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也不知道老太妃留給劉嬤嬤的信里都寫了些什麼,不過自林瑜身邊多了這麼個老嬤嬤之後, 他的生活起居被一手打理的妥妥噹噹的, 只是她卻並不主動關心林瑜其他的事。
包括老太妃留給林瑜的那些人, 甚至連蘇木她也不怎麼大管。
靈芝這些天叫管得厲害了, 就忍不住問起白朮這個嬤嬤的來歷。白朮嘆了一聲,摸了摸她的頭,道:「和你說了你也不懂,橫豎大爺心裡有數,咱們就莫管了。」
她想起了有一日晚上劉嬤嬤來問她日後的志向, 好早一些將後頭的人慢慢地教起來,免得後手不繼。聽了她說準備自梳不嫁后, 愣了愣,咕噥了一句:「又是一個自梳的, 也好,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自那之後, 就事事帶著她,將自己的經驗盡數教與她, 白朮自覺學到了很多。
只是, 越是這樣,越是覺得這個嬤嬤身後雲里霧繞的,看不大清。
靈芝問過的問題, 她也是問過大爺的。身為自家大爺身邊的人, 她又怎會不知道他好些事情、想法都是犯忌的。她是一心一意跟著自家大爺, 所以生死都無妨。只是有外人來, 她少不得多關心一些。不過,林瑜就一句他知道,便罷了。
全身心信任自家大爺的白朮就不再猶疑,再說了,劉嬤嬤和她們一個院子,一道吃一道住的,要有什麼哪裡瞞得過人,這麼想想她就更放心了。
「大爺有個好丫頭。」劉嬤嬤溫柔地替林瑜梳著他那長到了腰際的青絲,贊道。
這原是靈芝的活,不過她大清早的被京墨急急地拖去了林如海的院子算賬去,劉嬤嬤就接手過來。她如今沒什麼事,除了幫忙打理林瑜的日常起居之外,就帶一些小丫頭在身邊調理,偶爾指點指點林瑜的禮儀,行動起卧皆有章法。
林瑜眼一瞄,看到白朮正翻著賬本子呢,就笑道:「當年我母親身邊那些個大丫鬟也就剩下了她一個,從此之後就一心一意的,難為她了。」
「那大爺可知道,她想著自梳。」將小小的玉冠戴上林瑜的頭頂心,拿簪子固定好,劉嬤嬤收起家什,問道。
林瑜想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自梳的意思,仔細思考了一下,才道:「這也沒什麼吧,既然她這麼打定主意了,反正我能養她一輩子。」不就是不婚么,雖然這個時代大多數嫁不出去的女子大多都晚景凄涼,但是白朮有他做靠山自然是不一樣的,「還不用侍奉丈夫公婆一大家子,沒準還落不到好,在我這裡可沒人給 她氣受。」
劉嬤嬤回頭打量了林瑜兩眼,奇道:「怪道老太妃總說你這個孩子和常人不大一樣的,你不覺得男婚女嫁人之大論,天經地義嗎?」
林瑜老老實實地搖搖頭,道:「這不都是自己的選擇么,嫁也好不嫁也罷,又沒什麼妨礙,總有人閑著沒事扯到什麼天經地義上去,讀書讀傻了。」
劉嬤嬤噗嗤一聲笑了,道:「可不都是讀書讀傻了的。」她想著老太妃信上的話,心道論看人還真是誰都沒有她看得准。這林大爺活得實在太自在了些,偏偏這方天地最是容不得這番自在。
難怪你叫我幫幫他,沒準我們求了掙了大半輩子不可得的自在在這孩子手裡就成了呢?
若是有下輩子,就一起投胎到這樣的世界中,好不好?
