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他看著她畏畏縮縮的樣子,不由嗤笑了一聲, 算是默認了。


  當下她便急著想要哭出來。


  畢竟他是天邪之鬼, 他有通陰陽逆天下之能,可她卻僅僅只是個脆弱的櫻花妖, 不過是屍首僥倖被埋在了櫻花下,鮮血染紅了樹根, 方才得有一線天機成為了妖怪。


  於是她絞盡了腦汁想要勸他回去。


  大妖怪冷哼了一聲:「還要去哪裡?」他說道, 「我的摯寶, 就在此地。」聲音中甚至還有隱隱的笑意。


  然而她卻未能察覺,只以為他真有寶物被壓在了這間神社裡, 直到鳥居門前石階之上,那個踩著一汪翠色而來的鮮麗巫女。


  她一身紅色而來,耀眼的不可思議,眉眼間卻隱含著淡淡的煞氣,上前一步就掐住了天邪的臉,惡狠狠地道:「你這傢伙又跑到哪裡去了!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很辛苦啊!」


  清子險些被她這動作嚇得魂飛魄散,卻又不敢做什麼, 只能眼淚汪汪地祈禱向來兇殘暴戾無所顧忌的天邪之鬼對上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時能下手輕些。


  只是,出乎她意料,被橫掃了面子,然後又被掐住了臉頰的天邪之鬼看上去並沒有生氣或者厭惡的樣子, 甚至, 她看見他滿是凌厲與殺意的眼尾都漫開淡淡的笑意。


  很淡很淡, 幾乎是一瞬間, 他便將自己的情緒收斂的乾乾淨淨。


  這個從來只在殺戮的寶座上遠不可及的大妖怪就這麼任由她掐著自己的臉,用手指了指站在一旁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櫻花妖:「這個給你。」


  「我要個女孩子做什麼?」一身鮮紅的巫女說著,只掐的更狠了,「還有,你是不是欺負了人家,怎麼她的眼神看起來這麼可憐?」


  大妖怪一邊給了清子一個冷如凌遲般的眼神,一邊又去和她說話:「愛要不要。」


  雖然是不假辭色的話語,眼神卻是溫柔的。


  兩相對比,清子才更能知曉兩者態度的差距。


  她終於明白,天邪之鬼所說的摯寶。


  原來他口中所說的摯寶,就是眼前這個言笑盈盈地、甚至敢用手掐住他臉的巫女。


  那個巫女說,喜歡櫻花。


  他便把整個神社都種滿了櫻花,接天連夜,映入眼帘的都是櫻花。


  那個巫女說,覺得她可憐。


  他便真的放了她走,還教她隱藏妖氣的心訣。


  那個巫女曾經也說,不要傷害別人。


  於是那個曾經令人望風而逃的嗜血大妖怪藏起自己的獠牙,減去自己的利爪,將自己喬裝成一隻人畜無害的貓咪,時刻依偎在她的腳邊。


  清子就這麼看著這個傳說中的大妖怪將她放在心上,藏在心間,匿在夢中,不敢用動作和言語表達分毫,只小心翼翼地用眼神泄露出幾分不濃不淡的愛憐。


  「所有的妖怪在愛上人類后,都會變得這麼卑微又奇怪嗎?」清子並不能很明白地理解這些東西。


  這些情緒本該也應只有人類才能夠擁有,妖怪的記憶和本能已經剝奪了她身為人類的曾經,現在的妖怪清子還無法準確理解人類,因此對這種感情也不能深刻體會。


  她曾經這麼問過天邪之鬼。


  黑貓冷笑了一聲,完全不想理睬她。


  現在,她又將這個問題拋在了斑的面前。


  白胖的招財貓沉默了片刻,而後道:「不是妖怪在愛上人類后才會變得卑微又奇怪,而是喜歡本身就把受到它感染的每一個妖或者人都變得截然不同。」


  「所以。」清子問他,「你喜歡她嗎?」


  許久,斑才輕哼了一聲,轉過身,胖胖的屁股對準了她:「誰會喜歡連年壽都到不了我零頭的一個小姑娘。」說著,他幾步間就離開了旅店,看上去實在是有些像落荒而逃。


  清子失笑,又將煙送回嘴裡,含糊道:「這一次,就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命運彷彿生來就會給所有人機會。


