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還有,別再那種話了,我們已經沒有國家了,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所謂的國家了,我們隻是一群沒死透的殘渣而已,忘掉那些在二十二年前就消失的東西吧……一切都是為了新歐盟,為了下一代的未來,我也不想作出這樣的決斷,但是非做不可。”
一陣長久的沉默後,大副歎息道:“我們苟延殘喘的姿態真是令人作嘔。好吧,我知道了,就那麽做吧。”
“是的,令人作嘔,那麽現在我就讓他們轉向。”艦長朝通信員使了個眼神,一直旁聽他們通話的後者當即會意,執行指令。
“要在航道上布施水雷嗎?聊勝於無。”大副接著道。
“不了,水雷無濟於事,我不想製造更大的動靜。”艦長否決道,“要是北風之神發現了我們,現在就能在深海發射導彈,你不會想被那種東西追蹤到涯海角。”
大副苦笑了一聲:“過去的人為什麽要製造這種東西?”
“那你得挖開黃土,問問以前戰略司令部裏的人為什麽要將這些核潛艇布施到整個公海。”艦長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他們太害怕了,畏懼還未到來的第三次世界大戰,所以讓達摩克利斯之劍懸掛在所有人頭上,警告所有人都別輕舉妄動,可是誰又能料想到這把劍有一自己悄無聲息地就落下來了呢?”
……
隨著施令下達,船隊的速度驟然緩和下來。
望著兩艘驅逐艦緩緩地消失在了西麵的水平線上,庫圖佐夫號的艦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當中。
“好了,一個個苦著臉給誰看,又不是必死無疑。”艦長拍了拍手,“我已經告訴他們行駛八十海裏後就脫離船隊管轄,任他們自由航行,指不定他們還能先我們一步返回摩爾曼斯克。”
所有人都知道這番安慰還不如一張空頭支票,但是他們寧願相信這種可能性,也不願意去試想同伴落得和蘇維斯基聯盟號一樣的下場。
“還要繼續在二號航線上前進麽?”這次開口的是航海長。
艦長凝望著遠方在海麵上漂浮的蘇維斯基聯盟號殘骸,宛如自言自語道:“我隻是有些好奇……既然北風之神在之前一號航線的方向,為什麽蘇維斯基聯盟號的殘骸卻會出現在這片地區?”
“你看,北風之神明明在我們的西南方向”艦長接著指了指遠方的海域,“但是蘇維斯基聯盟號卻是從東北方向折返的時候被擊沉的。”
他所指的地方已經接近永久海冰區了,但是本該一片白芒的冰蓋上卻多出了一條寬度將近三十米的水道,能被破冰船鑿穿的冰層還算不上厚實,產生的連鎖碎裂讓那一片區域的就像是白色的美玉上多出了一片蛛網般的裂紋。
艦長扭頭看向了瞭望員:“你怎麽看?”
“我不確定,艦長。”航海長謹慎員,“可能是□□,也可能是反艦導彈,雖然的確有一定距離,但是對於北風之神而言,要長距離狙擊一艘毫無武裝之力的破冰船比碾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
船長思索了一會兒,做出了最後的決定:“沿著蘇維斯基聯盟號給我們開辟的航道走吧。”
“但是……”一旁的航海長非常猶豫,他明白艦長之前那番話中掩藏的另一種可能性,“這樣不會更危險麽?”
