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風聲將折鳶的耳朵堵得嚴嚴實實的,她什麼都聽不見, 只能蹙起眉, 伸手就要去拿自己口袋裡的符咒。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要觸及口袋裡的符紙時,斑的兩隻胖胖的爪子卻驀地按住了她的手。


  折鳶掙扎了兩下, 卻沒掙開。


  她已是有些著急了,眼看著地面與他們越來越近, 刮過耳際而長風只如一把把鋼刀, 輕而易舉地就割開了她的皮膚。


  折鳶厲聲道:「老師, 別鬧了!」


  斑卻捉著她的手腕不放。


  貓咪白胖的身軀被她臨著風虛壓在身下,那雙類似野獸的金色豎瞳就這麼定定地看著她。


  斑道:「折鳶, 呼喚我的名字。」


  這是他頭一次不以小姑娘這樣的稱呼叫她,可是折鳶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她冷聲道:「老師!」


  她想說,「別鬧了」,然而斑卻先一步截斷了她的話語:「不是這個名字。」


  折鳶氣急,但隨著他們下降的速度越來越快,那凜冽的冷風幾乎刺的她睜不開眼睛, 她只能閉著眼睛咬緊了牙關道:「斑!」


  聽她叫出了自己的真名,斑那張如饅頭一般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絲笑意。


  即刻,淺淺的光芒泛起,風煙蔓延, 眼前的招財貓已是被淹沒在了彷彿融化了的煙塵中。


  兩人還是在不停地向下掉落, 折鳶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抿緊唇瓣, 清晰無比地感覺到樹枝混合著風聲劃過臉頰時那尖銳的刺痛感。


  就在她腦海被刺激的一片空白時,突然地,一雙手卻環過了她的腰身。


  緊接著,便是一個寬闊的懷抱將她抱在了懷裡。


  就在這個懷抱將她擁入懷中時,耳邊的風聲彷彿瞬間靜止,身下墜著的失重感也突然消失,周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寧靜又溫柔。


  折鳶雙眸緊閉,等了一會兒,才試探著睜開了眼睛。


  入目的是一覽無際的森林。


  此時,他們正凌駕於這些樹木之上,有風從遠方吹來,輕輕一動,掠過山林,所有的枝葉皆沙沙作響,回以響應。


  大片大片的枝葉飛揚著,流轉著蒼翠的顏色,被風吹拂而傾倒,將這一汪動景流淌成廣闊無垠的海洋。


  日光灑下,迎著搖動的枝葉,只在這一片獨一無二的海面上濺起點點漣漪,美得不可名狀。


  折鳶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眸,幾乎就要蟄伏在這盛景之下。


  就在她沉浸於眼前壯闊的景色之前,突然地,一隻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面容與目光強硬地轉了過去,一道不滿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些東西有什麼好看的,看我。」


  這個聲音與斑招財貓和變為原型時的聲音都不相同,帶著一種慵懶的穿透性,遣詞造句都透著些許與現代格格不入的古舊與風雅。


  折鳶被動地被他捏著下巴轉過了臉,隨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個身著白色小袖的男人,銀髮金眸,肩膀上還披著一件蔥藍色的羽織。


  男人的容貌實在可以說是無與倫比,即便折鳶見過那如薔薇一樣憂鬱孤獨的血族君王,黑夜中凜冽綻放的百鬼之主,亦或是其他只需露出一張臉便可令無數少女趨之若鶩的少年,卻仍是不得不覺得驚嘆。


  ——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美。


  日光從他身後傾瀉而下,照盡了他的全部容顏,銀髮金眸的青年就這麼靜靜地立於光色之下、天地之間。他肩上蔥藍色的羽織在疏朗的月影下獵獵而動,乘風欲去,整個人宛如從天宮中臨世的神明,眉眼間都透著一種似有若無的睥睨至極的冷漠。


  那是只有高高在上的神明才能表漏出來的傲慢。


  折鳶就這麼愣愣地看著他,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猶疑地問道:「……老師?」


  聽到她話語中的遲疑,斑挑了挑眉。


  自此,折鳶總算是明白為何惠比壽在提起斑原型時會如此感慨了,而那時候的女人又為何會如此不顧矜持地對著斑投擲鮮花與手絹。


  比起一個滿身戾氣與殺伐的大妖怪,斑的這一身皮相實在是太有欺騙性了,完全就像是從高天原到來葦原中|國揮灑救贖的神明。


  只是,折鳶還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他突然就變回了人型,並且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然而不等她開口,臉上的被風割破的刺痛感便在她冷靜下來之後自臉頰上傳了過來。