一晃數月,時至金秋,正是持螯賞桂的時候,林瑜卻得收拾收拾,前往金陵,赴鄉試去。
林如海去年剛出生的小兒子、乳名鯉奴的小傢伙已經能跌跌撞撞地走幾步路,出了幾顆小米粒牙的小嘴能含含糊糊地喊兩聲。不知怎的,平日里最喜歡往林瑜身上膩,明明他去後院的時間有限的很。
許是有了小弟弟,黛玉沉穩了好些,越發像是一個大姑娘了,前頭林瑜還聽說林如海念著請個西席。也不知這一回是不是還請到賈雨村的頭上,去年一年,林瑜按時比著當初給他送了節禮,如今他銀錢該是不缺的,不知是不是揚州風光太好,將他迷住了,倒不見有回鄉的打算。
只是參加一回鄉試,先頭劉嬤嬤已經帶人前往金陵收拾。賈敏在城外湯山原有一套陪嫁的宅子,還帶著溫泉。因著不差那幾個錢,是以一直空著沒人住,如今正好借給林瑜使,也省得再賃院子,還不知邊上鄰居底細。
這一回靈芝留著了,白朮跟著林瑜走。暫時林如海這邊還缺不得京墨靈芝,賈敏倒是已經將養好了身子,從白朮手裡重新將自己主母的職責給撿了起來。
外頭已經齊備,林瑜便往後院拜別賈敏。林如海今日還要上衙,昨晚兩人已經話別過了。主院裡頭黛玉正陪著鯉奴在地上玩耍呢,小傢伙眼尖,看見林瑜就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一下子撲到他的腿上。
林瑜這腰都彎下去了,正巧和仰頭看他的小東西眼對眼,對視一會兒,小傢伙給了他一個沾著口水的無邪笑容,大眼睛彎得都眯了起來。在賈敏含笑的目光中,林瑜無奈地伸手,一把將他抱起來托在臂彎。
「香……香、香……」鯉奴心愿達成,高興了,伸著短小的藕臂摟住林瑜的脖子,就往他臉上蹭。賈敏笑著推青蘭,道:「還不快把少爺接過來。」瑜哥兒身上還穿著往外走的大衣裳呢,這個弄髒了換起來又得費力氣。
林瑜對著青蘭搖搖頭,道:「無妨。」自拿了手帕給懷裡的小傢伙擦了擦口水,點著他的小鼻子道,「什麼香啊,叫哥哥。」
掂了掂肉墩墩的小傢伙,一低頭正看到黛玉不自覺有些羨慕的眼光。林瑜頓了頓,伸手摸了摸她梳著小揪揪的頭頂心,溫柔道:「黛玉大了,都要上學啦!」
黛玉露出一個小小的欣喜的笑容,然後認認真真地道:「堂哥一路順風,平平安安。」
「好。」林瑜將靠著他的肩膀開始打呵欠發困的小東西交個奶嬤嬤,正色與黛玉又拜別一次,方在賈敏的殷殷囑咐中大步離開。
等林瑜到金陵時,已經是□□妥當了,劉嬤嬤親帶了人在碼頭上迎著。身後小轎馬車一應齊全,更有圍帳等物,從碼頭上直接拉到車馬邊上。
林瑜站住了腳,看著這陣勢,問道:「這是姑娘家出行才用的吧?」
劉嬤嬤一板一眼地道:「話是如此,只是人各百樣,這裡到底太亂了一些。如今公子漸漸大了,還是謹慎一些方好,等考完了,就不怕了。」話說得委婉,其實就是一個意思,您長得太招人了些。
林瑜腳步不停頓地往馬車一鑽。
離著秋闈不過數十日,林瑜一直窩在宅子裡頭。辛宗平和林珩都知道他來了,也只叫人遞了信來,不敢前來打擾。更何況,他們兩個這一回也下場,不過比起勢在必得的辛宗平,林珩不過略試一試,書院里的先生也說若有運,或可名在孫山。
