就像是他整個人一樣,要不仔細辨認幾乎難以讓人察覺。


  林管家一邊心裡忍不住胡思亂想著,一邊跟在這個叫辰子的年輕人身後將老爺吩咐下來的事情給辦了。將人好好的關在了地窖,管家再與林如海回話時,忍不住道:「論理老奴不該說,可是……」他將剛才那個辰子的事說了,之前思來想去,他還是沒能想起來這府上有這麼一個人。


  一個只聽信林瑜、能在這府上隨意來去的人,實在是太危險了。


  林如海沉默了一下,心道,怪道他敢說能報這府邸平安,原是另有依仗。這才在管家忐忑不安的眼神中開口道:「我知道你擔心些什麼,只是我偏偏是這麼個處境,這一家子還能指望誰?連瑜哥兒都信不過的話,可就真的有可能全折了。」再者,剛來揚州的時候立規矩,在他的授意下,瑜哥兒是插了一手的,就算現在想防備,也來不及了。更何況,林如海私心並不想放著林瑜,他嘆了口氣道,「便是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他不會做什麼的。」


  這一點,他還不至於看錯人。


  將人交出去之後,並不意味著林瑜就完全不關心。只是他的控制欲還沒強大到連這種小事都要事無巨細的了解的地步,回頭有了結果,想必林如海也會告知他的,畢竟這一次他是遭了無妄之災。


  回到自己的院中,林瑜無語地發現京墨垮著一張小臉還在苦思冥想,嘆了口氣,心道才學是有,偏偏這方面不大開竅,若還這麼下去,就真的只能當輔助類的活計了。


  雖然現在大多數的兩榜進士外放出去做官,有條件的身邊都要配上一整套的幕僚門客之類的人才,到了地方上才不會給根深樹茂的地頭蛇還有彼此勾結的胥吏給耍得團團轉。但是,這樣的情況不適合京墨,就算是林瑜也給他配好了輔佐的人,可都是林瑜的手下,一個做著官還萬事不管,一個就累死累活,時間久了必定人心不穩。


  這麼想來,賈雨村倒還是個人才!林瑜不免這麼想到。


  可惜了,用不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