  「嘶。」她蹙著眉,輕輕地倒吸了口氣,正要伸手去摸臉上的傷口,就被斑先一步捏著下巴側過了臉頰。


  「人類還真是脆弱呢。」大妖怪用拇指摩挲著她臉上細小的傷口,喃喃道。


  折鳶不滿道:「老師以為這是誰害的?」


  「小姑娘可真麻煩,那我幫你負責治療好了。」他說著,低下頭去湊近了折鳶,伸出舌尖在她受傷的臉頰上舔了一下。


  感覺側臉被濕軟的東西擦過,折鳶愣了許久,在斑扣著她的下巴在她臉上舔了第二下的時候才猛地回過神來,一巴掌糊在了他的臉上就把他往外推開了:「老師,你在做什麼啊!」


  「喂你這小姑娘——!」斑咬牙切齒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費了些功夫這才把她的手掌從自己的臉上取了下來,沒好氣道,「不要太不識好人心了,我可是在幫你治傷!」


  「治傷?」折鳶有些懷疑。


  「這種傷口我舔兩下就好了,畢竟大妖怪的口水可是很珍貴的。」斑說著,便又要湊過去。


  折鳶拒絕道:「不用了,我回去自己擦藥膏好了。」


  她的腦袋左右搖晃了兩下,卻還是被斑扣緊了下巴,動彈不得,「你在說什麼蠢話。」斑不耐道,「給我安分點,你這個麻煩的小姑娘。」


  他說著,便傾下身,柔軟的舌尖舔過細細的傷口。


  無法,折鳶只好閉緊了眼睛讓他像是大貓似的在自己臉上舔著。


  斑原本只是想將她臉上細碎的傷口舔過一遍后便起身,但折鳶閉上了眼睛的動作卻讓他抽離的動作一頓。


  化作人形的大妖怪瞳眸一深,死死地盯著身下閉著雙眸的少女。


  那雙往日里總是泛著柔光的蔚藍色眼眸輕輕地闔在了一起,纖長濃密的眼睫匯成一道溫柔的弧線,在他的注視下無聲地顫抖著,整個人就這麼毫無抵抗地落在他眼中。


  狐狸本就是野獸,面前這個本就引他發狂的少女此時這種無所防備的模樣更是讓他金色的獸瞳豎起,眼眸中就升起了一種洶湧的攻擊性,讓他不由就想要將這個清冷卻又無比溫柔的少女吞吃入腹,連一點殘渣都不要留給別人。


  大妖怪的眸色一寸一寸地深了下去,舌尖也自已經開始癒合的傷口漸漸向下,落在了折鳶的唇角。


  下一秒,折鳶唇上一熱。


  正閉著眼睛的少女當即就睜開了眼睛,一臉驚愕。


  「你的唇上有傷口。」大妖怪睜著眼睛說瞎話。


  折鳶半信半疑地用手背去蹭了蹭唇瓣。


  「現在已經好了。」斑毫不覺得羞恥地繼續信口開河。


  折鳶蹙著眉看他:「那現在我臉上已經沒有傷口了吧?」


  斑點了點頭,隨即眼神向下,落在了她的脖頸上。


  「這裡不用了!」折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圖,伸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見她這麼抗拒的樣子,斑只覺得心中隱隱有些不快,輕哼了一聲:「我也沒有想舔你脖子的想法,我的口水可是很珍貴的。」


  聽到他這麼說,折鳶稍稍地鬆了口氣。


  然而她實在是放鬆地太早了,瞬間,就又是一個濕軟的溫度印在了她的唇上。


  「還有一道傷口。」偷吻成功的大妖怪如是解釋道。


  折鳶冷冷地看他:「你不是說已經沒有傷口了嗎?」


  「我看錯了。」斑理直氣壯的。


  折鳶:「……」


  折鳶完全可以懷疑,今天的老師可能是撞到頭了。


  她有些頭疼地扶額,而後道,「夠了,老師,我們可以回去了。」


  「不去。」斑拒絕道。


  緊接著,他一個橫抱就抱起了折鳶,從樹木的最高點輕輕地跳了下去。


  大妖怪的彈跳力實在驚人,只是輕鬆躍起,而後便如一道穿雲的虹光一般輕輕地落在了地上,悄無聲息,又輕柔無比,就像是一片葉子落在地上一般。


  繼而又是幾步,斑已是抱著折鳶脫出了森林。


  見他的方向並不是向著神社,折鳶忙拽了拽他的羽織,問道:「老師,你要去哪裡?」


  青年低下頭,金色的眼眸中流淌著黃金一樣璀璨的顏色。


  他道:「我們要去一個——能讓人感受到極致快樂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樹木之間時,另一雙金色的眼眸卻緩緩地睜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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