  就像天邪之鬼,在遇到神山五月後,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卻仍是一意孤行地陪在對方身邊,直到遇到逢魔,他被囚困的在其中貓咪肉身為救他心慕的少女而死。命運給了他一個機會,只需他不再回去,便能如從前一般依舊,可他放棄了,自己變作了貓的樣子回到了神山五月的身邊,然後默不作聲地守了她半輩子。


  現在的斑也是如此,她給了他機會,他卻拒絕了。


  所有的轉機都像是被這些大妖怪所刻意忽視似的,明知故犯,而斑終將步入天邪之鬼的命運。


  這就是她占卜到的未來。


  那麼清晰,又那麼無可更改。


  清子又吸了口煙,然後緩緩吐出,心情無端地有些複雜。


  斑自然不知道清子在想什麼,他只是拖著自己胖胖的身軀就向著夏目撲了過去:「喂,夏目,接住我!」


  正和折鳶說話的夏目條件反射地轉過頭,懷裡順勢一沉,撲來一隻很有噸位的貓咪。


  他悶哼了一聲,道:「老師,你要減肥了。」這壓的他的手臂還真有點痛。


  「你是在說我胖嗎!」斑炸毛道。


  夏目無奈地解釋道:「沒有,只是適當地縮減一下你的食量也對你的健康有所幫助啊。」


  站在一旁看著這一人一貓的折鳶不由唇角輕揚。


  斑不滿自己的伙食被剋扣,和夏目力爭抗拒,最後還是夏目無奈地後退一步,獲勝的斑得意洋洋,剛一抬頭,眼睛就對上了折鳶柔和的眼神,他便不由怔了怔,隨即立刻轉了個身跳到了夏目的肩膀上,背對著她。


  夏目被這突兀的動作嚇了一跳,問道:「怎麼了,老師?」


  折鳶也是困惑。


  斑卻傲嬌地哼了一聲,回道:「我就是喜歡這個姿勢。」


  這讓折鳶和夏目皆有些茫然地對視了一眼,不得其間,便只好隨他去了。


  因為兩人的住處並不挨在一起,所以夏目是把折鳶送上了車以後才離開的。


  差不多一個小時,折鳶便到了家。


  她問清子買了些溫泉饅頭回來,想來家裡的小傢伙們應該會喜歡才是。


  果不其然,當折鳶拎著東西進屋的時候,立刻就被鼻子靈敏的小傢伙們圍了起來,各個都討好似的朝她笑。


  折鳶也不吝嗇,分了他們好幾盒,剩下來的她就拿給了伽椰子和俊雄。


  伽椰子笑了笑,拆了包裝將溫泉饅頭裝盤,讓折鳶和俊雄拿了一盤上樓吃去。


  折鳶自是沒有意見,一手饅頭,一手弟弟,就這麼上了樓。


  樓上房間里,奴良家的少主正愁著眉眼撐著臉坐在榻榻米上,折鳶一拉開障子就看到了他。


  奴良陸生眼睛一亮,起身就向她走了過來。突然地,他像是從折鳶身上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好看的眉宇皺了起來。他忙將她拉進了房間,又關好門,這才像只大型犬似的撲到她身上一通亂蹭,等屬於大妖的氣息又覆蓋了她全身後,他這才停下了自己的動作,抱怨道:「你這幾天去哪裡了?我一連三天都沒看到你。」


  折鳶微微有些驚訝:「你每天都過來嗎?」


  「是啊。」奴良陸生笑著挑起她的下巴,鮮紅的唇曖昧地湊到了她的臉邊,「是不是覺得很對不起我?」


  站在一旁的俊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對一個每天潛進家裡的像小偷一樣的人還需要有什麼對不起的。」