撞上了固然是好事,撞不上也是該當。
比起其他來趕考的學子,林瑜的日子可謂是舒服多了。哪怕考試的日子一天天的臨近,不論是有過前幾次經驗的白朮、還是經歷了多的劉嬤嬤,悄沒聲得就都打理好了。
不過,不同於之前的縣試、府試及院試,這三試雖分好幾場,卻是當天考完當天回家,第二天再繼續。秋闈卻是三日一場,一共三場。初八進場,直到差不多九天都待在一個小小的號間,若是倒霉被分到五穀輪迴之所邊上,對嬌弱的士子來說,基本上算得上是三年後再來的意思了。
「老身真是再沒見過比大爺身子更康健的了。」劉嬤嬤將手邊的外袍拎起來掛好,這是為後日進場準備的單衣。為了防止舞弊,所有士子一律不得穿夾衣,但是單衣都是可以多穿幾層。不過林瑜嫌棄累贅,從來裡外兩層了事,反正也不會著涼。
一開始劉嬤嬤還不知道,不過在看習慣了林瑜在自己院里大冬天都赤腳踩木屐的時候,要不是她天天服侍著,親眼看著,她都得懷疑他是不是服用了寒食散。
「也是好事。」林瑜道,鄉試的時候秋高氣爽的,是以也叫秋闈。只要老天爺給臉,考試的那幾日不落雨,鄉試比起春闈實在要好太多。春闈哪怕沾著一個春字呢,實則倒春寒的時候寒冷不讓冬日,這對不能穿夾棉衣裳的考生來說就煎熬了。那時候,便是林瑜也要披上大毛的斗篷,不能太過特立獨行。
又問都預備齊了不成。
劉嬤嬤就將準備好的一個籃子遞來,掀開上面的罩布,一一指給他看。這大概是林瑜用過的最素的東西了,平日里哪怕素凈呢,他身上的衣裳暗處總有些綉紋。這罩布都是青色毫無紋樣的,只有布匹本身的祥雲紋理。
「您愛潔,幸而穿得簡便,老奴就備下了輕紗裡衣九件、外袍三套、紗襪九雙,給您用油紙包好了擱在最底下。」她指著那個比起數量來簡直嬌小的包裹與他看,見他點頭。又道:「這包裹裡頭,還有個小包,放著巾帕若干,您看著用。老奴有一句,雖說咱們這樣的人家這些衣物穿過便可扔了,只是科場什麼鬼都有,您還是原樣帶回來,免得叫人撿了去做成誣陷的把柄就不美了。」
林瑜眉頭一挑,道:「竟還有這樣的事?」他沒想過這個,只不過他本不是穿一件扔一件的人。
「為了舉人的名頭,什麼人沒有呢。」劉嬤嬤冷笑一聲道,「便是沒有,給考官一個奢靡不知物力維艱的印象也不好。」
「這罩布可當抹布用的,免得污了卷子。」劉嬤嬤搬出裡頭一個黑色的小瓮,道,「蠟燭雖好,只怕進場檢查的時候就叫抄撿的兵士給掰斷了,也容易有作弊之嫌。」說著又拿起一盞油燈來,突然想起一個要緊的問題,「您可會用火石?」
林瑜沉默了一下:「火石?」這是什麼年代的東西,不都該是火摺子嗎?他還真沒見過。
劉嬤嬤想了想,道:「算了,帶些銀角子,到裡頭買一個火摺子就行了。」因著火摺子是一個兩指來長的竹管裡頭塞著草紙制的,所以士子為了避諱,並不會自己帶這個。家境貧寒的,打個火石又不是什麼難事。家境富裕的,便買貢院裡頭備好的火摺子,經過層層檢查,保證無字的那種。
