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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壽哀喪

  嶺上明月,從樹影之間灑下來,落在地上,就形成一些碎碎的影子,風一吹,忽明忽暗,搖搖晃晃的。神農山莊的大堂上,劍拔弩張,一團狼藉,楚雲嶺和楚雲飛正圍住青螺、秦霄漢和卓青颺三人。


  青螺沒想到那凶險萬分中,闖上堂來的會是自己救助過的卓青颺,問道:“你怎麽會來?”卓青颺孤身仗劍,護在她的身前,道:“青螺姑娘,你有事又何必瞞我。讓我擔心,又傷心。”


  青螺聽他的口氣中,充滿了憂慮,充滿了緊張,充滿了關懷,似乎也充滿了一種失落,道:“卓青颺,我們不過萍水相逢,你還是逃命去吧。”


  卓青颺聽她如此,心中一陣痛徘徊而來,膽內卻又生起一股豪氣,倔強道:“我便是死在這裏,也絕不讓人傷你。”


  青螺十分感動,道:“你若死了,我的心裏十分難安。”


  秦霄漢已經有些毒發,半邊身子已經麻痹了,他站不住,又倒在地上。青螺垂淚道:“秦伯伯,都怪我,我們今日都要斃命於此了。”


  秦霄漢哆嗦著嘴唇,像是用盡平生之力,道:“孩子,別這樣,你逃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還有別的機會。”秦霄漢眼見卓青颺冒死相救,對他道:“這位少俠,清絡孤苦,求你照顧她。老漢死也能……”一聲未完,他蹬蹬雙腿,閉目逝去。


  青螺見他雙眼寂然閉上,淚珠未斷,隻覺得內心十分悲涼。他們兩人近二十年相處,雖為子侄,卻情同父女,眼見他轉瞬即逝,如同山巒崩塌於麵前,情不能已,嚎啕大哭。卓青颺一腿跪在她的麵前,見她傷心決裂,不知該如何安慰,隻是覺得她那樣的傷心,像是在傷口上灑了鹽一樣,那種滲入肌膚的痛,細密勇猛,直刺心扉。


  卓青颺道:“青螺姑娘,我們都一樣命苦,今生我都願意照顧……”


  卓青颺話還沒完,忙一劍揮出,隻聽得“當當當”幾聲,幾枚飛鏢釘在地上。偷襲之人竟然是楚鳳南。


  青螺眼見楚鳳南、楚雲夢、季平、雲篆等人都已經服了寒毒的解藥,恢複了氣力,已經預料到團團圍攻會紛至遝來,而卓青颺一身俠骨,受自己牽連,勢必會死無葬生之地。他大好的年華和前程,本不需要就此中斷,他一人如何能夠獨擋強敵。當下擦幹眼淚,抓起湛盧劍,靠在卓青颺身側,聲道:“你不要管我,找機會便逃出去。”


  卓青颺道:“我不會的。”


  青螺道:“你聽我,你能來,我的心已經十分愉快,你若死了,我的心就會萬分難過。你也不願意讓我難過吧。”


  卓青颺道:“我不想讓你難過,難道你忍心讓我一生都難過嗎?”


  青螺黯然道:“那便衝出去吧。”口中叫道:“楚老賊,梅家的人要你的命。”當下飛身一劍,青影一閃,那劍去的甚疾。楚鳳南一見那劍猶如黑夜狂風,濁浪拍,絕不是剛剛刺入腹中的那樣的力道,當下踢起腳下的椅子,阻住青螺腳下步伐。楚雲嶺也早已飛起一掌,夾雜著陰風陣陣,朝著青螺麵門襲來。卓青颺忙一身躍過去,一挑一粘,長劍已經擋住楚雲嶺肉掌。楚雲嶺隻覺得掌前被一股大力牽引,順著星月劍直滑向一側,又見卓青颺右手一轉,早已將劍刃對住自己手指,那股牽引的粘勁雖失,但楚雲嶺慣性不減,一掌順著劍刃滑過。楚雲嶺大叫一聲,翻身跳開,隻見右手食指已斷,血流不止。