  奴良陸生狀似和善的呵呵一笑,在折鳶視線所不及的地方眼神卻是凌厲非常:「俊雄弟弟還真是不乖啊。」


  折鳶只好將手上端著的饅頭橫入兩人之間,說道:「吃饅頭!」


  兩人對視了一眼,這才偃旗息鼓,圍著折鳶坐了下來。


  清子家的饅頭嘗起來確實不錯。吃完之後,折鳶又給兩人泡了杯解膩的綠茶,待將口中屬於溫泉饅頭的過於甜膩的味道洗掉之後,折鳶便坐到了書桌前開始寫作業。


  她這幾天都在旅店中,實在是沒有時間寫作業。


  好在她大部分的作業都已經在學校里做好了,剩下來的作業並不多。


  寫完了作業后,她又打開書本預習了一下明天上課的內容。


  奴良陸生也不急著催促她,就這麼撐著下巴眼眸輕闔地看著她,唇角蘊著柔軟又氤氳的笑意。


  說來,折鳶在國小的時候就常年蟬聯第一,奴良陸生此時注視著她筆挺的後背,心裡非但沒有被扔在一邊的無聊,反而類似於「這就是我的折鳶」這樣的與有榮焉感。


  折鳶看書看了有多久,奴良陸生就看了她有多久。等她預習完后才反應過來自己將奴良陸生冷落在一旁許久了,忙歉疚道:「陸生——」


  然而她才開口,奴良陸生就像是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似的,笑眯眯地摟過了她的腰身道:「學姐總算是看好書了。」他低下頭看她,眼眸中有星輝流轉凝匯,聲音漸輕,「既然學好了,那我們睡覺吧?」


  折鳶一愣,沒等反應過來,便聽得俊雄冷冷道:「你又要睡在這裡。」這已經不是問句了。


  陸生笑而不語。


  折鳶只好又鋪了三個人的被褥。


  她算是看明白了,奴良陸生是打算在她房間常住了。


  不過好在今天的兩人倒算乖巧,並沒有太多的針鋒相對。只是在臨睡前,奴良陸生湊過身,指尖挑起她的一縷髮絲,輕輕地笑著,問道:「鳶姐,你這幾天出去,有遇到什麼大妖怪嗎?」


  這幾天出去?

  想到自己住的那個妖怪旅店和無法感覺到妖力的清子,折鳶點了點頭。


  奴良陸生將她的髮絲捻到唇邊,並不吻下去,僅是用拇指細細地摩挲著,然後又問:「是誰?」


  聽到這裡,折鳶才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見他不過眉目含笑地看著自己,便又閉上了眼睛,回道:「下呂旅店的店主。」


  雖然她對清子仍有諸多疑慮,但名字本就是一個咒,無論她是交給自己真名亦或是假名,折鳶都不打算說出去,因此只告訴了陸生這家溫泉旅店的名字。


  陸生自然也是直到她的顧慮,不由失笑,隨即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髮絲。


  真可愛。


  俊美幾能令人發狂的百鬼之主輕笑著,玫紅色的眼眸中日月與星輝顛倒,唯剩下眼前少女清冷又溫柔的眉眼。


  他微微一笑,隨即眸中的流光又沉了下去。


  所以說,那個在他心慕之人身上留下這麼濃重氣息的、甚至掩蓋了他氣息的妖怪——就是那個下呂旅店的店主嗎?

  >>>

  折鳶早上醒來的時候,奴良陸生照例已經不在了,他的被褥也被完完整整地疊好放進了衣櫥里。折鳶也換好了衣服整理好自己的東西,這才叫起俊雄來,一同下樓。


  吃好早飯後,伽椰子將便當遞給折鳶,帶著溫柔的笑容一路送她到了門口,叮囑她要路上小心。


  一切彷彿都與以前別無二致,直到折鳶到了學校,感覺到校園裡那即使不用言說也依然涌動著的粉紅氣息。


  她有些詫異,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停好車后就回到了自己的班級。


  但不知怎麼的,就連平時圍在她身邊的地縛靈們今天都不見了。直到中午和侑介一起吃飯的時候,聽到對方頗有些扭捏的詢問自己下午是否有空,能不能陪他去買一下做巧克力的原料。


  折鳶一愣,有些疑惑:「情人節應該已經過去了吧。」


  侑介也是一愣:「你不知道聖巧克力日嗎?」


  折鳶搖頭,她確實不知道。


  侑介像是驟然間看到了怪物一樣,滿眼詫異地盯著她。


  「那是什麼?新出來的節日嗎?」她問道。


  侑介又看了她一眼,這才道:「是黑主學院特有的一個日子。」


  他解釋道,「說是在這一天,拿著巧克力到黑主學院湖邊的那顆大樹下告白的話,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有不少人去試驗了,還真是都成功了,所以就漸漸地在別的學校間也流傳開來了。」


  折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將黑主學院這個名字咬在舌尖來回又念了幾遍。


  她記得這是那些吸血鬼的學院……


  侑介像是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臉漲得通紅,眼神也開始躲閃了起來,時不時地偷看折鳶幾眼,見她略略沉思的樣子,終於忍不住道:「折、折鳶,你難道、難道不想去嗎?」他知道她晚上要打工,立刻又改口道,「反正我們下午是自習課,出去走走也沒關係。」