「居然還有人把生意做到這個份上了。」林瑜笑道,想了想,將那個黑色的小瓮也拿了出來,道,「罷了,天一黑我便睡了,要真晚上做卷子,那這一場考不考也沒甚麼區別了。」
劉嬤嬤見他這般說,也笑了,道:「大爺心裡有數最好不過。」又一一點著驅蚊蟲的藥粉,祛毒的梅花點舌丹,與他知道。
「最要緊的是吃食,不過這個肉鬆我瞧著倒好,頂餓,壓實了也不大佔地方。」說著,嘆道,「您要是會做飯,老奴再給您帶上個小爐子,熱騰騰的比什麼都強。」
「罷喲,快別叫他學這個,上次差點沒把爐子都給燒了。」白朮捧著一個盒子走來,道,「緊趕慢趕的,總算制出來了,您瞧瞧?」
林瑜接過打開,裡頭正是他前頭給了方法,叫大廚制的壓縮餅乾。還以為這一回秋闈他是用不上了,沒成想居然成了。他拈起一塊,掰下一點用手指捻了捻試一試鬆緊,又親口嘗了嘗味道,道:「這樣就行了,能放多久?」
白朮回道:「半個月不成問題。」
「這就行了。」他撩開手,白朮忙捧了水盆來叫他清洗,又拿了香皂,幾遍過後,林瑜方拿巾帕拭乾,道,「有多的,給辛宗平和珩二哥送了去。」
白朮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本還要備上的切好片的人蔘之類的,因著林瑜用不上,乾脆全都沒有準備。省下來的空間,給劉嬤嬤塞上了好些個香囊,生怕考場上的氣味腌臢,熏著了自家大爺。
如此忙碌一日,第二天便是進場的時候。
雖然各地少年天才的傳聞屢見不鮮,但真出現在身邊的時候,人們往往還是很好奇的。特別是林瑜獨個兒嫩生生的往一群青中年乃至於老年人裡頭一站,瞧著就是一股朝氣。
眾人忍不住側目以待,不過見林瑜白衣玉冠冷靜自持,一看就是個大家公子的樣子,便有些不敢上前搭話。
辛宗平還在馬車裡頭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人群中心格外顯眼的林瑜,只是離得還遠一些,大聲招呼著實不雅,便等到考過去之後,忙忙地拉了林珩走過去。
他一瞧便皺眉道:「怎麼自己拿著考籃呢,小廝沒跟著來?」便是小廝不在,那麼些長隨護衛呢?
林瑜不大在意地瞅了眼臂彎里的籃子道:「我沒帶他來,就這麼點分量我還是拎得動的。」說著謝絕了辛宗平想接過去的好意。
他倒知道他是好意,就是眾目睽睽之下,何必授人以柄。
「那兩個是西山書院的?」人群里竊竊私語不絕於耳。
「可不是,那馬車上的繡的紋樣就是了。」
「那邊上的小生呢,這也太小了些。」
「不知道,沒見過,長得倒是好,不應該沒名氣啊!」
「咱文人自然以文名見長,哪裡有看好不好看的?」這是聽了話不滿的。
就有人笑道:「說起來你們就知道了,那便是江南林郎,得了小三元的。」
「原來是他,聽聞他容貌皎皎不讓明月,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站在一起的三人聽了,林珩便笑道:「瑜哥兒美名我們可是在西山書院都聽說了。」
林瑜嘆一聲道:「這又是什麼好聽的不成?」
這些人說是讀書人,也太不講究,講小話講得當事人都聽見了,算什麼呢?
