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卻說蘇木被狠狠操練了一天,渾身累得慌還要看書本子, 靠在窗邊的燭台下正皺著眉頭強逼著自己看下去。耳邊聽見吱呀一聲門開了的聲音, 便道:「給你留了晚飯, 熏籠上熱著呢, 自己端去。」


  不過短短几日,他已經完全習慣了從郡王世子到一個書童的轉變。許是整個林府的規矩與別家不一樣,許是林瑜這裡的環境比較平和,他鎮日里跟著張忠練殺人術,有一點空還要看林瑜給他布置下的書, 生活意外地比早年更充實,一直忙忙碌碌的, 腦子裡也沒有空去想過去那些有的沒的。


  林瑜、不、大爺說得對,在自己沒有足夠的能力之前, 多少雄心壯志都不過一句笑話。


  又看了一會子,方察覺平日里和善會照顧人的京墨竟沒有出聲, 蘇木不由得看過去,只見他呆著一張臉神思不屬的不知在想一些什麼。他揉了揉酸澀的鼻樑, 乾脆放下書本, 橫豎這一章已經看完,再看的話一時也看不下去,天也要黑了, 便自去熏籠去了飯菜來, 問道, 「這是怎麼了。」


  京墨回過神來, 忙從蘇木的手裡接過托盤,擺在桌上。又見他也不看書了,就倒了一盞牛乳與他,將今日的事說了,又問:「你說大爺是個什麼意思?」


  「竟是他。」蘇木嫌棄地看著這盞牛乳,又不得不端起來一飲而盡,忙狠灌了兩口白水去了去嘴裡的味後方道,「倒是想不到他也來了維揚。」


  京墨是知道蘇木身份的,便訝道:「你認識他?」


  「算不得認識,不過他慣常風月場上混,又愛串個小旦,世家公子少有不知道他的。」蘇木打小看的戲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怎麼會不知道這麼個人物,「雖說是世家公子,卻也是個可憐人,現在聽來他過得倒是自在。」可見是得有一技傍身,否則便是柳湘蓮那樣的遊俠都做不好。


  「看著倒是自在了,卻也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京墨夾了一筷子的春筍,搖頭道,「怪道你說他可憐,怎麼就從世家公子混得如今這般模樣。」


  蘇木冷笑一聲,道:「理國公柳家也是個大家,他自小父母雙亡,還能守得住什麼,便是有一二忠僕也要被人謀算了去。」一時不免又感懷自身,嘆道,「你以為誰都能跟咱們大爺似的,輕輕鬆鬆就將人玩在股掌心?柳湘蓮能好好地長到現在這般大已是不易,便是串小旦,你道他一開始便是打心底里的樂意不成?」戲子是賤籍,嫌自己名聲好聽?都是逼不得已,求一條活路罷了!

  京墨愣了愣,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的境遇,卻不好多說什麼,安撫地拍了拍他,道:「是我淺薄了,誰又看得到誰的苦呢!」又道,「不說這個,你可想得出大爺是什麼意思?」


  「自己想去,免得大爺知道了捶你不算,把我也給牽連上。」蘇木想到每天晨起時,林瑜和人對練時那狠勁,打了個抖,很沒同伴愛的一下子從座椅上彈出來,自拿了衣物去後頭浴房洗漱去,看都不多看京墨一眼。


  京墨歪頭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勾唇笑了笑。心道,這麼些天過去,還真是一點郡王世子的影子都沒有了,也算是能讓人放心一些。


  他自然還沒有蠢笨到這麼長時間還一點點都想不出來的地步,要真這樣,林瑜還能留著他在身邊做貼身小廝?一時沒迴轉過來是有的,也的確暴露了他這方面的不足。說白了,是站的位置不同,所以看到的風景也不同。


  同樣一個柳湘蓮,蘇木看到了生存不易,京墨看到了三教九流,林瑜則發現了此人消息靈通,可堪一用。


  就像是之前大爺教導他的一樣,柳湘蓮這種混跡在市井之中的世家子弟雖不說是獨此一家,但也絕對少見。更難得他那一番以朋友之誼為先的心性,是以,此人宜用義氣之名相交,卻不好收攏為手下。


  以朋友之名相托,他自盡心儘力,但是收攏為下屬卻容易反傷自身。畢竟他太講義氣了,誰知道他哪天不會為了這二字,就草率而行呢?