  楚鳳南、楚雲飛和楚雲夢見卓青颺武藝出眾,隻是出手兩三招就削去楚雲嶺一截手指,既驚愕又憤怒憎恨,當下一擁而上。楚鳳南功力深厚,是最強敵手,但青螺一心報仇,招招都是罩住楚鳳南招呼。楚鳳南臨危不亂,一雙巨掌紛紛如風中亂雪,一招招地卸去青螺的劍法。


  楚雲飛左掌覆住右掌,使出一招“覆手為雨”,手指關節聲聲巨響,掌力厚重,猶如大雨突襲,直砸到地上。楚雲夢則身法翩躚,就在楚雲飛身側伸展雙臂,聲聲嬌嘯,如同風雨之中無法棲身的鳥雀,迎著風低低的鳴叫,攻出時有時無的一招“身歸何處”。卓青颺受其兄妹聯手進攻,又牽掛青螺形勢,每一招都是竭盡所能,星月劍被他手臂貫力,隻要擊中便要皮開肉綻,快劍連連,連連使出幾招“渙然冰釋”、“風雨如晦”、“蕭颯秋霜”、“之洪流”,劍之去勢如同草原之上萬馬奔騰,氣勢磅礴。


  堂上眾人見到楚家圍攻,身法詭變,粗中有細,瞧得目眩神馳。而那卓青颺和青螺,身處險境,一藍一青兩條身影,在這狂風暴雨的襲擊下穿梭翻滾,而星月湛盧雙劍,一白一黑,好像是騰雲駕霧的龍蛇,於這風雨聲中不時露出一鱗半爪,更是目不暇接。


  忽聽到堂中一人大笑一聲,飛身躍進來,趁人不備,一柄折扇點中楚雲夢肩膀穴道,楚雲夢穴道被封,轟然摔在地上,低聲呻吟。


  卓青颺一看,原來是華山派掌門駱飛蒼。原來楚雲歸被楚雲飛敵倒,又見楚家與青螺交戰,忙搶了一把七星散逃到芸香閣,給駱飛蒼服了解藥。駱飛蒼聽楚雲歸道出殿中經過,又聽到湛盧劍就在堂上,使出內力將那鐵牢縫隙扭寬,鑽出來奔上殿來,折扇一揮,便製服了楚雲夢。


  眾人見堂上又闖入一撥人馬,真是下罕事,皆聚於此。


  卓青颺頓感輕鬆,雖然楚雲飛的“覆手為雨”掌力威猛,但是自己尚不足懼,而那楚雲夢使出的“身歸何處”卻是攻人不備,需要時時提防。楚雲夢一敗,自己立刻便於劍勢之中攻出一掌“絕頂風雷”。那絕頂風雷,是昆侖派僅次於傾西北、玉碎昆崗的剛猛功夫,卓青颺不過隻是修行了一兩層功夫,此刻身處險境迫不得已使了出來。


  楚雲飛悶哼一聲,被一掌擊中,摔在五步開外,直不起身來。楚鳳南正在應付青螺的黑劍刺殺,眼見堂上闖進駱飛蒼一扇點倒楚雲夢,卓青颺又一掌擊翻少莊主楚雲飛,心內自然焦急,哇哇大叫,變守為攻,袍下一腿橫掃,青螺被迫退後兩步。楚鳳南便趁此機會,飛起一拳,卷起一股勁風,擊中青螺肩膀,青螺身子後仰一下,倒在地上。楚鳳南飛身襲來,一拳使罷,二拳將至,卓青颺躍回青螺身旁,忙揮出一劍,劍長臂斷,楚鳳南身在空中,不好借力避讓,眼看就要被長劍貫胸穿過。忽然麵前闖來一人,那人麵向他一掌揮出,將楚鳳南擊開,而自己卻被楚鳳南飛下的力道砸向那星月劍,隻聽“撲”的一聲,那人已被星月劍從後背穿過,劍尖在胸前鑽出來,獻血便順著傷口和劍身汩汩地流出來。

  楚鳳南驚呼一聲:“嶺兒。”