辛宗平則捻了林瑜身上的薄衫,道:「怎麼就穿這麼些,太單薄了一些。」這萬一考試時秋涼了,著了風寒可沒地方哭去。
林瑜搖頭道:「我打小不怕冷,也沒為這個得過風寒,宗平只管放心我心裡有數。」
說著,考場那邊就叫肅靜。
一一排隊,檢查過後,進了考場。
正式排號之前,正副六位主副考官高堂安坐,見地下的秀才們在吏目的揚聲下拜過,由主考官略略訓示兩句,這才算是走完了前頭的流程。
眾考生在兵士的帶領下逐一進入號房內,休息一晚上,明天就開始正式考試了。
林瑜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陰暗潮濕的號房,嘆了口氣,好歹沒有被安排到臭號邊上,而且他是一排第一個,只有右邊有人,已經很好了。雖然排在第一個的話外頭的兵士以及巡視的考官、吏目總是第一個就看到他,不過若是上輩子的林瑜少不得不大習慣。這輩子的話,他都能坦蕩蕩的叫白朮她們沐浴更衣,還有什麼接受不了的。
所以,反而無所謂。這樣的位置說出去也只會叫人羨慕,陰冷什麼的就不必計較了,國庫窮嘛!這一點在場的還真是沒有人能比看過一整年的鹽政賬冊的林瑜更明白的了。
這輩子第一次動手,收拾了一下自己要住整整九天的地方,撒過驅蚊蟲的藥粉之後,林瑜將一個香囊放在榻上,枕著一包的衣物,和衣而卧。
第二天卯時初他準點睜開眼睛,在兵士們驚異的眼神中叫了水略略洗漱一下,發現自己似乎沒什麼事可以做。其他的考生們都還沒有醒,那些兵士就忍不住都看向他這個異類。和他們大眼瞪小眼也沒什麼意思,林瑜乾脆坐在案板后合上雙目,在外人眼裡是閉目眼神,實則用意念在空間裡頭翻書看。
話說,他這算不算作弊?
雲板響起,考生們逐漸醒來,原本鴉雀無聲的考場聲音漸起。
負責發放考卷的就是巷頭的兩個兵士,他們一個推著小車,一個負責將卷好的考卷分法到各考生的案板上。
那齊達正是大清早給林瑜打水的那一位,見他依舊端坐在案板之後,秀美的小臉上雙目微闔的樣子,忍不住就想輕輕敲敲他的案板,也省得他真的睡了過去,錯過了考試的時間,這一回白遭了罪。
還沒等他的食指敲下去,就見剛才還毫無動靜的林瑜突然睜開了眼睛,黝黑的眸子里毫無睡意。
林瑜低頭看看面前曲起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就收了回去。瞬間明白了什麼的他抬頭沖那個好心的兵士笑了笑。
齊達楞了一下,猛地漲紅了臉。幸好在場的考生一雙雙招子盯著考卷還來不及,哪裡會抬頭看他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紅了一張糙臉的樣子。
他心裡嘀咕一聲,也就過去了。
第一場第一日大約是最好過的,不過一個成年男子的五穀輪迴都在一個小小的號房之中,難免有一些味道已經傳了出來。
林瑜嘆一口氣,真是直到這時候才真正地開始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被嬌養的厲害了。在府里的時候,便是如廁的地方都常年擺著香,與現在一比可真是雲泥之別。
他翻出考籃裡頭,特地製成指節大小,三角狀的熏香,抓了一把扔在手爐裡頭。薄荷清冽的香味傳了出來,稍稍驅散了些許味道。
這回要是鯉奴那個小傢伙在的話肯定不會再叫他香香,要改叫臭臭了。
三日之後,第一場考試結束。收了卷,眾考生紛紛出來走動走動,也有專人來進號房清理。
林瑜按著頭白著臉,站在巷口,心道自己真實太天真了。
卻見辛宗平看見他,欣喜地走了過來,想到什麼似的突然遠遠的隔著四五步就站住了腳。
林瑜便要抬腳走過去,辛宗平忙擺手道:「快別過來,仔細熏著你。」
林瑜聽了哭笑不得道:「你還道我身上好聞不成?」他自己都不敢抬袖子聞身上的味道,或許也已經聞不出來了。這些天他每日都是成把的香撒下去,鼻子都快叫熏懷了。
若是可以,他還真想提前交卷,也省得在裡頭遭罪。
