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空湛藍而高遠,太陽明亮而溫暖,可縱然極晝讓北冰洋永不被黑暗所籠罩,陽光卻沒法穿過厚重的冰層,照亮水底的世界。


  水下兩百米屬於“淺層帶”,意思是光照仍然充足,而北冰洋由於冰川遮擋的緣故,即便隻是深度一百米,人類的肉眼能見度已經幾近為零。


  不過深海的生物從來不需要視力輔助它們尋找方向。須鯨類能在水中發出最低僅有十赫茲的音波,人們管那叫鯨歌,在萬俱靜的深海之中,這種低頻聲波是潛艇上的聲納員百般無聊時的一點慰藉,不似其餘生物噪音雜亂或尖銳,須鯨類的聲音總是悠遠而綿長,浪漫而寂寞。


  一頭藍鯨正緩緩地擺動著尾鰭,遊蕩在這片深海之中。


  就在不久之前,幾枚魚雷與鯨群擦過,雖然沒有傷害到這些溫柔的動物,但是那如捕食者一樣迅捷的速度卻驚嚇到了鯨群,這頭藍鯨就是在那場混亂裏和族群分開的。


  如今的它就像是一葉孤舟,一次又一次地唱出那低沉的呼喚,渴望得到族群的回應。


  然而期待終究是落了空,族群早已不知所蹤,反倒是身邊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個甚至比它還大的怪物,這長橢圓形的怪物雖然也有“背鰭”,可無論怎麽想,這怪物也不會是自己的同類。


  它迫切地想要擺脫這個怪物,這怪物似乎沒有注意到藍鯨,大概隻是航行的方向恰巧相撞,因此伴隨在藍鯨的身後,一同前行了相當漫長的一段距離。


  忽然,遠方傳來了同樣頻率的“歌聲”,甚至要更為渾厚而悠遠,那是人類已經無法用耳朵去捕捉的頻率了,仿佛來自深淵,又宛如來自蒼穹。


  不等疲憊的藍鯨辨別那聲音的主人究竟是不是同類,發出那聲音的“生物”就已經急速向它遊來。“遊”可能有點不太準確,畢竟它既沒有背鰭,也沒有為腹鰭和胸鰭,更沒有優美的流線之體,棱角分明的它缺乏一切能在海洋之中穿行如梭的要素,但是它的速度連旗魚都望塵莫及。


  那搖曳在它身後的藍色光芒宛如流星的擺尾,暗無日的海底在它到來的刹那之間變成了浩瀚的夜空。


  藍鯨從未在海底之中看見這樣的光景,它是海洋的霸主,這深海之中極少有能傷害到它的敵人,可此時此刻,它作為動物的本能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可彗星不曾為鯨魚駐足,它筆直地和藍鯨擦身而過,甚至留下了略顯溫柔的旋流。


  它的墜落之地不是別處,正是尾隨在藍鯨身後的龐然巨物。


  【Vie-prinregniinpleedargelkn:USNavyLsAngeles-lassnulearpersubarine】


  (聲紋對比完成,目標鎖定:前美國海軍洛杉磯級核潛艇。)

  【Annihilain……sar】


  (殲滅開始)

  ***

  “為什麽議會管製官會出現在我們船上?怎麽之前都沒見到她?”舵手好奇道。


  “嗨,誰知道呢?”瞭望員回答道,“是貨輪那邊的人帶她過來的,我就讓她上了船。”


  舵手回憶起了艦長看見對方時略顯驚慌的模樣:“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我們的艦長好像不知道她的存在似的,按理來不應該,畢竟是議會派來的人。”

  “別了,那不是我們能隨便猜忌……”舵手聳了聳肩,“奇怪,我們的雷達員去哪了?”


  “那子剛上任就遇上這種事情,恐怕是被剛才嚇得尿了□□,現在跑回休息室洗屁股去了吧?”


  “年輕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就是差,回去得好好嘲笑他一頓。”


  “話回來,你也該把你偷藏的那瓶伏特加拿出來開瓶了吧?拿來給我們的新人過過癮,讓他嚐嚐酒精的滋味。”


  縱然仍然沒從餘悸中緩過神,這幫水兵們卻是出航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口中那不知所蹤的雷達員,正蹲坐在甲板二號炮塔下的陰影死角裏,歡快地和已然成為話題中心的“亞洲管製官”搭話。


  “下午好,女士,請問我能有幸請你喝一杯咖啡嗎?”他語調輕浮而漫不經心,“噢,還是不了,十分抱歉,我忘了這艘破船上隻有一群前俄羅斯人藏的伏特加,沒有咖啡這樣高雅的飲品,我總不能在初見麵的時候就請一位女士喝那種野蠻的東西,所以我們還是就這樣在烈日下麵幹聊吧?”


  翎沒有抬頭看他,她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這裏多出了一個不速之客,但是她故意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仿佛對方不存在一般,隻是專心致誌地繼續手頭上的檢視。


  雖然艦橋上的人沒法聽見甲板這裏的談話,但是她知道那群水兵的視線都在她身上。


  “你就是接應員?”她轉過身背對著艦橋,動了動嘴。


  “是的,女士。”雷達員,“不過在這個船上,我隻是個普通的雷達員,你管我叫奧古斯特吧。”


  年輕的男人一掃之前在艦橋裏表現的青澀,露出了遊刃有餘的笑容。


  “翎,我的名字,不要再加女士(adae)了。”翎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眉,她對這位有點油嘴滑舌的接應員感到有些難應付,“你是庫圖佐夫的雷達員?你是怎麽混進軍隊裏的?”


