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以責罰
如果訂閱比例低於70%的話只能在36小時后看到更新了, 比心~ 鳴鴉國鬼族向來擅長陣咒之法, 其中便包括「蛇印」一招。「蛇印」又分為金環蛇印與銀環蛇印。前者光呈淡青色,中者身體滾燙如灼,經脈將遭火燒之苦;銀環蛇印則呈火色, 一旦中招, 渾身如沐寒冰, 血流凝凍。
雖然在咒印入體之時徐行之便加以壓制,然則這一擊,那鬼修顯然是傾盡全力了的,徐行之再怎樣發力逼退, 還是難免受了一遭寒獄之苦。
此法還有一個特點,甚是古怪:一旦咒印結成, 鎖定對象, 就非打入對象體內不可, 即使徐行之及時出手打死了那鬼修,咒印依然會落在九枝燈身上。
唯有替他受了這下, 九枝燈才有可能躲過一劫。
九枝燈喉頭微哽,愧悔難當:「師兄, 我不該這般大意……」
「現在說這話有什麼用?」徐行之咬緊牙關, 緊抓住九枝燈的肩膀, 低喘不絕, 唇邊亦隱隱生出絳紫色來, 「脫衣服作甚?把衣裳給我穿好。」
孟重光抑制不住情緒, 掌心生出淡淡光華來:「師兄, 你好好在這裡躺著,我這就替你將符咒……」
徐行之掙起半副身子來,一巴掌拍開孟重光的手:「讓周北南知道我因為這種小嘍啰受傷?我非被他嘲笑一輩子不可!」
九枝燈身體一震,似有所悟,咬唇不語。
孟重光死死咬緊牙關:「師兄難道絲毫不顧惜自己身體的嗎?」
徐行之卻一反常態,難得這般堅決:「哪來那麼多廢話?把衣服幫我穿上!都給我記住了,誰都不許對旁人說起我受傷的事情,這事兒揭過去便算了!」
方才祭壇炸裂之聲在這幽閉空間內算得上震天撼地,徐行之剛剛系好腰帶,周北南便帶著一名丹陽峰弟子自一條通路中閃出來:「……剛才是什麼聲音?」
徐行之勉力靠在一塊稍大的祭壇石邊,翹著二郎腿道:「鬼族的蠱蟲忘記帶走了,嚇老子一跳。」
周北南哈哈大笑:「徐行之,你神鬼都不懼,怎就怕蟲子怕成這樣?」
徐行之朝後仰靠著,不屑道:「你周大少要是小時候餓昏過去的時候差點被螞蟻分著吃了,指不定比我更怕。」
周北南並不願叫徐行之想起自己童年之事,輕咳一聲,稍稍將笑容斂起,岔開話題:「你臉色怎麼不大好?」
徐行之反問:「你不覺得這裡怪冷的嗎?」
周北南鄙夷道:「你真虛。」
徐行之隨手撿了塊石頭去砸周北南:「滾滾滾。有跟我打嘴仗的工夫,不如去瞧瞧看還有沒有什麼漏網之魚。」
一番搜尋后,一行人確認這些作亂的鬼修無一倖免,盡數被剿,屍體共計三十七具,被溫雪塵幾道靈符封印,付之一炬,叫他們的魂靈乾乾淨淨地投胎去也。
……沒人發現其中少了一具屍首。
白馬尖深山坳處。
剛剛出手傷了徐行之的鬼修屍首被拖曳至山間。
天色已昏,數條藤蔓從潮濕的密林深處窸窣爬出,如游蛇一般將那具鬼修屍體纏繞、紮緊,捆成了一隻粽子。
隨後,藤蔓表面開始泛起雪白的細碎泡沫,那死人鬼修起先是沒了皮膚,很快又在燒灼中露出了支離的白骨。
不出一刻鐘,他就被銷毀得連骨頭都不剩。
軀體消亡之後,一抹光亮從藤蔓間徐徐升起。
那是每個人都會有的魂核。身死之後,魂魄若在,就能靠此轉世。
而一根藤蔓疾電迅雷似的射·出,將那已飄飛到半空的魂核擒住,喀地一聲,捏了個粉身碎骨。
徐行之既有意隱瞞傷勢,自然無人瞧出端倪來,回程的一路上照舊笑鬧,就連向來細心的元如晝都沒能察覺到分毫異常。
回到風陵山,向師父與師叔復命述職歸來,徐行之已冷得失去了知覺,但他神志還在,撐著走回自己的居室時,還不忘跟幾個相熟的師弟打聲招呼。
將門一闔,徐行之便覺精疲力竭。
他屋後有一塘常年滾熱的溫泉沐池,徐行之一邊解衣,一邊緩步朝那池子走去,一路上留下了泄地的白袍,橫掛的腰帶,以及踢飛的錦履。
走至池邊,他抖著手從懸挂在池邊的一隻葫蘆里倒出幾顆葯丹,沒細數有多少,將丹藥統統拋入池中。
池水立時變為乳白,熱浪翻滾,葯香襲人。
徐行之一頭扎了進去,泡在其中,任葯泉蒸透全身。
然而大概是由於治療的時間延宕太長,在泉水中泡了整整一個時辰的徐行之再爬出來時,身上仍是寒津津的,骨縫都冷得發痛。