邊上有兵士聽見了,不免咕噥一句,還真是嬌氣公子哥,像是香不值錢一般點著,飄得他們外邊都聞到了,倒說身上難聞。
被一邊的總旗聽見了,照著後腦勺拍了一下。那兵士回頭,見齊總旗吹鬍子瞪眼的樣子,忙縮了脖子不出聲了。
九天很快就過去,貢院大門開啟的時候,林瑜就再也按耐不住,收拾了東西,和一同出來的辛宗平招呼了一下,找到自家馬車就先回去了。
他恨不能狠狠地在浴房裡泡上個三天。
等回到了府上,劉嬤嬤見他臉色蒼白的樣子也不驚訝,她早料到了,要不然也不能備下那麼多的香來。忙忙地迎了他去後院的湯池邊上,先匆匆的沐浴了幾遍,直到林瑜自己感覺神經沒那麼緊繃了,這才慢悠悠地浸入不小的溫泉之中。
白朮見他靠在池邊,蒼白的小臉上眉頭微松的樣子,心疼地緊。忙端了水來,跪坐在林瑜的邊上,遞將過去,道:「是白水,劉嬤嬤道您這時候大約什麼有味道的都不想用。」
林瑜原本推拒的手將小巧的杯子接過來,道:「還是劉嬤嬤知道。」慢慢的飲盡了,將杯子遞還給白朮。
鄉試給林瑜帶來的摧殘比林瑜想象之中的可是大多了,他原本自持自己身強力壯,應是無礙的,哪裡知道,這完完全全就是精神上的折磨。
辛宗平遞了帖子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林瑜懶懶地靠在院子里的美人榻上的樣子。
他頓了一下,笑道:「怎麼,還沒能緩過來?」
林瑜心道已經失禮了,乾脆也不起來了,喚白朮上茶來,然後道:「我現在還覺得自己的鼻子里全是那股香料的味道。」
「你也點得太濃了一些。」辛宗平想起在路過林瑜號房時聞到的那股味道,忍不住笑道,「是薄荷吧,還算清冽的香,怎麼就這般受不了。」
「你要是點了九天,你也受不了。」林瑜嘆一聲,然後道,「是有什麼事?先說好,若是什麼文會之類的,快別找我,便是八抬轎子抬我我也不走。」他這兩天要好好的清一清腦子,直到鼻端沒有任何若隱若現的味道之前,任何魚龍混雜人比較多的地方他一概不去。
「放心,凡是書院裡頭的請我都替你回絕了。」辛宗平含笑搖頭,然後道,「只是有一人的邀請,不知你願不願意賞臉。」
林瑜微眯了星目,一折胳膊墊在腦袋底下,問道:「誰?」
「我祖父。」
林瑜一端茶盞,道:「好。」
見他端茶送客,目的達到的辛宗平起身告辭。
隔天。
「這裡倒是好。」林瑜跟著辛宗平,入目可及都是幽綠的翠竹,鼻端是草木特有的清香。他雖獨愛白梅,但大約是文人的通病,看見這一大片的竹園少有不喜歡的。
「這是書院後山,這竹園都是我祖父親手培植的,等閑不讓進。」辛宗平笑著說道,然後沖著林瑜眨了眨眼睛,「尤其冬筍出得特別好,我和我祖父都愛這個,回頭我挖了,給你送去。」
林瑜一聽就笑了,他常說自己就是個大俗人,只不過這般相信的人偏偏不多。如今聽了宗平這話,就格外合心意一些,道:「那感情好,我帶了好些醉仙釀來,一會子叫人給你送來。」突然想起曾經在醉仙樓時,說過的關於醉生夢死的那番話,打趣道,「這酒還喝吧?」
辛宗平大笑,道:「戒了什麼都戒不了您的醉仙釀啊!」
打後山的小道直接進了辛翰林這個書院院長的居室,林瑜就看見一個道袍鶴氅,白髮上簪著木質長簪的慈眉善目的老人。還缺一柄拂塵就像是得道高人了,林瑜心想。
老人家看見林瑜的時候,好像有點嚇壞了,一時都沒有緩過神來。林瑜挑眉看向陪坐一邊的辛宗平,卻見他一笑后專心致志地泡茶,林瑜只好將腦袋轉回來,面向這個開始嘖嘖稱奇的老人家。
好容易手上都捧上茶盞了,那辛翰林也好好地坐下了,看似想正經談話了,沒想到他張口就是一句:「這位小友,可婚配否?」
辛宗平眼皮狠狠一跳,略重的放下了手裡的工具,面無表情地看向自己這個常常老不修的祖父,卻被他擺擺手給止住了。
林瑜長這麼大,還真是第一次有人這麼直截了當的當著他的面就問他是不是訂親了,他眨眨眼,看對面的辛翰林還挺認真的,便也認真地回道:「沒有。」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小生今年才十二。」離想這個還早呢!
