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大爺。」跟來的白朮在外頭敲門。
林瑜頭也不抬:「進來。」白朮從來都不是看不清情況的人,既然她不顧裡頭正在談事會打攪, 應該是有更要緊的要稟報。
白朮低眉順眼的進了屋, 湊在林瑜耳邊低低說了些什麼。
林瑜聽了一挑眉道:「消息怎麼漏出去的?」也太快了些。見張大舅看過來, 他止住了想說什麼的白朮, 吩咐道,「正好,都在這裡,你把你剛才收到的消息說一下吧!」
白朮面對兩位舅老爺,福了福身, 然後按著林瑜的吩咐,略略提高了聲音道:「秦姑娘立下重誓, 發誓不嫁小舅老爺,並自己絞了頭髮, 跑到了城外的玄墓番香寺出家去!」
張晗抖了下唇瓣,道:「她竟這般剛烈!」
林瑜哼道:「現在便是你想娶, 人家好姑娘也不願意嫁給你。」又問著白朮,「這事多少人知道了?」
白朮低頭回道:「除了秦家人, 暫時還沒有傳出去。」他們知道, 還是黃石按著林瑜的吩咐,稍微注意了一下那邊的動向,這才發現那個姑娘自己跑了出來。
為防她被那些黑心人牙子給拐了, 黃石還點了人好生跟著, 生怕她跑到那些個藏污納垢的庵堂裡頭去。哪曉得這姑娘還挺有主意, 知道換一身不起眼的衣服, 偷偷將自己扮丑了,往玄墓番香寺里跑。
這玄墓番香寺的名頭並不十分的響亮,林瑜知道還是因著這名字太奇怪了一些,後來還是老太妃留給他的人手力原本寒山寺的知客僧、如今已經升上方丈的那位告知他,裡頭是正經庵堂,有一個極精演先天神數的靜怡師傅。
這個師傅本事不小,知道的人卻不多。但是說起她的徒弟林瑜心中便瞭然了。
欲潔何曾潔的妙玉。
也不知秦姑娘怎麼知道的蟠香寺,但是地支見她往哪裡跑,倒是不用費心再想辦法不著痕迹的送她去正經清修的庵堂。無論她最終是不是要出家,去了蟠香寺總歸不會出事。
不過從林瑜拎著張晗回姑蘇不過才一天的時間,秦家到底發生了什麼叫原本沒什麼聲音的姑娘居然做出這樣的選擇。
按理來說,既然張晗給找回來了,按照時下人的想法,秦姑娘既然不用再抱著排位結親,也算得上是圓滿。怎麼,突然就鬧了這麼一出?
「小舅在老太太院里說得話叫人給漏出去了?」也不怪林瑜會這般懷疑,如果這是林家,他自然有信心不會有人將內宅的一言一行給說出去。但是這是張家,一時不慎,並非不可能。
張大舅聽了,走兩步叫外頭小廝去裡頭將這事告知主母李氏:「慢慢地說,萬萬莫叫老太太聽見了一絲風聲。」畢竟張老太太是真的很喜歡秦家姑娘,即便她的父親是這樣一個人也願意娶她進門。現在看來,還是老太太的眼光好,看得准。
「行了,別在地上跪著了,反正這親是成不了了。」林瑜撿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反而沒了那股恨鐵不成鋼的心情。
張晗悶悶地起身,手一翻,身上的繩子就掉了下來,往邊上的椅子里一坐,默默無語。
張大舅交代了外頭的小廝之後回來,看到自己這個當做兒子關照大的弟弟一臉沉悶,不由得冷哼道:「你不是不想成親嗎,如今稱心如意了怎麼反而不高興了?」
張晗低著頭,也不知道心裡是個什麼滋味,第一次心裡有種莫名的感覺,是不是自己做錯了?