  聽到他的勸說,折鳶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覺得可以給媽媽和家裡人做一份巧克力。


  侑介高興得不能自已,只以為自己或許是有機會了,忙和折鳶約好了時間。


  兩人約了下午兩點的時候校門口見。


  然而不等到兩點,侑介就已經迫不及待地等在了門口。


  他拎著書包,不停地大口呼氣,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放鬆一些,突然地,身後一個帶著些驚訝的女聲響起:「朝日奈,你好早。」


  侑介身形一僵。


  折鳶在與別人約好時向來喜歡給自己留下五到十分鐘的早到時間,卻沒想到這次竟能看到比自己還要早的人。然而驚訝過後她也就平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們走吧。」


  侑介這才慌慌忙忙地跟上了折鳶的腳步。


  他一把搶過折鳶手中提著的書包,對上折鳶不解又困惑的眼神時,紅髮少年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我幫你拿。」


  見著他緊張的樣子,折鳶不由失笑,隨即道:「謝謝你。」她問道,「想好要去哪裡買原料了嗎?」


  侑介紅著臉點頭,深吸了口氣,這次總算是把話說順了:「我們去黑主學院附近買,坐車過去。」說著,他從口袋裡拿出了幾枚零錢,顯然是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於是折鳶便朝他點了點頭,又說了聲謝謝,少年的臉立刻就漲得通紅。


  兩人上車,最後在黑主學院附近的商業街下了車。


  也許是因為就靠近學校周圍的緣故,商業街對於聖巧克力日也很是重視,許多鋪子都擺上了可口的巧克力。


  侑介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記事本,看了看上面記下的筆記,對著折鳶指了個方向:「我們去那家店。」顯然是有備而來。


  折鳶莫名的覺得有些好笑,卻仍是跟在侑介的身後,和他一起買全了做巧克力的材料。只是在買的時候,她發現他買了絕對超出五人份的原料,這讓她有些訝異。


  不止是她覺得驚訝,就連一邊也準備買做巧克力原料的暗棕色頭髮的少女都不由吃驚道:「你怎麼買了這麼多?」


  侑介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颳了刮臉頰:「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做巧克力,我擔心做的不好,所以就買了這麼多。」


  「你也是第一次做嗎!」身旁的少女像是找到了戰友似的立刻笑了起來,但隨即卻又地落了下來,「我也是第一次做,好擔心做不好啊。」


  侑介向來對女孩子沒辦法,此時不免有些手忙腳亂:「就、就算做的再怎麼不好,怎、怎麼都算是一份心意啊!你、你不要難過!」


  少女失笑,對著他擺手笑道:「謝謝你的安慰啦。」


  折鳶微微笑著看著兩人的互動,眼神從他們的身上掃過,突然地,她的眼神一凝,看著街上一隻黑貓跑過。


  那是老師——


  折鳶微一蹙眉,轉頭對侑介道:「朝日奈,我去一下洗手間,馬上回來。」


  話畢,也不等侑介應下,她便已匆匆地趕了出去。


  天邪之鬼向來是不吝收斂自己身上的妖氣的,這位昔日赫赫有名的大妖怪即便到了今日也張狂的無人可敵。但也多虧於此,折鳶方能跟著他殘留的妖氣一路追進了一個小巷。


  出乎折鳶意料的,巷子里不只有天邪一個,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捂著胸口靠在牆邊的銀髮青年,以及一個倒在地上胸口被開了一木倉的男人和一個年輕的女性。


  折鳶看了那男人一眼,發現他口中含著尖尖的獠牙,唇角還有鮮血,儼然是個Level E。


  天邪甩了甩自己長長的尾巴,柔軟的身體蹭過折鳶的腳踝,輕輕地叫了一聲:「喵。」


  折鳶這才收回了自己的心神,低頭看向了天邪。


  但見黑貓的眼神掃向靠在一邊、用手揪緊了自己胸口不停喘著粗氣的銀髮少年身上,折鳶瞭然地點了點頭,而後向著他走去,問道:「你沒事吧?」


  聽到聲音,銀髮少年猛地抬起頭,淡紫色的眼眸被生生地逼上了一層猩紅。他看到她,整個人便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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