辛翰林扼腕嘆息了一聲,然後又不死心地問道:「真不考慮?老夫出面,可給你保一個大媒。」這倒是一句大實話,以辛翰林如今在儒林的地位,不少世代書香的清流人家是願意給這個面子的。
不過林瑜還是斬釘截鐵的搖了搖頭。
辛翰林搖頭晃腦地可惜了一會,直叫辛宗平腦門青筋直跳,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自家的孫女沒銷出去。天知道,他根本沒有什麼適齡的妹妹,姐姐倒是有,不過早就嫁人生子,如今過得好著呢!
「爺爺。」他磨著牙喊了一聲。
辛翰林見好就收,笑眯眯地道:「急什麼,你看著不人家且鎮定著呢,到把你給急壞了。」
辛宗平叫他一句話氣得仰倒,他這是為什麼,這不怕您老丟人來著?平日里在學生面前裝得好好的,怎麼今日就不拿出些仙風道骨的范來?
林瑜放下茶盞,瓷杯磕在木質的案几上發出輕輕的一聲,道:「宗平,無妨的。」
像是得到什麼信號一般,辛宗平重新低了頭專註起手邊的茶具。
像是沒看到自己孫子被一句話支使的樣子,辛翰林笑道:「常聽我這個不成器的孫兒說起小友,偏偏還不說名字,今日還真是嚇了我一跳,可見英雄出少年了。」
「嚇到辛翰林是小生的不是。」林瑜緩緩地笑道,所以說啊,他真是怕死了和這些老狐狸打交道,實在太麻煩了一些。
辛翰林忙擺手道:「太客氣了些。」說著,又問道,「不知小友鄉試如何,老夫不才,忝任這書院的院長,倒是可以瞧一瞧。」
林瑜便道:「有了辛翰林這瞧一瞧,不知多少士子該羨慕小生呢。」轉頭看了看四周,突然笑道:「再磨出墨來未免太耗時一些,小生不才,還有幾分記性,這就背給您聽?」
辛翰林贊同地撫了撫鬍鬚,欣然道:「請!」
添了一杯茶,林瑜將自己的卷子娓娓道來,辛翰林含笑仔細聽著,聽到興緻起的時候,不禁拍案叫絕。等林瑜背完,辛翰林已經擠開自己的孫子,坐到林瑜的邊上,拉著他的手道:「若是那主考官還有眼睛,你這解元就跑不了了。」
林瑜還真是從小到大叫人給拉拉抱抱的習慣了,長得好看些的小孩子難免都有這樣的經歷。特別是古時的讀書人之間,表達感情的方式更叫人肉麻——對他一個現代的芯子來說,如今的讀書人都是古人。所以,拉拉手什麼的,完全可以隨便了,比秉燭夜談、抵足而眠來說已經叫人好接受了好些。
「若是小生並不想要解元呢?」林瑜想了想,問道。
辛翰林也不以為奇,想了想道:「今年鄉試主考官姓常,單名一個平,字樂天,你這文章正好對了他的脾氣。副考官裡頭又有對你讚不絕口的茅學政,你這解元已有六七分准了。」
「原來如此。」林瑜點點頭,又問,「您看,如果我得了這個解元,是不是還有可能得了會元。」
「這個說不準。」辛翰林道,「解元在春闈中失了腳,未中也是有的。」
「這樣嗎?」林瑜聽了,臉上殊無異色,只道知道,最後問了一個問題,「本朝可有前三甲外放的先例。」
聽了這一聲,辛翰林正色看著林瑜,然後一字一頓道:「並無。」