半晌,李氏遣人來回說,外頭嚼舌根的婆子已經找到了。
「那秦姑娘的母親愛女心切,買通了張府的婆子只為聽個聲氣。哪知道小舅老爺回來后並不願成親,那婆子為了賞錢按耐不住聽了半拉的話就跑去與那邊說,沒想到反叫秦姑娘聽了去,悄沒聲地就自己絞了頭髮,留了封信就跑了。」同時,黃石那邊的消息也傳了過來,將秦府上發生了什麼給打聽清楚了,「如今秦姑娘的父親已經氣得要斷絕父女關係,母親因著攔不住他已經急暈了過去。」
聽完了外頭的回說,林瑜拂袖起身,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老太太那邊我去說。」他往外走了兩步,留下空間交給張大舅收拾自己的弟弟。想了想,還是停下腳步道,「論理,沒有外甥教訓舅舅的,但是,這個姑娘的一輩子是叫你的任性給毀了的。」
出了門,林瑜瞧著昏暗的天氣,嘆了口氣,對著身後的白朮道:「我現在是覺得你不嫁人真的還挺好的。」
白朮撫了撫自己已經梳成婦人樣的髮式,道:「秦姑娘和奴奴還是不一樣的,奴奴有幸遇上了大爺,這都是命。」
林瑜聽了,低低地嗤道:「命?我最不信的就是這東西。」
來到老太太的房裡,林瑜拉著她的手,緩緩地將事情給說了。老太太沉默了良久,方老淚縱橫道:「是我沒教好晗兒這孩子。」她抓住自己已經長成少年模樣的外甥道,「那是個好姑娘,就這麼叫毀了。」
林瑜安撫地拍拍她,示意邊上的半夏上前與老太太拭淚,哄道:「不怕,有外孫呢,保管叫她一生無憂。」
好不容易哄好了老太太,林瑜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心道,老人家一大把年紀了,本應該安享晚年的時候,偏偏還要為兒孫憂心。便是他也沒好到哪裡去,或者說,老太太最擔憂便是他了。哪怕這一回他得了個解元,也沒真正解開她的不安。
「老人家心不盲啊!」嘆了口氣,林瑜對身邊的白朮道,「和黃石說一聲,安排一下我要見秦姑娘一面。」
事情既然已經無法挽回了,還是想想怎麼收拾後續吧!
想要見秦姑娘並不難,似乎玄墓蟠香寺的師太並沒有給她梯度出家,只是暫時收留著她。寒山寺方丈出面之後,裡頭就有一個年紀很大的師太願意帶著秦姑娘在蟠香寺之外的茅草亭裡頭與林瑜見一面。
也是看在林瑜如今年紀還小的份上。
不過,林瑜也沒想到,跟在那個老師太的袍子後邊,還有一個留髮扎著揪揪,卻穿著小小的道袍十來歲的小姑娘。這非僧非道的打扮,便是妙玉吧!他也不過看了一眼,就與老師太合十道:「謝師太寬容。」
那師太並不受禮,一側身避開,道:「施主言重了。」說著微闔了眼,並不關心他們會說什麼的模樣。
林瑜的目光停留在面目平和的秦姑娘身上,道:「姑蘇林瑜,見過秦姑娘。」
秦姑娘難掩驚訝地看著眼前鍾靈毓秀的小公子,想了一會子才想起來林瑜是誰:「不是金科解元郎找小女子有什麼要緊事?」她聽自己那個讀書人父親提過一耳朵,今科解元郎是同鄉,只不知為何來找她。她原本是不想見,但是靜怡師太卻在她準備回絕的時候,勸了一句,這才有現在的這一場見面。
「原來秦姑娘不知,張晗就是在下的小舅。」林瑜直截了當地道,看著面前這個姑娘微微的色變,然後道,「在下來是為了替外祖母承諾一句,若您願意,她願意收您做干閨女,以後找到了好人家,張家願做娘家將您好好發嫁。」這時候的干閨女比起後世來更隆重,是可以進乾娘家宗祠的正經關係。從紅樓夢一書中,接著薛寶琴的口見證賈家祭祖可見一斑。
秦姑娘低了頭想了一會兒之後,還是搖搖頭道:「替小女子謝過老太太好意,只是誰又能料想得到所謂的好人家是不是又一個張晗呢?」想當年張晗也是少年秀才,又是西山書院的學子,眼看著前途似錦,張家又是當地有名的良善人家。閨閣之時,哪個表姐妹不羨慕她,結果,如今又是個什麼境況呢!
