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親倫
汪印沒有說話,這捲軸上的內容,當然遠遠比不上那本《春庭圖錄》的分量。
但是池春庭晚年嘔心瀝血,集一生所成,才寫下了那本陣圖。
而眼前的年輕人,才十七八歲吧?
假以時日,這個年輕人的成就,未必比不上池春庭。
汪印忽然明白了葉向愚此番舉動的意思,他和純嬪一樣,其實都在展示自身的價值。
純嬪懷有龍裔,她展現的價值,便是國祚延綿;葉向愚當然沒有這些,但他有才華,有對武略策論過人的領悟,還能精準地將它們表達出來。
這種才華、這些領悟,就是葉向愚的價值!
汪印猜測,葉向愚在拜託余景懷之前,定然對緹事廠作過深入的了解,才會刻意展現了這些東西?
緹事廠廠公雖然心狠手辣喜怒無常,但有一點,卻是朝中官員都默認的,那就是:護短愛才。
這些年,經由汪印的手,從緹事廠、從軍中選拔出許多優秀的武將,他們能文能武,逐漸成長為軍中中堅力量。
葉向愚知道了這些,才會在本座面前展示這些武略?
葉向愚有如此誠意,有如此心機,本座亦不拐彎抹角了,於是他直接問道:「武略策論不錯,既如此,你對本座所求為何?」
直面相詢,這是他對葉向愚……不,對這些武略策論的尊重。
靜默片刻后,葉向愚深深吸一口氣,雙手拱於前面,恭敬地說道:「小子所求……求督主大人放棄葉家親事,小子願永為督主大人所驅使。」
願永為督主大人所驅使……只差沒有直接說願意為督主之奴了。
葉家是簪纓之家,葉向愚是嫡枝子弟,身份貴重;
而汪印是軍中孤卒,是一個宦官,比之便算得身份卑微了。
誰也不知道,葉向愚是以何種心情說出「永為督主所驅使」這樣的話語,他的臉上,只有羞赧拘謹,便再無其他了。
汪印唇角微微一勾,目光再度落在葉向愚身上。
又是一個願為督主大人所驅使!
葉向愚這些話語,與剛才純嬪之言如出一轍,莫非這對姐弟是商量好的?
不,從種種跡象來看,並不是商量好的,他們都說了相同的話語,皆因他們對小姑娘,有著同樣的愛護。
這些武略策論,固然讓汪印另眼相看,然而他更看重的,反而是葉向愚此刻的舉動。
簪纓之子,能屈能伸,更重要的是,這種屈伸,是為了小姑娘這個妹妹。
這種品行,著實難能可貴!
汪印心頭頓時有些複雜。為小姑娘有這樣的兄長而感到淡淡的喜悅。
只是……無論是純嬪還是葉向愚,年紀畢竟小些,城府著實淺了些,就這麼直接把底牌亮了出來。
若非本座憐惜小姑娘,若真計較起來,怕是這一對姐弟骨頭都不剩了!
汪印想了想,沒有逗弄葉向愚的心思,直接道:「人,本座現在一定會娶。但本座可以給你一個期限,五年為期,看你有沒有本事從本座手中把人接走了。」
五年為期?葉向愚倏地抬頭,眼裡精光一閃而過。
五年之期,汪印這是什麼意思?
汪印笑了笑,目光看向了馬車,邊上的緹騎便立刻伸手撩起了車簾。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五年之後,你若能為儀鸞衛副將軍,便可來本座府中接人。」汪印這樣說道,邁出了腳步。
葉向愚緩緩直起腰,眸中精光大盛,臉上不復恭謹羞赧,而是鋒芒銳利:「督主大人,此言當真?」
儀鸞衛副將軍,官拜正四品上,而現在,葉向愚入儀鸞衛尚不到一年,只領了個從八品下的虛銜。
從從八品下到正四品上,這五年內,除非葉向愚有天大的功績,不然,絕不可能做到。
然而,此刻葉向愚的心「砰砰砰」地鼓動,彷彿看到一絲光亮從縫隙中透進來,眼前所見已不全是一片漆黑。
督主大人此話當真?
只要有一絲光亮,他便全力奔赴,絕不會有片刻怠懈!
汪印沒有說話,也沒有再看葉向愚一眼,而是登上了馬車,只露出了一張俊美不似凡人的淡漠面容。
緹騎放下的車簾,擋住了葉向愚的視線;而緹騎所散發出來的威勢,也擋住了他的腳步。
他雙手緊握成拳頭,目光隨著車簾而移動,大聲說道:「多謝大人恩典!請大人記住今日之言,五年為期,我一定會去拜訪大人的!」
五年,五年之後,我一定會來接走妹妹的!
馬車內的汪印,仿似沒有聽到葉向愚的話語,臉上淡漠得什麼都看不出來。
小姑娘有兄姐若此,乃是一大幸事。
不由得,他想到了被自己判為「行事尚可」的葉安世。
他隱約記得,葉安世不曾納妾,只有妻子所生的這三個孩子。
小姑娘自然不用說,純嬪和葉向愚倒也不差。
這倒令他有些好奇:不曾想,葉安世竟能養出這樣的三個孩子,這殊為難得。
對葉安世這個人,汪印此時也難以定斷了。葉安世作為父親,並不能給兒女們庇佑;
然而,不管是小姑娘,還是純嬪和葉向愚,都是正善機變的人,這必定與葉安世的影響密不可分。
父女、父子、親倫,果真是奇妙難說。
不管怎麼說,本座親倫斷絕,父子、父女、親倫,與本座有何關係呢
馬車緩緩而動,汪印在車中閉目養神,一動不動;緹騎追隨著馬車,亦步亦趨地守護著這輛漆黑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