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崇坦和周師母一起步履沉重地進了心內科主任蔣春華的辦公室。進門的時候,夫妻二人的手是緊緊攥在一起的。


  學生們都被擋在了門外,大家都弓著身子把耳朵伸向門縫,希望聽到關於裏麵談話隻言片語的內容。


  隔著辦公室的門板,秦昊此時依舊能夠清晰地看到周崇坦血流通暢而富有彈性的冠狀動脈。


  “這是到底什麽特異功能?!莫不是我真的中邪了?”


  沉思良久之後他獨自一人站在護士站的招牌前,向路過的每一位穿病號服的行注目禮,越看越投入。


  半個時之後,秦昊終於可以確信自己真的是中邪了。他的眼睛就像一台可以精確調焦、收放自如的高清透視儀,可以透過每個病人的肌骨看進胸腔。病人心髒血管上的每一處斑塊和狹窄,每一次心跳中電信號的傳導異常,每一片心髒瓣膜的反常運動都被秦昊分毫不差地看在眼裏,就像在看高清版的D動畫電影一樣。


  每當有一顆雖然病態卻仍鮮活跳動著的心髒從秦昊麵前經過的時候,秦昊的內心都會掠過無法言的驚懼,驚悚和懼怕的驚懼。


  從到大,秦昊看過的唯一一部恐怖電影叫作《山村老屍》。大體情節是:一夥放蕩不羈愛刺激的年輕把深山裏屍油塗在眼睛上之後,看到了形形色色的鬼,最後以各種慘烈的方式全部領了盒飯的故事,當時的畫麵達到了讓秦昊看完一次再不敢看第二次的效果。


  長大上學後的秦昊開始相信了科學,但是仍然不妨礙他懼怕鬼神。就像喜歡吃甜膩蛋糕的女生同時喜歡吃麻辣火鍋一個意思。此時他的心裏也不由得打起了鼓,《山村老屍》的情節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海中回放著。那些精彩的情節如果當了真,無不讓人霎時間毛骨悚然,任何場景都能帶入到故事裏的情景。


  “他們是把屍油抹在眼皮上就能見到鬼,我難道是今午休的時候沒有把解剖台擦幹淨,身上也粘了什麽神奇的東西了?!”


  主任辦公室裏的談話依然在繼續,門板內趙老師的心跳頻率明顯比剛才快了幾分。秦昊悄悄地叫了汪娟準備一起離開醫院。汪娟跟在秦昊身後習慣性的想牽手,秦昊趕忙把雙手舉過頭頂向一邊躲開。


  “我身上不幹淨,你今就委屈一下,先別摸了。”


  汪娟用閃著亮光的眼神看著秦昊,“好像我有誰多稀罕摸你似的,討厭……”


  不一會兒,兩人就一前一後地拐出了漢州醫院的大門。


  漢州市附屬醫院和漢州醫科大學之間隔著一條隻有兩車道的南關街。兩排法國梧桐樹整整齊齊地矗立在街道兩旁,粗壯的枝幹連同樹冠一齊遠遠地伸向馬路中間,兩邊的樹冠高高地交會在一起,就像在馬路上搭建了一座墨綠色的拱門。


  汪娟蹦蹦跳跳地踱著步子圍著秦昊打轉轉,走到綠蔭下又追逐著去挽秦昊的手,卻被麵前這個靈活的胖子左躲右閃一次又一次地躲開了。


  幾次不能得逞後,汪娟指著頭頂上的樹冠吟誦道: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攀援的淩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隻像泉源,


  長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隻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裏……”


  詩還沒背完便一個箭步衝上去,像八爪魚一般緊緊地和秦昊纏抱在一起。


  人行道的樹蔭下,各色商販擺設的地攤首尾相接仿若春節時苗寨裏的流水席,一點兒空隙都不留。太陽還未下山,街上的行人依舊寥寥,攤主們有的躺在行軍床上呼呼大睡,有的坐在馬紮上戴著耳機聽P。斑駁的陽光透過樹蔭的間隙投射下來,一向被有錢人鄙視的地攤貨也顯得色彩斑斕、琳琅滿目起來。


  秦昊在一處地攤前要了一個老棉農背心、一條方格子大褲衩和一雙牛筋底的人字拖。攤主把這幾樣攏在一起,摁著計算器算了一下要價58元,汪娟卻隻掏出了0塊錢遞了過去。


  中年攤主把臉上的橫肉一甩:“你這是啥意思啊?”


  汪娟卻是漫語輕聲,“大哥,您要是覺得合適,就把這0塊收下。您要是覺得虧,我們還得把這些世界名牌給您撂回去。”


  攤主臉上甩出去的橫肉彈了回來顫了又顫,“美女,我在這片兒地混了這麽些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還價的。”


  汪娟仍然淡淡地扶了一下額前的劉海兒,“那麽您的意思是,我還得把這些東西撂下?”