林瑜仔細看看她臉上殊無怨憤之意,不由地輕嘆一聲張晗有眼無珠,方曼聲道:「若是姑娘打定主意了也無妨,但凡有張家一天,便不至於叫姑娘吃苦。」
秦姑娘乾脆地點點頭,她也不矯情。就算自己不稀得用,貼補貼補寺廟裡也是好的。一生太久,在可以的時候,還是多做準備的好。
見她並不扭扭捏捏,自己又立得住主意,林瑜反而更高看她一眼,道:「若有事,姑娘不願意找張家,找我林家也是一樣的。只是有一句,我想問問姑娘。」
「小公子請說。」
「姑娘真的甘心嗎?明明整件事從頭到尾都不是您的錯,偏偏要用您的一生來為此付出代價。」林瑜這句話可謂是誅心了,不過在場幾人,白朮垂首從一開始就沒有抬頭多看一眼。老師太微闔了雙目,恍若未聞。倒是師太身後的小姑娘眼睛里迸發出閃亮亮的光芒,灼灼地看向林瑜。
秦姑娘沉默了一會兒,本來一直低著的頭突然抬起來咬牙道:「不甘心又如何,母親立不住,父親靠不住。我倒是想自己立起來,但是除了寺廟哪裡又有我站的地,你既然這麼問了,可見你心裡明白,何苦來又問我!」
林瑜看見她失態,反而笑起來,輕聲道:「如果你真的有自己立起來的心,就來找林家吧!不過,不來也沒關係。就像是老太太說的,只要有張家一日,你就有一日清凈日子,放心吧!」
說完,他對著一邊始終未做聲的靜怡師太一禮道:「叨擾了。」
「阿彌陀佛。」靜怡師太帶著自己的小弟子目送著林瑜走了,方摸了摸身邊小姑娘的頭,道,「那一家的命數已經變了,沒準你也會有一線生機。」
回到府上,白朮將林瑜脫下的大氅小心收起來,道:「您說,那秦姑娘回來嗎?」
「我也不知道。」林瑜托著下巴,看著辛宗平拿著炭筆笨拙地演算數術,幾個阿拉伯數字還有些歪扭,但是比起一開始的時候已好看多了,漫不經心道,「來的話我多一個教書先生,不來也可以理解。玄墓蟠香寺是正經廟宇,裡面沒什麼磋磨人的腌臢事,一般的丫鬟婆子伺候著,其實和她未出閣前差不太多,沒準還自在一些。」
白朮想象了一下,發現自己實在是想不出那是什麼樣的,便道:「聽上去挺沒意思的。」
「可不是沒意思。」辛宗平放下炭筆,放棄地將演算紙拿開,道,「不過一般人都會選后一種吧,忙忙碌碌是一生,清閑享福也是一生。所以才說,富貴閑人難得。閑人易有,既富且貴卻難,四個字合在一起,更難了。」
「算了罷,家財會破敗,權勢也會崩塌。」林瑜笑道,「反正我是不敢做這樣的富貴閑人。」
「也就是勞碌命了。」辛宗平大笑。
當夜,黃石來報,那不僅是秦姑娘,一道來的,還有靜怡師太。
「這個搭配看上去倒是不尋常。」林瑜笑一聲,換來劉嬤嬤道,「交給您了,我先去會會那個師太。」
林府可沒什麼靜室,林瑜就在小花廳里見了靜怡師太。
「不知師太有何見教。」白朮上茶之後,林瑜開門見山地問道。
索性靜怡師太沒有尋常和尚道士裝神弄鬼、一句話非得說得雲纏霧繞叫人摸不著頭腦的愛好,她謝過茶水之後,道:「施主非常人,貧尼膝下有一個女弟子,命數多舛,想為她奪得一線生機。」
林瑜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什麼非常人什麼生機,與他有什麼關係嗎?他皺眉道:「不知師太口中的生機是指?」
