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安靜的廳堂中,也許是雲棲沉默的時間有些長,所有人視線都聚集在她身上。


  雲棲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了個尺碼的丫鬟服罩在她瘦弱的身子上,顯得空蕩蕩。


  她朝著李映月的方向福了福,的女孩可能是因為剛進府,對這些文雅的話方式還不太習慣,磕磕絆絆地了下來:“雲棲感謝姐厚愛,隻是看到夫人第一眼,雲棲就覺得親切,想、想留在懋南院,可、可以嗎?”


  她顫顫巍巍地抬頭看了眼夫人,又馬上低下頭。


  那膽求收留的模樣,讓餘氏忍俊不禁,覺得丫頭眼神明亮,很是靈動。


  雖抬頭看主子不合規矩,話語也不妥,但餘氏並未生氣。


  李映月沒想到會被個丫頭拒絕,語含些許怒氣:“你的意思是看到我不親切?好大的膽子!”


  “奴、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姐息怒,姐息怒……”


  可能是害怕被責備,雲棲顫抖地更加厲害。


  都這麽可憐了,誰還能讓她再走。


  雲棲像極了那種剛進府裏,什麽都不懂隻懂得不斷向主子求饒的丫鬟。


  “將她……”李映月看到雲棲的臉便有些不舒服,有心把她的存在淡化,不過被餘氏打斷了。


  餘氏見雲棲額頭都磕出了血,有些憐惜,讓身邊的一弦扶她起來。


  “我這兒你可能隻能做個丫鬟,這樣你還願意嗎?”


  其實丫鬟做什麽,哪怕喪了命,都是主子的意思,根本不需要問上一問,但餘氏覺得雲棲有意思,特意問了。


  雲棲還站起來沒多久,再次跪了下來:“奴婢願意,謝夫人。”


  聽到雲棲的稱呼,餘氏才意識到另一個問題:“你們可都該改口了,該喊二夫人,崇兒排第三,是三公子,映月排第四,便是李府的四姐了。”


  “是,謝二夫人。”雲棲從善如流地喊道。


  這個排名是加上大老爺李達一家子,既然現在大房二房住在一起,李家也沒分家,自然是一起算的。李達有兩庶子,一嫡女三庶女,餘氏的排名就是按照幾個孩子的年齡來排的。


  看起來大老爺的子嗣頗多,但李達沒有嫡子,連庶子都是一胖一殘,嫡女也隻有一人。相比之下,二老爺李昶嫡子的質量就高多了,不提剛十一歲就考上秀才的李崇音,就是六歲的雙胞胎也是極為聰穎的。


  李映月知道自己無法改變母親的決定,她板著臉道,實在不想待下去:“既然如此,我也不強求,丫鬟還是要自己願意才是好的。”


  著,向父母親行禮,就要告退。


  “回去後,多休息,有什麽想吃的想用的與曹媽媽,知道嗎?”餘氏叮囑道。


  “謝母親。”李映月並不勉強自己擺笑臉,不高興是表現出來的。


  餘氏對李映月頗為縱容,她是清楚女兒的心性的。


  跟在李映月身後的曹媽媽,冷冷看了眼跪著的雲棲。


  雲棲仿佛有所覺,突然轉頭,回看了一眼。


  明明那雙瞳孔黑白分明,漂亮的像是蓬萊進貢的琉璃珠子。


  但這麽沒情緒地望著人時,偏偏有種寒涼的味道。


  曹媽媽被雲棲懾住,不信這麽個丫頭片子能有這種眼神,再看過去,雲棲早就回頭跪著了。

  她搖了搖頭,興許是昨晚上喝了些桂花釀,到現在還沒醒酒眼花了。


  餘氏:“崇兒,你替母親照顧一下月兒。”


  李崇音應是,他常常是非常安靜的,習慣地觀察身邊所有人,到丫鬟、路人,大到皇親貴胄。通過觀察他人,來加深自己對人的判斷。他的坐姿總是非常端正,也許是常年習武的關係,舉手投足間透著氣定神閑,自然而然地讓人將目光放在他身上。若是習武之人便能發現,他無論是坐姿還是走姿,甚至與人話,都是能夠隨時置人於死地的鋒利。


  隻是平日他總是收斂著這種鋒利,讓人忽略他同樣擁有不錯的身手。


  李崇音將雲棲與曹媽媽的互動看在眼裏,溫聲告退,離去前,路過雲棲身邊時,腳步頓了頓。


  雲棲心中咯噔一聲,不知哪裏引起李崇音的注意,她惶惶抬頭,那人早已離去。


  雲棲上輩子在李崇音的院子裏待過,後來更是與此人糾纏不休。


  京城中無論男女都他是謙謙君子,應和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後來被陛下盛讚,稱他為“國士無雙”,這般獨一無二的優待,放在他身上非常契合。


  但雲棲深知,此人有多麽可怕。


  就是重活一世,雲棲都不想再招惹他。


  餘氏安撫了雲棲幾句,又賞了些珠釵、耳飾,都是不超過丫鬟份例的類型。但是一般剛入府的丫鬟,很長一段時間是沒有任何首飾,像雲棲這樣進府兩個月,剛剛入院就能得賞賜,是少見的。


  雲棲誠惶誠恐地感激後,也再次被門外的無端帶回偏房。


  眾人離去,餘氏微微含笑的嘴角放下。


  她捂著胸口,一手撐在案幾上,以深呼吸讓自己好受一些。


  李昶立刻走了過去,將熏籠放到餘氏身邊,扶起她:“又疼了?”


