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毒能解嗎?
汪印沒有想到,葉綏竟然會問這樣的事情,縱極力壓制,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殺氣。
這完全是下意識反應,若是旁人問這個問題,他早就一掌劈過去了。
他會認為這是挑釁侮辱,膽敢問這樣的問題,找死!
可是,現在是小姑娘問了出來。
小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葉綏認真決然的樣子,汪印沉默了。
他忽而意識到,萬映樓前那噁心的一幕,還是在小姑娘心裡劃下了痕迹,還是讓她驚懼不安。
小姑娘思慮了多久,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敢問出這句話?
為何會成為宮中宦官?
汪印身子略往後靠,兩腿曲伸向前,姿態看起來甚是放鬆,他淡淡道:「為何會成為宮中宦官?仔細說來,這只是一場意外而已……」
他將當年救永昭帝的事情說了出來。
那時候他領著三百士兵闖入敵營,當中浴血奮戰自不用細說,在他背著永昭帝拚命逃離的時候,卻中了一支毒箭。
當時形勢危急,他根本不能停下來療傷,經過三日三夜急騎,他成功返回雁西衛軍營,才有時間處理毒箭。
毒箭射在腰腹間,當時他的腰腹墨黑潰爛,割掉了一層皮肉,才將毒箭拔出來。
隨後,傷口漸漸養好了,他行動已無礙了,可是他卻發現,自己……不行了。
後來他才得知,這個毒箭並非是一般的毒箭,這毒藥原是為永昭帝準備的,大雍費盡心力也才配了這麼一支毒箭,是想著讓皇家斷子絕孫的。
不想,最終替皇上受了這一箭的人,是他。
他已經不行了,出入宮禁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皇上因他救駕有功,便讓他進了宮成為近身宦官。
這便是事情的前因由來了。
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了,汪印以為自己會忘記的,就算不忘記,也會模糊不清。
但直到此刻說了出來,他才發現自己其實記得很清楚,每個細節都印象深刻。
說罷之後,他微微坐正了身子,目光有些悠遠,神容卻十分平靜,不喜不悲。
他說得清冷平靜,但葉綏的心緒卻隨著他的話語不斷起伏。
十幾年的大雍朝異常強大,不然也不會將永昭帝擄了去。
但是,大人只領著三百士兵就將永昭帝救回來了。
於千軍萬馬之中成功救主……稍微想一想,都會知道情勢會多麼危急,那真是以命相搏。
大人不但救回了永昭帝,還為其受了一支毒箭!
難怪,大人能執掌緹事廠和殿中省,難怪,大人會如此深得看重。
大人付出了半條命,還落下終身的痛苦……再多的恩寵也不會過分!
她心中百味雜陳,疼惜、酸澀,還有說不清的遺憾,只靜靜地看著他不語。
沉吟良久,她終於開口了,竟鬼使神差地問出了一句:「大人,難道這個毒就解不了嗎?」
大人中毒受重創,這都是外因,難道就不能解毒治好嗎?
若是大人解了毒,那麼……那麼……
在片刻間的希冀過後,她臉上露出了懊惱的神色,開始後悔問這話了。
事情距今已經十幾年了,且大人權傾朝野,若是真的能解,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這麼問,等於毫不留情地揭開了大人的傷口!
「大人,我……我……」她緊張開口道,心裡充滿了愧疚。
汪印朝她安撫看了一眼,神色沒有絲毫起伏,只淡淡道:「無妨。」
小姑娘會這麼問,只是擔心他,並沒有什麼好指責的。
他不知道這個毒能不能解,但是這十幾年來,緹事廠和運轉閣沒有半刻止息,到處為他探訪名醫搜集名方,幾乎將整個大安朝的大夫走找遍了,甚至,就連大雍的一些大夫都搶來了,仍舊……
無法解他的毒。
他相信每個大人夫人都會認真為他看診——敢不認真嗎?緹騎的刀還在一邊懸著呢。
不管是出自醫者父母心還是為了活命,大夫們必定使出渾身解數。
可惜到了最後,每個大夫都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這些大夫,連他中的是什麼毒都不知道,更別說能開方診治了。
時日越久,他中毒的痕迹越淺,除了那一處不行之外,身體其他地方根本沒有病症。
如此一來,大夫們便更診斷不出來了。
現在緹事廠和運轉閣依然在為他物色大夫,只不過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大雍大夫那裡。
為此,緹事廠還發展出一支極為完善的密探的隊伍,就潛伏在大雍那邊。
他中的毒,是從大雍那裡出現的,解毒最大的希望,當然就落在大雍。
這是緹事廠和運轉閣這些年的努力,也是緹騎和暗探們心照不宣的希望。
他們願意竭盡所能,爭取為廠公解毒,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他們都不會放棄。
汪印自是知道緹騎和暗探的心意,也知道緹騎和暗探們的努力,他感念這種心思和努力,但心裡其實不抱什麼希望。
解毒的可能,幾乎沒有了。
在剛發現自己不行的時候,汪印自然痛苦欲絕,幾欲發瘋……
這段歲月無可回首,幸好他是一名將領,而且立下了危難救主的奇功。
更重要的是,當時國朝內憂外患,他沒有太多的心思去想這個事情,也沒有太多沉溺消沉的時間。
待到國朝漸漸平穩,時間已過去了好幾年,這個事情帶來的痛苦已淡了。
也罷,他本來就對男女之事沒有什麼興趣,中了這個毒,便只當出家做了和尚罷了。
這些年他身居高位大權在握,看慣了朝局種種譎詭,更覺得愛欲之事亦同紅顏枯骨,最終都會消散。
他固因不能人道而難過,然而到底不識愛欲,他便漸漸看開了。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因緣際會,他最後娶了小姑娘。
汪印看向葉綏,目光溫和包容,還帶著一絲絲歉然。
嫁給他這樣的人,到底委屈了小姑娘。
不然,就不會出現萬映樓那一幕了。
葉綏抬目看向他,感受到他柔和的目光,越發感到心疼,只搖搖頭道:「大人又這麼見外了,我只是……」
我既然享受了大人的庇護愛惜,便也要承受因大人而來的其餘一切,哪有佔盡好處的道理?
我只是,心疼大人。
這些心底的話語,她無法直白說出來,也無須說出來。
她想明白了,不去在意此事、將此事當作尋常,便是最好的方式,也是大人最需要的
漸漸地,她舉止變得從容自然,臉上也同汪印那樣雲淡風輕。
然而,她心底卻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