「自然是施主。」接著靜怡師太將原本林如海一家的命數說了,又說如今命理已變,正是林瑜的功勞。
「原來傳說靜怡師太極演先天神數卻是有的放矢。」林瑜笑著說了這麼一句,然後道,「只是還恕小生不近人情。」說著端茶送客。
那靜怡師太被拒絕了也不在意,似是早已經心中有數了的模樣,只是在走之前問道:「若有一日,您能搭一把手,叫我那女弟子免除被劫之苦。」
「舉手之勞,何樂不為。」
聽了林瑜這一聲,那老師太便放心的離開了。
白朮見那師太走了,與林瑜笑道:「大爺不是總說缺人么?」
林瑜往榻上一歪,道:「那也還沒缺人到什麼都收的地步,那麼大個姑娘我可養不起。」再說了,人家也未必是真心想叫他做什麼,他承諾到時候不會袖手旁觀,只怕師太心裡原本想著的也就是這麼一句罷了。
白朮回憶一下今天下午看到的那小姑娘身上的衣著,道:「還真是,霞影紗這一門手藝已經失傳了,也就堂太太公府出身才拿出那個來與您做了一個大氅的面,遠遠地看著霧氣朦朧,神仙中人一般。她的道袍裡子也是那個,一般人家可拿不出來。」
劉嬤嬤正邁腳進來,聽了就笑道:「知道的說你是說那個姑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逮著機會誇自家大爺長得好。」又對林瑜道,「秦姑娘說了,願意留在林家自食其力,過去種種皆如虛妄。」
「這就好了。」林瑜道,「虛妄什麼倒不至於,不過她原本的身份是不能用了,少不得換一換。」
說著,換了錢嬤嬤來,將人交給她林瑜也放心。新身份自有外頭人聯繫了衙門裡的那個吏目去辦,不過一聲吩咐的事。
直到這時候,林瑜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老太妃給他留下了一支怎樣的力量。並不是說強大,而是卻格外適合林瑜。在林瑜的手上,這一股力量達到了最頂峰。
他敢說,整個姑蘇,再沒人比他更了解這座古城。
這樣的話,有些計劃就可以繼續下去了。
「自古以來,果然還是女人的錢好賺。」在準備離開家鄉之前,林瑜去見了一回張大舅。他看了這一季的賬本子之後由衷地感慨道。
張家原本就有胭脂水粉的鋪子,只是比起本地最好的略次了一籌。後來林瑜弄出了比胰子皂角更好用且有便宜的肥皂之後,就與張家合作,他只管生產,張家用他們龐大的商路進行分銷。
不過生意上的事情不用他多操心,張家自然知道該怎麼辦,一切都有成例。
值得注意的是姑蘇城內已經有人開始矚目這一股生意了,只怕早晚會找到林瑜的頭上,而林瑜暫時還不想以這種方式來增加自己的知名度。
「建一個行會吧。」聽完了張大舅的擔憂,林瑜道,「將有實力也有善意的拉攏進來,獨個商家好對付,整個行會他們就得掂量掂量,再者一門心思作對而不想著賺錢的商人應該是沒有的。如果有的話必定有其他的目的,那就交與我解決好了。」
張大舅接過林瑜抵還來的賬冊放在一邊,道:「布有布行,米有米行,這倒是一個好法子,只是單單皂業是不是撐不起一個行當。」