  中年攤主又把橫肉臉甩了一下,“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可沒人幹啊。”


  汪娟沒再接話,把東西放回原位。正準備轉身的時候,攤主一把抓過了她手裏的三張十塊錢的鈔票。


  “大哥,您這是要打劫?”


  “算了,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我就做一次賠本的買賣吧。”


  “這就對了,下回賣東西還找你拿。”


  走了不多遠,秦昊在一塊“人潔洗浴城”的招牌前停了下來。匆匆交了錢便直奔淋浴頭下,像電視劇情裏那些酒後失身的少女一般秦昊狠命地揉搓著自己身上075斤的脂肪,恨不得搓下一層皮來。自己搓了一會兒覺得不解渴,又到桑拿間蒸了一刻鍾,讓搓澡師傅把全身仔細搓了一遍。


  打肥皂的時候,搓澡師傅已經氣喘籲籲。


  “你這體表麵積太大,得加錢啊。”


  秦昊趴在搓澡台上點了一下頭。


  “大哥,再給加搓一遍唄。”


  一刻鍾後,渾身腱子肉的搓澡師傅左手提著一串手牌,右手扶著腰步履蹣跚地提前下班回家了。


  “以後胖子的活兒還是盡量少接的好,這家夥,比我在拉麵館繞一麵都累。”


  秦昊感覺渾身上下火辣辣的,用手一摸就刺啦啦地疼,又在淋浴頭下衝了好久他才意猶未盡地從澡堂子出來。


  在前台交了手牌,秦昊望見頭發濕漉漉的汪娟正左手托著下巴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打著盹,引得落地窗外過往的行人情不自禁三步一回頭地看了又看。

  朱自清在《荷塘月色》裏把打著朵的荷花比作明珠、碧裏的星星、剛出浴的美人。以前秦昊總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別人都用花來比喻美人,而朱自清卻用美人來比喻荷花。而今從眼前的情景來看,剛出浴的汪娟確實要比月光下的荷花、碧裏的星星還有夜明珠加起來還要美一百倍!

  在對麵坐了不到五分鍾後汪娟醒了,抬頭看見秦昊癡呆般的眼神頓時羞澀起來,緋紅的麵頰更顯嬌豔欲滴。


  “昊哥,你在澡堂裏幹啥了都?以前不論幹啥都是你等我,今你咋讓我等了這麽久。”


  秦昊用手背擦擦口水:“怕洗不幹淨,多搓了一會兒。”


  “那你剛才穿的那身衣服呢?”


  “不幹淨,扔垃圾桶了。”


  “快撿回來,給你挑一件能顯點兒瘦的L號衣服可不容易了,我和冉冉在街上整整逛了一才買到呢。”


  “破財免災,今浪費一身衣服就當是買平安了。”


  走出洗浴城,色已經暗透,南關街上汽笛聲叫賣聲不絕於耳。人群雖然顯得有些嘈雜擁擠,但是整條街道仍然處處散發著平和悠閑的氣息。


  路旁華燈的光線格外溫柔,梧桐樹的樹梢上掛滿了隻有拳頭大的紅燈籠,把每一片樹葉都渲染出夢幻般的色彩。


  秦昊走在前麵,把汪娟牽在身後。看著秦昊健碩的背影,汪娟就不出地愛,就想要依偎著。兩人隨著人群的移動緩緩地向前遊蕩。汪娟走在前麵,每看到一處賣吃食的攤位便興高采烈地擠過去。剛走出100米遠,她的手裏已經攥了一把糖葫蘆、炸串、烤魷魚、麻辣麵筋,一隻手都快拿不過來了。


  秦昊跟在身後不停的東張西望,逢人便上下打量,走了好一段才露出欣喜的表情:“終於正常了,這一下來把我嚇半死。”


  走到一個炸臭豆腐的攤位前,汪娟把手裏吃了一半的各種串串遞給秦昊,熱情地上前向帥氣的攤主哥打招呼:“老板,你這有一陣子沒出來了吧。我每上課打個盹兒都能夢見來吃你的豆腐啊……”


  秦昊的臉色綠了一秒鍾,然後掏出六塊錢遞給帥哥攤主:“莫見怪,吃我的肥肉吃膩了,想換點兒重口味的豆腐嚐嚐鮮。”


  帥哥攤主靦腆地接過錢,再盛了兩碗臭豆腐遞過來。汪娟吃臭豆腐的時候用牙簽一次紮兩片送到嘴裏,吃完自己的,又把秦昊手裏的臭豆腐吃了半碗才停下來,那吃相頗有豬八戒的風采。


  汪娟滿意地舔著嘴唇上的蘸料:“老板,我從讀大學到現在吃你的臭豆腐也有好幾年了,這個風味兒確實稱得上一絕了。”


  “過獎了。”


  “可是你卻每次都把推車停在這兒。你看前麵不遠就是學校,這要是把攤位擺在學校門口,恐怕你早就發財了。”


  帥哥攤主在圍裙上搓著手,顯得更加靦腆了:“我這臭豆腐還是別賣給學生們了吧。”。


  “為什麽?”


  “雖然好吃,但是不衛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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