  餘氏臉色發白,擺擺手:“老毛病了,不打緊。”


  “我上職後,去太醫院跑一趟,讓幾位聖手給你看看。”


  “有什麽可看的,鬱症便是聖手也沒有良方。”


  鬱症,在醫術上也稱作氣結、離夢等,表現為胸悶氣短、愁眉不展,常常是患者無法自控,鬱結於心,如果情況得不到緩解,會越來越嚴重。


  李昶喊來錦瑟:“速速去拿夫人的藥。”


  錦瑟也來不及行禮,看夫人額頭冒出了細汗,急匆匆地走向茶水間:“在爐子上溫著,我立刻去取!”


  喝下了藥後,李昶將餘氏扶到榻上,他眼底含著隱痛:“你還是在想著那事嗎?”


  餘氏想爭辯,在李昶複雜的目光中,最終化成了一聲輕歎。


  “我也知自己不該這樣,但每每看到映月,我就是親近不起來,我……愧對映月。”


  “明日讓月兒過來,我們用合血法試試。”


  認親有幾種方法,一是常理法,這需要事實推理,二是合血法,也就是常的滴血認親,三是滴骨法,但這是用來認死後骸骨的。


  餘氏卻是不願意:“夫君可看過《福惠全書》①?其中有一句便是:滴血之事,未可盡信,已有不少事例證實,便是完全陌生的兩人,都有可能血液融合,既如此,又何必嚐試。”

  李昶:“你是害怕結果吧。”


  餘氏沉默了會,捂著胸口,淡聲道:“妾身這病已十年有餘,近日愈發精神不濟,也不知還有多少個年頭可活。若妾身……”


  李昶本來溫和的麵容,倏然嚴厲:“夫人!神醫都你隻要心情開闊,便壽元不盡。不許這樣喪氣的話,我李昶的夫人,永遠隻有你。”


  李昶明白,餘氏這是心病,而心病大多無藥可醫。


  十年前,餘氏千辛萬苦生下了一個女兒,名字也是孕期就取好了的,男孩就叫李正陽,女孩就叫李映月,一日一月,相互映襯。她母愛拳拳,恨不得將全下最好的都給她,剛出生的嬰孩還看不出五官,隻是肌膚黝黑了些,她也沒多想。


  但那點疑惑在心底種了根,發了芽,隨著時間流逝越擴越大,她漸漸發現女孩的五官、肌膚幾乎沒有一點像夫妻兩人,頭發也是偏黃偏細的,這樣的不同在李映月年歲漸長後,愈發明顯。


  一個母親真的會完全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嗎?

  沒有絲毫母子感應嗎?

  這個答案沒人知道。


  餘氏會本能的看自家孩子某一個五官像父母哪一方,周遭親戚在逗弄時也會加深這些印象,當幾個親戚無意中,這孩子倒是不像你兩人。


  這話,進一步加深了餘氏的疑惑。


  這世上也的確有完全不像父母,反而像祖父祖母的,或是誰都不像的孩子,但即便如此,也無法解釋李映月各方麵才藝的平庸,也許李映月隻是單純的不像他們而已。餘氏知道自己不該在意這些,這是她十月懷胎,難產了三三夜險些喪命才生下的孩子。


  餘氏嚐試著親近,卻發現女孩的性格與他們夫妻也是迥異的,這麽些年她也盡心盡力地教導她,可終究少了一層感覺,多了一分疏離。


  她想,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講究緣分的,也許她與映月便是少了一層緣分。


  多年後再一次幾乎去了半條命地生下了雙胞胎,讓餘氏的身子骨虛弱了不少,在江南用藥材溫養多年,她常年待在封閉的屋內,這心病隨著產後愈發嚴重,到現在發作次數漸增。


  為了控製病情,餘氏隻能悄然疏遠了女兒,著重疼寵雙胞胎。


  在外,無人看出餘氏的心病,她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有條不紊地處理著院內院外各項事務,讓李昶沒有後顧之憂。可當夜深人靜時,她就常常坐在床上,愣神著。


  “老爺今日還是去錦瑟那兒吧,妾身多有不適,怕無法伺候老爺。”


  即便是發妻,如果身體有恙,也是不能與丈夫同房的。


  錦瑟是餘氏主動為李昶納的通房,錦瑟的人品餘氏是信得過的,這是個守禮又懂進退的人。


  “我就在這裏陪著你。”李昶不容爭辯,對外人威嚴到不近人情,在發妻麵前卻連話聲都輕了些,“那個叫雲棲的丫頭模樣的確討喜,既不想去映月那兒,你便讓她多來你院裏,當個逗趣也好。”


  餘氏也不再勸,湯藥有安神的效果,她疲倦地閉上了眼:“妾身省得。”


  在李昶入眠後,餘氏再次睜眼,她從枕邊格裏拿出了一樣東西。


  她無意識地拽著十年前親手做的衣,待發現時,頰邊早已留下兩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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