“我們沒法回到一號航線,那裏有北風之神虎視眈眈,那我們隻能走二號航線了,縱然危險仍然無法徹底避免。”艦長,“蘇維斯基聯盟號破冰時製造的動靜太大了,但我們不同,隻要我們像老鼠一樣,安靜地穿梭過去,它們是不會注意到我們的。況且堅冰是最好的掩護,好歹潛艇沒法在冰下發射導彈。”
“……我明白了,現在我就回去重新完善線路。”
“要謹慎一點,畢竟這裏的磁場已經被樹扭曲了。”
“明白。”
***
集裝箱內,翎等待了半,也沒見懷中的少年有醒來的跡象。
反倒是身下的貨輪明顯放緩了速度,連晃動的頻率都接近於無,能舒緩到這種程度,估計航速已經不超過十五節了。
不過她也沒法知道外頭究竟發生了什麽,隻能在這昏暗潮濕的集裝箱內幹等著。
自出航起就緊繃的神經仿佛也被這緩和的搖晃撫平,疲憊和困頓也隨之泛起,翎不由自主地用下巴抵在懷中男孩的額頭上,打起了盹。
一個極為朦朧的夢境如稠霧一樣籠罩了她的意識。
她恍惚回到了那間寬敞而明亮的會議室,而滿頭銀絲年近百歲的老人正靜靜地端坐在桌子的一端,眼中帶著長輩才有的慈祥和平和。
“這份資料是……?”她當時拿著那遝厚厚的資料,粗略地翻看了一眼,朝老人問道。
“新歐盟瞞著聯合戰略幹預議會私底下製造的第二代強襲者,這一名強襲者很特殊,據情報稱,新歐盟打算將它交給美洲共和國,理由未知,大概是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達成了某個交易。”
“為什麽要瞞著議會幹這種事情?所有強襲者不是必須在議會登錄信息麽?況且這應該是共有的技術才對。”
“理論上,是的,所有強襲者的信息必須對所有議會成員國透明化,畢竟如果不是泛亞共提供可控核聚變技術,美共和公開了前代政府人體改造的數據,新歐盟交出了他們研發的外裝甲雛形,強襲者這種的東西不會誕生。”老人回答道,“問題在於,雖然泛亞共無償公開了技術,但是技術本身和生產能力並不是同一個概念,目前隻有泛亞共有能力生產核聚變反應爐,也就是生殺大權仍然由泛亞洲共同體決定,這讓新歐盟和美共和都非常焦慮。”
“焦慮?”她全然不能理解這其中到底是什麽意思。
“翎,給你打個比方吧,這個世界曾經隻是人類內部的博弈,矽晶樹的出現一口掀翻了整場賭局,於是所有的利益體都變成了閑家,每個勢力都在竭力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保證遊戲的繼續,即便知道有人在作弊,也不能明言,因為他們的目的是共贏,從那個未知的莊家手上贏回這個世界,但是到了結算的時候,我們要怎麽劃分利益?”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那麽遙遠的事情。”
“人體試驗隻要罔顧倫理和人道,誰都能達成,而外裝甲那種東西無非是在生產能力極端受限的情況下為了將單兵作戰能力發揮到極致的不得已選擇,但是可控核聚變不一樣,它是在這個世界變成如今這樣之前就足以顛覆整個格局的能源革命,所以新歐盟和美共和必須找到一個足以抗衡它的籌碼。”
“我以為我們的敵人是樹。”
“你會那麽想無可厚非,但是上一代沒有死絕的人還沒將自己的思維模式更新換代,在我們的年代,我們的敵人是我們自己……不如,即便是現在,我們的敵人也是我們‘自己’。人如果忙著內鬥,就沒法對抗外敵,聯合戰略幹預議會就是為了防止這樣的鬥爭誕生的。你的任務就是查清楚它的底細和來曆,將它納入自己的管轄,但是想必這次行動會相當危險,新歐盟不會允許中立的議會接觸它,議會也沒有理由強行介入,否則那樣就像是我們偏袒了泛亞共一樣。”
“我知道了,你想讓我潛入調查,在得到它後再亮明自己的身份,公開接管它。”
“是的,誠如我之前所,即便有人在作弊,也不能明言,與其揭穿交易,不如給新歐盟和美共和一個台階,而且你是亞洲人,由你去做也是一種威懾。不過不要將它帶回來,你就作為議會的眼睛,在監視這台強襲者的同時協助美共和達成他們的目的吧。議會在之前已經派遣了人員潛入這隻船隊了,到時候會有人接應你的。”
“那接應員的資料……”
“沒有文件,畢竟是見不得光的事情,你到時候會知道是誰的。”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情,你想找的那個叫做埃裏希·赫曼的人,消失前最後的行蹤就是在美洲。”
埃裏希·赫曼。
這個名字讓介於現實和夢境的翎猛然清醒過來。
無論何時何地,隻要這個名字浮現在腦海之中,就會有種揮之不去的酸澀沉沉按壓上她的心髒。
長官的聲音仿佛還回蕩在耳畔,但是眼前的卻不是那個會議室了,映入眼中的是少年近在咫尺的睡顏,他仍然沒有醒來。
翎忍不住用手摩挲了一下他的眉眼。
與常人別無一致。
強襲者……到底是什麽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