見林瑜沉默下來,辛翰林笑道:「小友可千萬別想著少寫些文采,須知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只要不是三元及第,一般前三甲要做地方官的話,還是有辦法的。」
「您是說?」
「前三甲點出來之後,必是翰林院授職,此乃先例。」辛翰林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不過,也有丁憂後起復做地方官的,可見外放還是有可能的。」
雖然知道眼前這個老人沒有別的意思,不過上三輩都已經沒人了林瑜不由得沉默了。
算了,現在想這些還太早了一些,也太狂妄了一些。
撫著鬍鬚,目送自家孫兒將那個小少年送走了。辛翰林忍不住嘆道,果然天授之才,若是放在過去必是一個治世之能臣。
只不過,這樣的人,本朝廟太小,容不下。
他算是理解了為什麼宗平見了人家一面,就非要自己湊上去。若是換了他年輕的時候,只怕也會和宗平一樣的吧,沒準還要更激進一些。
回想起自己年輕時,連枕邊人都不敢相信,獨自一人在書房的床上輾轉反側的日子,辛翰林忍不住嘆了一聲。
見宗平回來了,他重新招了自己的孫子,回到屋裡。
宗平見自家祖父臉上毫無慍色,心裡先鬆了口氣。輕鬆地笑了出聲,道:「您看如何?」
辛翰林哼一聲,道:「臭小子不早說,害得你爺爺丟了丑。」他是早聽過林瑜的美名的,只是完全沒想到宗平嘴裡那個匡扶漢室的異才就是他。
誰能想得到呢,今年他不過十二歲。翻了年考過春闈也就十三歲,實在太小了些。
不過,才氣如此,卻不想著前三甲,只願意外放的,果然是內蓄大志。
辛宗平道:「您還在乎這些,一上來就問人是否婚配,孫兒差點沒被您嚇傻。」
辛翰林訕笑道:「這不是想著先下手為強么。」結果,說完才想起來自己根本沒有適齡的孫女,問了也是為他人做嫁衣,為了不掉面子,這才強撐著又問了一聲。
說笑了一會子,辛翰林才正色道:「你的事,我也不問了,想來你心裡也有數。」頓了一下,叮囑道,「不過明年春闈,你父親就在京里……」說到自己那個頑固的兒子,祖孫兩個忍不住都長長地出了口氣。
「苦了你了,不過這一回要緊,千萬裝得好些。」辛翰林不知想起了什麼,淡淡道,「他可是做得出大義滅親這事的人!」一腦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大義不識,也就認得兩個字罷了,真不知他是怎麼教出來這麼個玩意兒的!
辛宗平便笑道:「父親再天真不過的人,略軟和幾句就好了,他只道我願意科考了就是走上正途,哪裡會管為什麼呢?」
辛翰林一笑,道:「這話很是。」瞧了眼自家也一般丰神俊朗的孫子,突然有些酸楚,「宗平也長大啦,能娶親咯!」
辛宗平哭笑不得,今兒個老爺子腦筋是在娶妻上轉不出來了?只好上前安慰了兩句。誰成想,想想還是覺得自己沒個適齡的嫡親孫女兒很可惜的辛翰林,突然起了一個主意來,越想越覺得合適,忙興沖沖地問道,「你說,我收個關門弟子可好?」
辛宗平:「您是哪裡覺得婚配和收徒有半點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