  “不叫‘混進來’,這種法也太難聽了,弄得我是哪個名不見經傳的野雞特務似的。”奧古斯特聳了聳肩,盡管縮在炮塔底下的他做這種動作讓他顯得分外滑稽。


  “我本來就是新歐盟聯軍的人,直到兩年前我被議會招安……噢,用‘招安’來似乎有點難聽,不過眼下我做的事情的確跟背叛了自己的聯盟無異,不過聯盟也背叛了議會,不是麽?”奧古斯特得意洋洋道,“履曆清白,沒有任何汙點的新兵,自然也沒有需要懷疑的地方,於是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一艘軍艦雷達員,不過當差的第一個任務就那麽麻煩還真是讓我頭疼,一邊要打消那個眼力比鷹隼還敏銳的艦長的懷疑,一邊還要裝傻任那群粗魯水兵的羞辱。”


  奧古斯特話語連珠,一口氣把憋在肚子裏的苦水都倒了出來。


  為什麽能有人在一句話裏麵摻雜那麽多無用的信息和誇張的感慨以及重複的抱怨……


  翎頭一回開始質疑自己的長官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才讓這樣一個口頭閑不下來的家夥成為自己的接應員。


  “你看起來對我相當的不耐煩,請別因為我這樣的無名卒而皺眉,讓一個女士皺眉可是一個紳士大的罪過,好吧,我們言歸正傳。”


  奧古斯特斂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不再用那種演戲劇一樣的語氣話。

  “實話實,我對議會這次派來的管製官非常失望,沒錯,我指的是你——你太魯莽了,為什麽要讓八號出擊?你應該清楚它現在的狀態根本不能駕駛那個機體;其次,你太高調了,議會應該是要你找到八號後繼續潛伏,直到抵達北美……這支艦隊裏的所有人都對新歐盟忠心耿耿,即便被瞞在鼓裏,靠那幫老狐狸的腦子也不難猜到這背後究竟是怎樣一條利害關係,你現在倒是大搖大擺地上船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對你的性命虎視眈眈嗎?”


  奧古斯特態度的劇烈落差讓翎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不過她還是誠懇地回答道:“十分抱歉,八號出擊並非我所願,沒有控製住他是我的失職。我不是在替自己的無能找理由,但是我覺得……八號很奇怪,他似乎對自己的處境和立場理解得相當迅速,我根本來不及和他交流,他就主動出擊了,第二代強襲者都是這樣的麽?”


  “第二代強襲者的信息我也知之甚少,不過感謝你這個情報,我記下來了。”奧古斯特的聲音緩和了一些,“其實看到你頭上的紗布,我也大概能猜到你之前發生了什麽,越不希望發生的事情越會發生。”他眯了眯眼,“就好比明明新歐盟對外宣稱北極航線是多麽地安全保險,可我們卻還是連續碰上了兩艘核潛艇,不是麽?”


  “等等,你兩艘?”翎睜大了眼,“不是隻有洛杉磯麽?”


  “是的,看來我的好艦長和大副沒有在剛才的交涉裏跟你坦白這件事情。”奧古斯特的聲音裏帶著嘲諷的意味,“你應該也注意到第一次的航線更變,就是在那不久之後,我們遇上了北風之神,不過好在這艘船的聲呐員有點能耐,在它發現我們之前,我們就溜走了……之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們剛從北風之神那裏逃出生,轉眼就落進了洛杉磯的虎口裏,完美詮釋了墨菲定律。”


  翎的表情凝重起來。


  “你應該知道我想什麽了,我們實際上並沒有逃離那艘北風之神多遠,若是它在我們和洛杉磯交戰的時間內,再往我們的方位靠近一些……你,它會不會注意到我們剛才熱火朝的交戰聲?”奧古斯特深深地歎了口,“我的好艦長當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不然你覺得他為什麽要關掉引擎,留在這片海域一動不動?”


  “靜默。”翎。


  “對,靜默,宛如自己不存在。”奧古斯特搖了搖頭,“但這樣無濟於事,我們不可能一直呆在這個地方做縮頭烏龜,我們不能繼續這樣被動下去了。”


  “你想做什麽。”翎舌尖一轉,在片刻的思索後改了口,“你想讓我做什麽?這才是你特地提前見我的目的,你需要我去替你做什麽?”


  “我喜歡聰明人。”奧古斯特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本來在萬不得已下我會親自對付北風之神,不過那樣我就不得不暴露身份了,現在你來了,這件事情就交給已經成為眾矢之的的你了,我留下來當最後的保險栓。庫圖佐夫艦尾的橡皮艇,上麵有議會給我的裝備,潛水服和炸彈一應俱全,以備不時之需……讓我確認一下,你接受過蛙人的訓練吧?”


  “當然。”


  “接下來就等聲呐室那邊傳來‘噩耗‘了,你,是八號先回來,還是北風之神率先大駕光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