「那就再加上胭脂水粉,盡夠了。」林瑜起身道,「我一會子叫人送方案來。」
像這種在有限的生產力之下,試驗出最合適的化妝品不算簡單,也不算難。林瑜空間中本就有像鴨蛋粉這樣如今還沒有出現的化妝品的製作方式,略作一些改動,比如將其中一味鉛粉改成滑石粉,製作出來的粉就比原先的更加輕薄香美。雖然藥用級的滑石粉成本更高了些,但是這樣的粉妝本就面向的是大戶人家,她們也不在意這一點點的銀錢。
其他的胭脂之類,成本因著林瑜圈出了一大片山地來專門種植花朵後下降了許多。他本來的意思是用收下來的花瓣制香水,不過淘澄出來的顏色浪費了也不好,就專門找出胭脂製法來。一樣東西能做兩樣用,成本可不就降下來了。
如今姑蘇張家的胭脂已經盡數用林瑜供給的,貨品之美連京城都有所耳聞。只是原本兩家專做胭脂的臉上不好看,林瑜也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更何況他們還與皇商有些牽連。如果此次能拉上同一條船,也省了他的力氣。
不過這一些,在他將方案交給張大舅時,就不再多操心了。生意上的人情世故,張大舅比他要了解。也跟林瑜說過,在合適的時候他自會去找合適的皇商,搭上內務府的線,到時候不止京城這一塊的生意、能吃下全國的也未可知。
林瑜和張大舅商議畢,沒留在張家用午膳。這一段時間張大舅只怕是又要關心生意上的事情,又要管教不省心的弟弟,只怕是沒什麼心力。
回到家裡,就聽隔壁府上來請一道用午膳,林瑜也習慣了。就腳步不停地往隔壁走去,想了想,順手帶上兩瓶子香水、不、按照現在的叫法是花露。
賈敏見了果然愛不釋手,林瑜教了她稍微用上一兩滴,就能保持香味很久,然後道:「如果嬸嬸喜歡,我那邊還有很多呢,香型也不同。」
賈敏將花露交給青蘭妥善保管起來,問道:「這個能保存多久?」
「若是沒拆封,一年不成問題。」拆封了自然要儘快用完了,索性盛這種花露的玻璃瓶都是小小的一個。林瑜特地叫莊上的工匠制了來,如今他們做這些越來越順手了。
賈敏便笑道:「你那綴胭閣集滿了所有女兒家最愛的東西,竟沒收進這個花露?」她說的正是林瑜個張家合作開得賣胭脂水粉的店,名字也是後來新取的。
林瑜笑了笑,道:「還不是時候。」又笑道,「什麼時候我在綴胭閣裡頭再加一個小小的銀樓,專門賣釵環墜飾,那才叫真正集滿了所有女兒家的鐘愛呢!」
賈敏笑著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真不知誰家的姑娘有福,能嫁給你,可真是一生享用不盡了。」
林瑜笑而不語。
賈敏見狀,心裡便知道了。她這幾日在姑蘇真是很見了幾位各色各樣的夫人太太之流,說話三句兩句不離他們家的新科解元,意思明白的很。
只是賈敏自己想著,林瑜的前途遠不止這些,況且他年紀還小,又有什麼好急的。只是她只是一個堂嬸,又不是親娘,雖則這兩年親近了好些,終究不是嫡嫡親的。現在知道了瑜哥兒這般表態,她也就好出面回絕了。
真是,什麼阿物兒都干肖想他們家解元郎!
