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秦冉冉正在絞盡腦汁想辦法為腦袋不太靈光的大哥解圍,突然聽到秦昊不著邊際的冒出一句關於楊主任腎虛的論斷。隨之而來的便是身後圍觀同學們的一陣哄堂大笑,女孩兒們個個聲如洪鍾,男生們個個花枝亂顫。


  局勢進展到這一步,腦袋裏經常裝滿各種奇思妙想的秦冉冉也恨不得拿腦袋撞狼牙棒,拿螺絲刀掏耳朵眼兒,拿斧頭刮胡子,或者找一個剛被偷走井蓋的下水道鑽進去。此情此景,以她的智商實在是找不出什麽回旋餘地了。


  等女孩兒們銀鍾般的笑聲以及笑聲的回聲慢慢散去,男生們顫動的腰肢停下了搖擺,秦昊仿佛大徹大悟,下定決心一般不緊不慢地對著正在風中淩亂的楊樹林補充道:“我看您麵黑幹焦,耳輪枯薄,聲音嘶啞,這正是腎精失養,疲弱無力的表征呀。這種麵相的人,生活很難幸福的……”


  “昨我已經去隔壁的中醫學院找馮老看過了,他老人家的竟然跟秦昊的一模一樣。”


  王樹林疑惑地轉頭望向門口的學生們:“我記得臨床醫學專業這個學期的《中醫學基礎》一共才開了不超過二十節課,你們的望診水平就已經達到這個高度了?”


  站在門口的同學們沒有一個人點頭,也沒有一個人敢搖頭,男生們如同清風拂過的柳條,女生們好像剛剛受戒的羅漢,大家全都開啟了風中淩亂模式。


  在中醫的望、聞、問、切四種診斷方法裏,望診無疑是處於居首的地位,十分重要,也十分深奧,要達到一望即知的神奇能力更是非同尋常。


  楊樹林主任剛才所提到的馮老,指的是漢州醫科大學中醫學院的馮寒鬆教授,他老人家以高超的望診水平聞名於中醫界,在患者心目中那簡直是“望而知之謂之神”的神醫。


  就在一周前,漢州電視台還報道了這樣一則新聞:某一清晨,馮老遛彎兒的時候隔著一站地的距離遠遠望見一個麵色晦暗、印堂發黑的飯館老板騎著電三輪出了菜市場大門。


  馮老先生扔下鳥籠子一路跑追出去兩站地,在紅綠燈路口一把將人薅住就是不放。當時就把這個飯館兒老板摁在馬路牙子上,又是切脈又是問病史,直到警察趕到,手銬子都掏出來了才發現這位老頭不是搶錢的。


  然後馮老又把人帶回醫院經過化驗、檢查後一次性診斷出六種不同的慢性疾病,還順便送到心內科做了心髒支架手術。他的這一波神奇而另類的操作可謂頗有當代版的“扁鵲見蔡桓公”的既視感。


  後來又有好事的人們翻看這幾十年來的舊報紙,才發現關於馮老的類似報道真的可以用“屢見不鮮”來形容了。


  近二十年來,他老人家在漢州市乃至海東省的中醫學界更是泰山北鬥、雷公電母般的存在。如果是放眼全國,馮老在中醫界也是聲名遠播,擁躉眾多。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盡興而歸的,比如有一次,幾位赤道幾內亞的病人不遠萬裏、慕名而來。馮老怔怔地看了病人好久才蹦出一句:“恕老朽見識淺薄、孤陋寡聞,我們的書本上還真沒過怎麽給黑人看病,你們的膚色讓我對印堂發黑有了新的認識……”


  畢竟瑕不掩瑜,如果放在“中國人看中醫”的語境下,馮老的水平還是無可挑剔的。


  現在站在解剖室門外看熱鬧的學生當中雖然也有幾個中醫係的學霸,並且他們對自己的診斷水平也頗為自負,如果麵對普通的病人,他們一個個就如同百萬富翁進了鄉鎮集市一般,心態是毫無壓力的。像是“鄙人雖難精通醫道,但也頗得真傳”這樣的牛皮也是吹得起的。


  但是如果放在“馮老的竟然跟秦昊的一模一樣”這樣的語境下,麵前這些未出茅廬的準醫師還真不敢承認自己的望診水平已經達到“這個高度”了。


  正當大家都在奇怪西醫專業出身的秦昊望診水平是如何達到“這個高度”的時候。


  剛剛安靜了幾秒的秦昊又循循善誘地補了一刀:“楊主任,您是不是還經常手心潮濕,夜間盜汗,失眠多夢啊?對了,就連那方麵的功能也不太行了,對不?”


  大家再看這位楊主任,臉色先是由鐵青轉為驚綠,緊接著再由驚綠轉為羞紅,最後又由羞紅轉為焦黃,顏色豐富多彩如同食堂大師傅剛端出來的雞蛋湯一般。


  “臭子,毛都沒有長全,你還知道那方麵的功能,我哪方麵的功能就不行了呀?!”


  楊主任一時間嬌喘籲籲,尷尬的空氣伴隨著空調的冷風從教室裏吹出來,讓圍觀的同學們感到滿身都在惡寒地掉著雞皮疙瘩,大家都處於碉堡狀態,沒人再敢起哄了。


  可是秦昊還想繼續深入討論著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話題:“當醫生哪能連那方麵的事兒都不懂的,要是不懂,你看門口的女生為啥羞成那個樣子?”