  林瑜不過隨手擺一顆棋子,若是日後用得上自然好。用不上也無妨,不過些許財貨,就當做報他今日以誠相待之誼。


  京墨裝作不知道的模樣,不過是回房前突然冒出來這麼個主意,想試試看這個新來的蘇木對大爺的命令是不是放在心上,不去違背。這事自然也與林瑜說了,牽扯到早前發生的事,他還沒這麼自作主張。不過林瑜倒沒甚意見,一般而言,這種小事他也不會去管。


  今日一看,還算令人滿意。雖然真正聰明的話,應該在他開口說事的時候就叫停不聽,不過這才多久呢,下剩的再慢慢調|教便是。


  在林如海那邊的結論出來之前,林瑜倒先迎來了別的書生的相邀,去送別西山書院這些士子。林瑜是本屆院試案首,原該打頭回請西山書院。不過,既然他們要回金陵去了,這回請便作罷,只做十里相送。


  春和景明,正是一年好時節。在一干青衫書生之中,林瑜還是一襲月白衣袍,臂彎里輕輕托著一支青翠嫩柳的樣子,引得往來人眼珠子直往他身上瞄。


  辛宗平見他直直向自己走來,不禁低頭勾唇。照理來說,辛宗平身份特殊,他自己往日里低調倒好,前兒剛做了那麼一大場好事,別人怎會不來奉承。不過,林瑜這個案首不動作,自然沒人敢先上前。


  將臂彎里的柳枝交與辛宗平,林瑜笑道:「想必再見是在明年金陵,秋闈之時。」


  辛宗平理了理手裡的柳枝,小心地拿在手裡,輕聲道:「願見瑜哥兒再奪頭名之風采。」


  兩人走出百來步,略略避開三三兩兩折柳相送的書生,辛宗平忽而折身相對,撫平身上的衣袍,正色一揖,道:「宗平這便去了 。」動了動嘴唇,原想說些什麼,卻在他含笑的眼神中沒有繼續說下去。深深地看了眼這個不閃不避受了他一禮的這個丰神俊秀的少年,辛宗平一咬牙,「留步。」


  林瑜略點了點頭,目送他上了船。


  水波漸漸盪開,靠在船艙內等著他的林珩見他站在船頭的樣子,便走過去,問他:「我道是你怎麼整了那麼大一出,鬧得咱們各個人仰馬翻的,有幾個還沒緩過神來,原是要參加鄉試了。快說,我那小堂弟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


  辛宗平笑道:「迷魂湯沒有,醒酒湯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林珩搖頭,道:「也不知你們打些什麼啞謎,我是管不得了。」他掰著手指算了算前兒的花費,憂心道,「你鬧了這麼一場,也不知回去院長怎麼收拾你!」


  「我願意參加鄉試了,這可是件大好事,他收拾我作甚?」辛宗平不以為然,他自然是算計好了才敢動的手。


  「那也得你中了舉人,名次差了也不行。」林珩看他,突然勾起一個幸災樂禍的笑,道,「豈不聞有一個詞叫做秋後算賬,你要考得不好可不就正巧趕上。」


  「盼著點你師兄好吧!」辛宗平看著河岸已經變成了一條細線什麼都看不見了,便折身回了船艙。


  回了府,林瑜剛換了一身衣服,就被林如海遣人請去了內書房。這剛跨進二門,就見入目可及之內人人喜氣盈腮,瞧著就像是有大好事一般。


  林瑜腳步略頓了頓,略想一想,心裡便有了數。


  果然,書房內林如海正滿地下的走,見他來了忙拉了他的手一道坐了,笑容滿面道:「說來慚愧,不過你堂嬸竟有了喜,實是此生不敢望之福澤。」


  林瑜真心實意地道了喜,見自己這個向來講究喜怒不形於色的堂叔紅光滿面的樣子,心道古時的子嗣傳承竟然重要到了這個地步。一邊關心道:「可有請了坐堂大夫。」


  林如海定了定神,方好些,聽了這話便愁道:「維揚到底不比京城,沒個太醫。」偏偏賈敏的年紀大了些,他心裡怎麼能不提著呢!

  林瑜便笑道:「沒有太醫便罷,無可奈何之事。但是,請個精通婦科的好手在府里鎮著卻是不難。」再說,這府上甭管即將經歷多少風雨,在外頭人眼裡仍是一等一的鐘鳴鼎食之家,還怕請不來好大夫。


  林如海嘆道:「只怕外頭來的信不過。」他這話也不是無的放矢,前幾天林瑜剛遇上這樣的事,誰又能保證那些人不會喪心病狂地再次下手。


  林瑜沉吟一下,道:「很是,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況且懷胎十月,這裡頭能動的文章太多了一些。就問他,「您怎麼說?」


  林如海猶豫了一下,便道:「我原本想著向京中去信,請岳母遣一個大夫過來,只管住在府上,不叫出門,你說如何?」


  說著,又當林瑜還沒聽過京城裡頭賈家這門親,便細細地與他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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