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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綠天庵

  長生回到山莊的時候,祖母已近彌留之際,他握著老人枯瘦的手,騙她兄長已經高中,正在回來的路上,老人欣慰極了,念叨著一定要再堅持幾,卻還是在當夜不幸離世。長生著人寫了數封訃告叫人送去長安各家,沒有過多等待,按照山裏的習俗給老人舉行了葬禮。果然,一個多月以後,陶家的眾位孝子賢孫方才陸陸續續趕回山莊,陶公為老妻的離世悲不自勝,無力再譴責這些裝模作樣之輩,一律閉門不見。眾人受到冷遇,不敢發作,便都拿長生出氣,罵他一介家仆,竟敢擅作主張,於是擺譜的擺譜,查賬的查賬,沸沸揚揚鬧了十幾才陸續離開。長生氣恨不已,卻也隻得把委屈往肚子裏咽。


  兩個月後,陶祝三科考完才得知祖母去世的消息,他星夜兼程地跑回山莊,在祖母的墓碑前哭了整整一,昏倒在墓旁。長生把他背回家中,細心照料了幾,陶祝才慢慢恢複過來。


  既已考完,便可在家中多逗留一些時日,陶祝終於如願以償,每都陪在長生身邊,就像當年長生黏著他一樣。他喜歡看長生用自己的方式打理山莊,覺得新奇有趣,這子還是那麽地決斷幹脆,雖然欠缺些人情世故,可在這並不講究繁文縟節的山野村落裏,倒也深得人心。每每看見長生自信灑脫的模樣,陶祝都格外喜歡,很想像從前一樣親昵地摸他的頭,拍他的肩膀,可長生卻似乎有意同他保持距離,讓他難以接近。


  端午時候,長安城已經相當炎熱,可山莊裏依舊氣候涼潤,陶祝接到父親催促的信已經好幾,長生知道,兄長又要離開了。


  這夜晚,長生終於沒有再避開陶祝,兄弟倆在庭院裏擺了一桌酒席。皓月當空,兩人都滿腹心事,卻無從起。


  陶祝見桌上擺著兩壺酒,默然笑道:“你這子,還未成年,竟也學著喝酒了。”


  長生凝視著陶祝,一臉正色道:“兄長,我已過了二十歲了。”


  陶祝無言以對,將自己麵前的酒一飲而盡。


  “兄長這次什麽時候走?”長生問道。


  陶祝沉默著沒有回答。父親在信裏已告知他考試結果,榜單第七,雖無緣三甲,但憑著父親給他鋪好的路,走馬上任隻是遲早的事。他果真想回去那個亂花漸欲迷人眼的長安嗎?還是留在這個逍遙自在的山莊裏?他不知道,他覺得自己也看不清楚了。


  長生默默地看著陶祝,沒有再問。他仰頭看著月亮,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轉眼又是三年過去,陶公終於也受不住年年歲歲的風刀霜劍,在一個露重花鮮的暮春時節離開了人世。這一次孝子賢孫們沒敢怠慢,都馬不停蹄地從長安跑來奔喪。葬禮舉行得奢侈而隆重,不少長安世家也趕來吊唁,山莊裏亂哄哄了一個多月方才又安靜下來。


  陶祝不是長子長孫,原本喪禮上的事輪不到他置喙,可因為官職在身,眾人便將他充作門麵推著他每日與長孫一起迎來送往,接待賓客。陶祝無奈,隻得禮貌周全地應承著,直到把最後一個親戚送走,才鬆懈下來。


  山莊裏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一個月來,長生完全被當做下人,不但要辛苦伺候長安來的富貴主子們,而且連自己的房間都被臨時征作了客房,他不得不跟家丁們睡了一個月的柴房。陶祝心裏愧疚,親自幫長生把房間恢複原樣,收拾衣箱的時候,發現長生三年來竟沒有添一件新衣,驟然心疼起來。

  “容媽媽走了兩年多了,我寫信告訴過你的。”長生看著陶祝傷感的模樣,淡淡地道。


  陶祝默然,這些年他在外任職,與長生的書信也總是時斷時續,很多次內容都答非所問,想來中間必定遺失了太多,容媽媽什麽時候走的,他當真不知道。他歎了口氣,隨手翻看書架上的一疊字畫,見那畫上的山水都極富氣韻,旁邊的行草題字也灑脫俊秀風骨昂然,暗自驚訝,由衷歎道:“我竟不知你如今的筆法練得這麽好!”


  “雕蟲技而已,打發時間罷了。”


  “哪裏是雕蟲技?這樣的字畫就是同翰林院的大學士們相比也難分伯仲。”


  長生挑了挑眉,“兄長這是在官場待久了,習慣見人就奉承麽?”


  陶祝聞言一怔,長生從前雖然直率,卻極少用這種刁鑽古怪的諷刺語氣,他想起這些長生對他一直敬而遠之,不禁也有些氣惱。“長生,跟我回長安。祖父走了,這個山莊不必再守了。”


  長生淡淡地看著陶祝,“兄長且去奔你的前程,祖父祖母的靈位尚且在此,我留下,替你守靈。”


  “回長安一樣可以守!”


  “果真嗎?”長生懷疑地盯著陶祝,“在,那種地方?”


  “長生——”


  長生麵無表情地別過臉,“兄長好意我心領了。我一介山野村夫,不敢高攀替陶老爺辦事。”


  “不是替我父親,是我,”陶祝頓了頓,“我要娶親,會自立宅院。”


  長生轉過頭,“娶親?”


  “當然不是現在,起碼要等服完喪之後。而且,也還沒有人選。”陶祝滿懷期待地看著長生,“這件事父親已經應允了,我回去即刻就能挑選宅院搬出來!你和我回長安,宅子交給你!一切都交給你!”


  長生睫毛微微抖動,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他默默笑起來,像是聽到什麽滑稽的事,逐漸笑得難以自持,“兄長,你這是做什麽?讓我給你當管家,明年好幫你迎娶娘子麽?然後,再看你們日夜恩愛,將來再伺候你們的孩子?恭恭敬敬地叫他郎君?哈!你替我安排的倒是圓滿啊!”


  “長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要和你——”


  “兄長!你可知道自己在什麽!你如今是房州觀察使,官位正隆,可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多少人嫉妒你、盼你登高跌重!”


  “可是長生,我不願你一個人留在這裏。”陶祝著,眼圈已經紅極。。


  “我習慣了,兄長。”長生道,仿佛著一件愉快的事,臉上的笑容格外粲然。


  三之後,陶祝動身回長安了。長生爬上山頂望著陶祝一行人逐漸遠去,望了很久。第二,他把自己最珍視的那個嵌金木盒帶去了綠庵,埋在後院牆邊的一顆古槐樹下,連同自己自己五年來無盡的思念和等待一起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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