定好了回揚州的日子,林瑜遣人去林珩家裡說了一聲。這一次族裡頭一下子出了兩個舉人,其中一個還是解元,新任的族長真是分外的有顏面,忙忙地都喊了來祭祖,又要立牌坊,是以林珩也請了假在家。
西山書院原有這樣的先例,中了舉人的話可以請假回鄉一趟,不過,也就是路途近有閑錢的會跑這一趟。大多數離家遠的並不會走這一趟,畢竟春闈離著秋闈只有大半年,做學子的多想著搏一搏,沒準就考上了呢!這樣的話,再回鄉時間就不夠用了。
林珩聽了,樂得一道走,一來宗平也在,他們三人正好搭伴,二來,正三品的官船到底比私人船運要穩妥,還省了一筆使費。
這一回,一行人只在揚州稍作停留,賈敏自然留下。林瑜、辛宗平並林珩三人就要直接上金陵,翻了年後就得上京城預備著春闈。
在揚州停留地短暫時間裡,林如海便於林瑜商量著,過年後叫賈敏帶著黛玉、鯉奴一道上京去。一來,林瑜在京城也有個照應。二來,這鹽政任期已經走進了最後一年,若是上面還有什麼要動手的話,也就這一年半載的時光了。賈敏一個女眷,鯉奴黛玉都還小,林如海十分不放心。
林瑜想了想,也是。他身邊的護衛是跟著他的,雖然當初也給林府上臨時訓練了一批人出來,到底沒有林瑜的人好用。雖然兩年都安全地挺過來了,應該不會再用心思,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也好,那就年後一道上京吧!」林瑜點了點頭。
商議定了,林如海並賈敏忙忙地致信京中榮國府。
八月鄉試,月底放榜,林瑜一行人又在姑蘇帶了一個多月的時光,如今日子已經進入十月中旬,眼看著就要十一月了,如今知會榮國府已經稍嫌晚了些。
行路早的舉子如今怕是已經在上京的路上了,只是林瑜他們從京杭大運河走,從揚州出發前往京城滿打滿算一個月的時間也盡夠了。這才在金陵過完了年,再出發。
卻說榮國府上隨著揚州來的節禮接到了賈敏要上京來的消息,別人不說,賈母和賈璉是真心的高興。賈璉去年年底的時候已經完婚,娶了王熙鳳,也算是美滿。如今想起來在揚州時姑太太對自己的照顧,就忙不迭的要親自動手安排住處之類。
王熙鳳便笑道:「二爺忙什麼,姑太太上京來自有自家的宅子地住,哪裡會住府上。」
賈璉不以為然道:「你知道什麼,雖說姑媽必是要住自家的,但是如今那裡好幾年沒住人,沒好好收拾之前,哪裡住得人。再者,那是府上正經的姑奶奶,收拾個臨時落腳的地方,又有什麼不對的。」
是沒什麼不對,只是太太不高興罷了,王熙鳳心道。這太太也就是王夫人,也是王熙鳳正經嫡親的姑媽。一個是賈璉那邊的,王熙鳳心裡自然就偏向王家人了。
果然過兩天,賈母那邊見府裡頭□□齊備,心裡高興,狠贊了賈璉一通,又賞了好些好東西。拉著他的手叫幫著去林府看看,賈璉忙不迭地去了,一走就是早出晚歸的好幾天,直把王熙鳳氣了個仰倒。
好不容易賈璉稍稍空閑了一些,王熙鳳便打疊起溫柔小意來,問道:「二爺何苦來這般忙碌,也不見你在自己府上這樣用心。」
賈璉回想了一下揚州時的日子,笑道:「你是沒見過姑媽,姑媽家原與我們不一樣的,□□過得精緻,少不得多費心一些。」
王熙鳳只不信,她一向以自家為豪的,只如今嫁進賈府時間還不大長,便只指著榮國府說話,道:「再好,能和這公府相比?」
賈璉見她不信,就道:「自是和府上不一樣的精緻,等你見過,你才知道服了。」
王熙鳳便擺手示意不說這個,換了個話題道:「說起來,老祖宗可是狠誇了一同那什麼瑜哥兒,你是見過的,那是個什麼人物?」
說起他來,賈璉便笑了,道:「堂堂今科解元郎,你說是怎樣的一個人物?學問出色就罷了,難得的是人品也是四角俱全的,那長相我只描述不出來,回頭你見了才知道。」
「在你嘴裡竟沒有一點不好不成。」王熙鳳叫他給說笑了,道,「我不信,竟還有人能比寶玉更出色不成。」
