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枯草衰滿天
夏與桑有個身世顯赫的母妃。可惜與桑來時,她早已身故多年。
如今她留給與桑的。
就只剩下一個「夏廷棄子」的身份!
……
側殿雖小,卻依然被清歡幾人折騰出了三層鸞台。
與桑高坐其上。
遙遙與魏闈令相對。
眼前這個老者站在塵埃里,目光卻如冷鋒,要割斷她的脖頸。
側殿太小,容不下這麼多尊大佛。
高公公更是早被雲錦按住,整個屋內,除去高坐的與桑外,就只剩下陳闈令依然在淡定吃茶,連魏闈令走過時,眼皮都沒撩一下。
屋裡,顯得有些擁擠了。
「老奴拜見殿下。」
但就在這樣的光景中,魏闈令卻突然上前行禮,蒼老的身影不跪而只是微微彎下,但這也能讓與桑,甚至陳闈令都驚了驚。
而與桑本就崩到抽筋的后脖頸更是猛地一抽。
剛剛還一口一個的夏廷棄子呢,怎麼現在就又變成殿下了?
與桑反應不過來。
清歡眾人也反應不過來。
倒是陳闈令看著他微微眯了眯眼。
「殿下。」
許久后,也是陳闈令第一個出聲:「該給魏闈令賜座了吧。」
與桑回神,眼前這兩人都是歷經三朝的老人了,但如果認真論起這兩老頭到底多少歲數,恐怕如今還活著的人卻是都不大清楚了。
這麼老當益壯,不用坐也該無礙吧!
「賜座。」
但這是不可能的。
而隨著這一聲,先前緊繃的氣氛霎時消散無蹤。
小太監搬來椅子放到了陳闈令一邊。
魏闈令道謝,撩袍坐下,坐得是再穩當不過。
這時清歡卻把手邊溫茶捧給與桑,剛好擋住這一幕。
與桑垂眸抿茶,也真就權當什麼都沒看見。
舌尖上的茶湯,苦的很。
「殿下,」魏闈令也有小太監專門捧上茶來,他接過喝下,悠悠然道:「想必老奴替殿下在落星殿設宴一事,殿下已知,老奴和陳闈令今日過來也正是為了此事,還請殿下到時一定記得準時赴宴。
畢竟宴上群臣都在,讓他們久候了可不好。」
夏廷帝都被破,群臣早被嚇破了膽,當日也是魏闈令和陳闈令帶頭,率領甲衛軍,簇擁著夏氏皇族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的獨苗逃出來的。
一路輾轉,雖還保留著最後一層麵皮,可其實現下這群夏廷最後的中樞文人,早已經以魏闈令和陳闈令馬首是瞻。
連甲衛軍的統領,如今也早就換成二人心腹。
與桑躲在几案下的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旁邊的高公公更是早就氣紅了眼,只要輕輕一抖,說不定眼淚就能掉下來。
可他們能怎麼辦?
在陳闈令面前她還能大放厥詞,逞逞嘴上威風,但在面對魏闈令時……
「我一定會準時赴宴!」
與桑幾乎是咬著后牙槽說出的這一句話。
魏闈令得到自己想要的了,滿意起身,終與陳闈令一起離開從北苑。
他們走得乾脆,也沒理會身後死一般的寂靜。
「魏闈令為何前來,先前不是都已商量好了?」
但在一離開從北苑后,陳闈令卻忽然停步問道。
「陳闈令莫要介懷,若不是有意外發生,我也不會過來。」
「意外?什麼意外?」
魏闈令沒有說話,只是回望從北苑,那眼神陰森無比。
旁邊陳闈令卻看向了宮外的方向,「是外面有異動?」
魏闈令一震,隨即笑道:「就算有又怎樣,一群烏合之眾,還想咋地?」
寬大的玄金赤袖一擺,魏闈令轉身離開。
等到陳闈令再看不見的拐角時,他卻再次停下,臉色愈發陰沉,「行宮外怎麼還沒消息傳回,那群人到底怎麼回事?西邊不是已被南榮一脈的靈守士鎮住,他們又是怎麼逃回來的,竟沒有一絲消息傳出?」
陰影處有人影晃動,低啞的聲音回道:「西邊戰事慘烈,靈守士就算勝利也是慘勝,自顧不暇,江鏡崖以外的事情都鞭長莫及。更何況,他們也不是敵人……」
南榮家又怎可能會不讓他們入關。
「好一個不是敵人。」
魏闈令譏笑道:「若不是這群人在江鏡靈川一事上主戰,我夏廷又何至淪落於此?如今戰事大敗,北荒囚牛軍大舉入侵我夏廷境域,致使生靈塗炭,皇室血脈幾近凋零,他們要是不以死謝罪,我看他們有何面目面對天下人!」
這次陰影里依然有人影晃動,但卻沒再搭聲。
魏闈令不悅,可竟也沒發作,只按捺道:「繼續嚴守從北苑,『閑人』一律不得進出,這裡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來報,不得有任何延誤!」
「是。」
魏闈令玄袖一拂,離了此處。
深秋露重。
行宮內綠翠疊嶂,宮外卻滿是蕭瑟。
一道宮牆,隔出的仿若兩個世界。
琉璃瓦獨自熠熠生輝,牆外卻枯草衰滿天。
此處行宮原就不受重視,既比不得都門的流泉宮,也比不得蘭舟的沉波閣。
比起它們,這就是個無人問津的破落處。
原本巡邏守衛就不怎麼嚴謹,后舉國動蕩,此地就更是慘淡。
除去幾座主殿幸免於難,其他全有被洗劫與破壞的痕迹,估計是原宮侍和侍衛們逃跑時的功勞。
而行宮內都如此,宮外就更是休提。
原本規制下的哨所和衛兵,如今早廢墟一片。
除了魏闈令和陳闈令帶出的甲衛軍還能警戒出的小片範圍外,這滿目深山老林,哪裡不鬼影重重?
就這,魏闈令還想摸清「那群人」的動向?
……
……
是夜,距行宮百里之外,有多處青煙冉冉升起。
被綠樹包圍的營地里,是一眼看不到頭的熱鬧景象。
但在一頂巨大無比的帳篷內,氣氛卻如此格格不入。
「富公公,您真要回去?」
「嗯。」
「何必呢。」
一聲嘆息。
面向大門,看著外面熱火朝天的老人發須皆白,面相也十分刻薄,但他微笑的眼,讓欲擋在他身前的中年人紅了眼眶,不得不黯然退後,面露凄楚。
「你不必如此,如果最後我真沒回來,那剩下的,拜託了。」
富公公仍在笑,「只是可惜了,江鏡老宅里梨花樹下的那壇女兒紅,只怕是要便宜你們這群毛頭小子啰。」
可惜……
再不能與你們共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