他暗罵一聲見鬼,自知自己這身體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了,索性囫圇擦去身上水漬,光著身子走了出去。
滾熱的葯泉泡久了,徐行之腦袋有些昏沉,因此他回房后根本沒注意到被自己扔了一地的衣物都好端端掛回了衣鉤之上。
……直到他看清自己的睡榻之上趴了一隻乖巧可人的大糰子。
那人扯著自己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隻毛茸茸的軟球。
徐行之一看便猜到這是誰了。
……畢竟大白日的敢登堂入室、還敢掀他被褥的人並不多。
他一把扯過架上原本掛著的睡袍,將自己包裹起來:「重光?」
一張汗津津的漂亮小臉兒從被子里冒了出來。
他聲音又軟又甜,像是街面上賣的三文錢一斤的麥芽糖:「……師兄,我給你暖被窩兒呢。」
徐行之樂出了聲來,走過去把他逮出來:「誰叫你上我的床的?」
「師兄手好涼。」沒想到孟重光根本不接他的話茬,攏過他的手貼在唇邊,呵了兩下氣,「我給師兄暖暖。」
徐行之愣了愣,麵皮竟然隱隱發了些熱,把手抽了回來:「……少給我來這套啊。走走走,回你屋裡睡去。」
孟重光說:「我不走。」
徐行之去拽他的胳膊:「起來。若是師叔去弟子殿內查房……」
話音未落,孟重光竟一把擒住了徐行之的手腕,發力猛拽,反身一壓,把徐行之生生壓倒在了床上!
徐行之不知道那向來孱弱、風吹就倒的身體是哪兒來的氣力。或許是自己剛剛中咒、身體略虛的緣故,他竟是被壓製得半分掙扎不得,哪怕把手腕從孟重光手中解放出來也做不到。
另一隻纖細漂亮的手趁勢蓋上了徐行之的眼睛,隔絕了室內的燭火光芒。
徐行之使盡氣力,卻紋絲難動,只覺得身上橫壓了一座泰山,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孟重光的聲音穩噹噹地從上方傳來,一如既往地溫軟,甚至聽不出他有在用力。
他蠻不講理地提出了要求:「從今天開始我要搬進師兄的房裡。」
他說:「我要看著師兄,不能讓師兄再受傷。」
他又說:「我以前以為師兄什麼都能做到,是我太過懈怠。這次是我不察,害了師兄。我保證,以後這樣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徐行之漸漸不再試圖掙開孟重光,也將他的話聽了進去。
孟重光自顧自念叨了半晌,卻發現徐行之一動不動,不由慌神,立時從徐行之身上爬下去,撒開了手:「……師兄?」
徐行之默不作聲地爬起身來,活動一番頸肩,又將腰部以上已然散亂的睡袍整好,站起身來。
孟重光慌亂之下,手腳並用地膝行到床邊去拉他的腰帶:「師兄,你理理我……」
一拉之下,徐行之差點被孟重光當場剝光:「哎哎哎,撒手。」
孟重光帶著一點軟軟的小鼻音,委屈道:「師兄……」
徐行之仰天嘆了一聲:「……你以為我要去哪兒?我去弟子殿把你的被褥抱過來!」
孟重光眼睛一亮,立刻乖乖鬆手,跪坐在床上:「真的?」
「我一個人住這種寬敞的大殿,著實無聊得慌。」徐行之說,「你搬來住,我還有個能聊天解悶兒的。」
孟重光興奮得兩腮通紅,赤著腳就要下地:「師兄身體有恙,我去搬。」
徐行之將他一把摁回了被窩:「我去。師叔那裡總要有個交代,你去說,師叔難道會輕易放你來?」
言罷,他輕敲了敲孟重光的額頭,「……想得美。乖乖給我暖被窩。」
這話一出口,徐行之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但一時間又難以分辨是哪裡出了問題。
……就像他不清楚自己怎麼就稀里糊塗地答應了孟重光這麼無禮的要求。
他只覺得這麼些年相處下來,同孟重光在白日里一刻不離,在晚上居於一所,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他很快換好了出行用的衣裳,打屏風後轉過來,一邊系腰帶一邊道:「你先睡下,不必等我。」