賈璉也沒有不高興,不信的人多的是,說也是白說,等真正見過之後才知道:「所以說你眼皮子淺你還不信。」
「我常在內宅的,見過的也就是些本家的兄弟,連親戚家的也不過是小時候才玩得好些,長大了都要避諱了,自不必你們爺們外頭行走的,見得多了。」王熙鳳不以為然道,「只不過一個解元,咱們這樣的人家,原也不在這上頭用心。」
那當初先珠大哥又何必削尖了腦袋,頂了他的監生名額去考科舉呢!賈璉不愛讀書是真,但也不見得樂意別人頂掉了該他得的東西。只是如今再說這些也不必了,到底人已經走了。他搖搖頭,也不與王熙鳳在這上頭拌嘴,指了一事,一徑走了。
林瑜送了好些工匠過來,又是鋪熱水管子又是營造浴房等等,忙碌得厲害,這些雖不要賈璉親自動手,但是他一個嫡親的侄子,少不得多費一些心。
再者,有些東西也要一個本地的才不至於被外頭人糊弄。
賈璉自揚州回來之後,按著林瑜的說法,往市井裡頭多轉了兩圈,就知道府上那些專管採買的買辦、管家之流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家裡他實在管不得,但是總不能叫姑媽一家吃虧。
這邊廂,賈母數著日子盼著賈敏上京來。另一頭,林瑜和西山學院的學子們相約好了,一道出發。
這一回,西山學院趕考的學子並不很多,林瑜算半個,辛宗平一個,另有張生一個,那個方臉的趙懷魯一個,並上一屆林瑜並不熟悉的舉子數人,一共也就十幾個。
林瑜乾脆包了一個船,在賈敏的官船之後跟著。
年初的時候,朝堂上有了起複舊員的信,賈雨村便託了林如海一紙薦書一道送去賈府上。
這一回賈雨村便也跟著一道走了,只是不許再租賃小船依附在官船邊上,林瑜包的船足夠大,再添上幾人都綽綽有餘。
再者,他並不在這船上住,而是跟著賈敏的官船。白天那邊相邀之時,才去和學子們或聊或遊戲,晚上停船不再前行之時,就回自己的房裡睡。
揚州到京城順風的話,也就半個月的行程。若趕上逆風,便再加幾天,說來也不到一個月。只是二十幾天在船上的時光,也足以林瑜用各種棋將船上的學子們殺個遍,直到再也沒人願意陪他下棋為止。
十來年一直自己跟自己玩的林瑜還挺遺憾的,心道,還是黛玉聰慧,現在好好教,以後不失為一個對手。
原本靈芝心算能力被林瑜發現的時候,他也試過教小丫頭圍棋,結果還不到半天他就放棄了。沒辦法,靈芝小丫鬟的心思實在太耿直了,心算能力再出眾也沒用,就是不開竅。
見林瑜又搬了棋盤,接著昨天的殘譜自己跟自己下著玩。辛宗平探頭看了一眼,實在是叫那縱橫捭闔的黑白色給繞得眼暈,他是個臭棋簍子,才算是給放過了。
「我問過外頭的船夫,說是再過一日就到京城了。」說著,忍不住鬆了口氣。金陵有條著名的秦淮河,前頭他眠花宿柳的時候,也沒少上花船過,只不過這個和二十來天的水上生活根本是兩碼事。要不是這一回還有林瑜照應著,只怕還要更不好過一些。
索性學子裡頭沒有暈船的,要不然人都軟了,也不知在春闈之前養不養得回來。
「我是要跟著堂嬸走的,林府還沒有完全翻修完畢,只怕要去榮國府住一段時間,你跟著我就不便了。」林瑜一邊下棋一邊道,「西山書院在京城有常年租的院子……」
突然想起什麼來,林瑜看向微笑著的辛宗平道:「我都忘了你父親在京城任著國子監祭酒,你是要回家住的吧?」
說到這個,辛宗平又忍不住嘆氣了,和剛才的放鬆不一樣,這一回充滿了不樂意,道:「是啊!」又期盼地看著林瑜,道,「你可千萬來救我!」
林瑜被他那樣子給逗樂了,一口應下:「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原也該登門拜訪,放心吧!」
如此,一日後,船終於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