  楊主任的目光掠過膀大腰圓的秦昊看向門外,幾個膚黃貌醜的女生紅著臉、低著頭聚在一起,仿佛一叢晚霞映照下的狗尾巴草一樣淡雅樸素……


  “我哥的對,當醫生哪能不懂那方麵的事兒?”


  楊主任被這突如其來的附和聲嚇了一跳,猛的轉過頭來才發現在自己的近旁還並排站著兩個長相出眾卻並不臉紅的女生。


  頂著雞窩頭的秦冉冉身穿淡黃色的睡衣,腳踏米老鼠涼拖,睫毛上粘著米粒般的眵目糊,嘴角掛著沒擦淨的口水印跡,像一株剛剛被沙塵暴刮過的牡丹。被她拽在身邊的汪娟烏發白麵、大眼秀眉,紅色的連衣裙精致得體,眼神中略帶慌亂,像一朵剛剛被消防栓噴射過的玫瑰。


  這時汪娟又用高調的音量和安慰的語氣接著道:“楊主任,這也沒有啥不好意思的,到了您這個年齡的老男人,出現那方麵的問題都是很正常的……”


  此時楊主任的大腦是非常淩亂的。


  抬頭看看麵前這一株腦袋低垂、腰圍三尺多的飽滿水稻;瞅瞅擠在門口的那一叢在晚霞中搖曳膚黃貌醜的狗尾巴草;再瞧瞧自己身旁這兩朵顏值拔群、氣質傻愣的奇葩。一時間心火上湧,不由得用手捂住自己憋悶的胸口。


  見此情景,班長楊偉趕忙上前托住胳膊扶王主任坐下。然後轉身衝著秦昊嚷道:“你們兄妹倆別再胡八道了行不,腦袋是不是被驢踢過啊?”


  “對呀,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什麽就我怎麽知道的。”


  “腦袋被驢踢過這事兒,我記得沒跟你過吧?”


  “你這二貨,是不是想把我的心髒病也給勾出來啊!”


  “沒事,咱們學校的心血管內外科都挺強的。”

  一直等到楊主任和楊班長都臊眉搭眼不敢往下接話茬了,同學們才猛然想起該去醫院看看剛被急救車接走的周老師了。


  漢州市附屬醫院心血管內科一病區。


  周崇坦半臥在病床上對著一眾前來探望的師生們談笑風生。


  “要不是秦昊這子嚇我這麽一回,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冠心病,而且都這麽嚴重了。”話間周老師從枕頭下掏出一卷心電圖展示給大家。“你們看,這前三個導聯的S段一下子都壓低了這麽老些個。這要是晚幾年發作,我恐怕一下子就過去了。”


  床前的學生們也紛紛附和:


  “要這麽,昊哥你還是首功一件啊。”


  “我看也是,要不咱們以後得空了多演點兒驚悚片吧,早發現早治療嘛。”


  “你可拉倒吧,要是嚇出精神病可咋整?”


  “精神病也得早發現早治療不是。”


  “昊哥,昊哥,誒,昊哥?”


  “大家快看,我們在這一頓胡扯,隻有昊哥一言不發、兩眼發直,昊哥不會自己先神經了吧?”


  大家的目光聚攏過來,這時才發現秦昊正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趙老師的胸前出神,像廟裏的泥塑一般。


  秦冉冉輕輕拍了拍秦昊的肩膀“哥,哥!你想啥呢?快醒醒。”


  秦昊仍然如同靈魂飛升、老僧入定般怔怔地盯著周老師的胸前。


  “汪娟,我哥平時跟你在一起兒的時候,也喜歡這樣盯著你的大胸目不轉睛嗎?”


  “冉冉你討厭!光是看有什麽意思……”


  周崇坦用雙手在自己的胸前托了托又捏了捏,詫異道:“我一個老爺們兒,啥時候胸這麽大了?誒呀我去,秦昊你還看,還有完沒完了……”


  秦昊這才認真地搖搖頭,“嗯,有些奇怪,趙老師的冠狀動脈既沒有粥樣硬化斑塊兒,也沒有明顯的狹窄,怎麽就冠心病發作了呢?”


  這下秦冉冉真的不淡定了:“哥,你不會真是精神分裂了吧!?”


  汪娟用手背貼到秦昊額前。“哥哥,咱不能把自己的肉眼當做加強來用啊。”


  房門被推開。


  “啥加強?這樣典型的心電圖表現已經沒必要再浪費錢做冠脈了,直接做冠狀動脈造影我們覺得更為合適。”


  一個剃著板寸的主治醫師站在病房門口伸長脖子向裏望去。“周老師,您帶家屬到醫生辦公室來一下,我們主任有事情跟您交代。”


  “是準備給我們家老周下冠脈支架了嗎?”坐在床旁一直默默審視老公胸脯的周師母問道。


  板寸主治點點頭:“先下導絲和導管在冠脈根部做個造影。如果能找到狹窄的節段就需要馬上簽手術同意書,然後放支架了。”


  秦昊頻頻搖頭。“可是我看老師的冠脈確實沒有狹窄的節段啊。”


  “你用啥看的?”


  “眼睛。”


  “我知道用眼睛看的,我問你看的哪份輔助檢查的影像報告。”。


  “我用眼睛看的周老師的冠狀動脈。”


  “你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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