孟重光拱在徐行之的被子里,小聲乖巧道:「師兄,窗外月光太亮,重光睡不著。」
徐行之無奈,揚起手來,結起法陣,那扇圓窗外立時凝起一團濃霧。
他像是用這扇霧障做了個籠子,把月亮套在其中,也將月光軟化成一團毛茸茸的輕光。
「這樣可以了嗎?」徐行之問。
孟重光輕輕點頭,把被子拉著蓋住半張臉,嘟嘟囔囔地說:「……師兄殿外的月光都比其他地方來得好看。」
「嘴甜。」徐行之笑話他。
待徐行之即將出門時,孟重光又在後頭叮囑:「多添兩件衣裳再去。」
徐行之說:「用不著。」
剛一開門,迎面的一陣入骨秋風就吹得徐行之打了個冷顫,他只覺掌心和腳心涼到鑽心,只得立即關門,尋了一件鑲著風毛的外袍,再推門走出。
將門扉細心掩好,徐行之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往弟子殿去。
他繞過纏抱著主殿的幔帶迴廊,多行了幾步,果然在窗下看到了抱膝而坐、瘦削又冷淡的九枝燈。
他面前擺著十數樣瓶罐,看起來都是用來治療寒毒的丹藥。他坐在自己殿外的窗下,從屋內隱隱透出的暖光從他頭上越過,冷色的月光則將他的影子拖得老長。
……他難得地在發獃,甚至對徐行之的到來無知無覺。
而徐行之早在被孟重光壓在床上時,便覺出殿外還有第三個人的氣息。
看九枝燈這副模樣,若是自己不出來尋他,他怕是要在外頭坐到天亮,也不肯敲響殿門。
……這兩個孩子真是一個賽一個的不省心。
徐行之緊了緊胸前的系帶,出聲喚他:「……小燈。」
三十里地只能全靠腳走,更何況背上還背了一個人,行進速度自然是慢得很。
好在這人並不多重,大概是因為被燒得只剩下一具人乾的緣故,背起來很是輕鬆。
這一路上也乾乾淨淨的,竟連個蛇蟲鼠蟻都瞧不見。
而他們要去的地方也特別打眼。
在三十里開外,徐行之都能看見在東南方向矗立著一座接天的巨塔,它直通天際,浮光躍金,放眼四眺,唯有那裡有人工斧鑿過的痕迹。
即使沒有黑影指示,徐行之也絕對會選擇前去那裡。
蠻荒里不存在白日,天幕沉沉,像是老者眼上生出的膿翳。這裡應該是新下過一場不小的雨,驟雨初收,天色昏暗,林木蓊鬱,綠潮溶漾。
徐行之背著一具瀕死的焦屍,在林間跋涉。
但四周終究是太靜了,靜得叫人心頭打怵,徐行之索性吹起口哨來。
口哨聲很清亮,好像能滲進濕漉漉的岩石里去。
他挺流暢地吹完一首古調小曲兒,然後自己對自己真情實意地讚美道:「吹得真好。」
他背後的人稍稍動了動,一股熱氣兒吹到了他的頸項上。
……好像是在笑。
可當徐行之回過頭去時,他的腦袋卻安安靜靜地貼靠在他的背上,一動不動。
大概是錯覺吧。
穿過樹林,開始有嶙峋的小山次第出現,徐行之走得腿軟,實在是疲憊不堪,索性撿了個乾爽的山洞鑽了進去。
山洞裡有一塊生著青苔的岩石,徐行之想把那人靠著岩石放下來,但他卻發現,那雙胳膊像是僵硬了似的,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圈在了自己脖子上,只給自己留下了一點點呼吸的空間。
徐行之不把他放下還好,如果打算放下,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他給勒死。
徐行之挺無奈的,又不敢去拍打他的身體,生怕一不小心把他脆弱的胳膊腿兒給震掉了:「哎,醒醒。能醒過來嗎?」
身後的人蠕動了一下身體。
徐行之說:「咱們在這裡休息會兒。你放開我。」
身後人艱難地把蜷曲的手臂放開了一點點,卻並沒有真正放開徐行之,而是攥緊了他的衣角。
他的聲音還是被燒壞過後的嘶啞可怖:「……你要走嗎?」
儘管這張臉是如此可怖,徐行之的內心卻挺平靜的。
一方面,他才和那怪物短兵相接過,被濺了一臉血,現在看什麼都平靜。
另一方面,在怪物雲集的蠻荒里,一具基本保持著人形的怪物似乎並不是那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