  被殺的人正是楚雲嶺。楚雲嶺是芸香所生的第一個兒子,俊美可愛,從便得到楚鳳南的疼愛,長大後也很孝順爹娘。當年在瀟湘門楚鳳南被梅望久差點擊死,就是楚雲嶺不顧自己,為救父親,被梅望久的見鬼手抓破胸膛,後來雖然被救回了一條性命,但是也著實受了一番痛苦,藥物更是導致他的麵容變得醜陋、頭發變得焦黃,在父親麵前得到的疼愛也遠比楚雲飛、楚雲夢為少,但他對父母的一片孝心、對弟妹的一份疼愛卻不曾改變。


  卓青颺本來隻是想要逼退楚鳳南,救回青螺,不曾想楚雲嶺會為了父親身死劍下,心中驚慌,眉目怔怔。卓青颺安定了一下內心,緩緩地拔出星月劍,似乎生怕長劍會弄痛了楚雲嶺。他扶起青螺,道:“我們快走吧。”


  青螺覺得肩膀奇痛無比,出指點了幾處穴道,暫時麻痹住痛覺,道:“別把秦伯伯一個人留在這裏。”卓青颺隻得抱了秦霄漢的屍體,扶了青螺,往門外走去。


  眾人見卓青颺臉上濺滿獻血,十分恐怖,不敢近前。大堂之上,猛然躍來兩人,那兩人異口同聲,道,“留下湛盧劍!”


  卓青颺見竟然是華山掌門駱飛蒼和那個頭戴紫紗的季平大人。卓青颺見這兩人氣度不凡,一個是堂堂掌門,另一個是朝廷特使,身份貴重,但也會出手搶奪這湛盧劍。江湖人心,貪念太過。當下便要擺個身姿,做出禦敵的準備。青螺忽道:“他們要,便給他們吧。放我們一條生路。”


  卓青颺道:“青螺姑娘,這是你的東西,怎麽能讓他們奪去。”


  青螺朗聲道:“兩位,我隻有一把湛盧劍,你們兩個誰能搶到便來拿吧。”著,便將手中的湛盧劍拋向後堂。季平和駱飛蒼眼疾手快,身子飛起,猶如兩箭離弦,隻見季平快刀出手,駱飛蒼用折扇幾下還擊,兩人身在空中便已拆了六七招。


  那劍就在地上,通體黝黑泛光,駱飛蒼踢起一腳,那劍飛了起來,眼看就要一手挾住,卻隻見一把快刀光芒閃閃,撞開自己右手,季平翻身伸出左掌,就要將湛盧劍搶奪到手。駱飛蒼飛起一腳,踹到季平後腰,季平手中持住湛盧劍忍住腰痛,翻身躍在堂上,道:“平北快刀在此,誰敢放肆。”


  駱飛蒼也聽過平北快刀的名聲,眼見季平刀法迅捷巧妙,實在也是一大強敵,當下按兵不動。季平揮出衣袖,看那手中寶劍,頓時驚怒攻心,扔在地上,道:“這是把假劍,被那女子騙了。”抬頭一看,堂上哪還有卓青颺和青螺的身影,就連梁上的百花穀主和留雲莊一行人也已經離場。滿堂之中,楚家一眾人兀自啼哭,楚鳳南一把抓住躲在暗處的楚雲歸,叫道:“你這逆子,逆子……”怒起幾拳,將楚雲歸打得鼻青臉腫,口鼻噴血。


  楚雲歸哭叫:“駱掌門救我,救我!”


  駱飛蒼冷笑一聲,帶著眾位弟子闖出堂外,飛身走了。

  季平本來是代葉大人來參加壽宴的,眼見喜事要變成了喪事,自己又被毒倒,被騙到,隻見他帶來的一眾手下都躲得遠遠的,十分膿包,內心悻悻。倒是漱玉坊的彩箋抱著琵琶,等著自己的示下,道:“咱們也走吧。”


  楚雲飛眼見堂上幾具屍首,母兄俱喪,父親又神魂不守,自己身為少莊主,隻得強打精神,命令下人服侍父親,照顧妹,關押楚雲歸,並準備棺槨,打掃殘局,追擊青卓二人。楚雲飛走出堂外,月色滿地,山風吹得正勁,他隻是覺得痛遍全身,忽有下人跑來,道:“啟稟少莊主,剛才負責看守神農軒的任孤蓬報來,神農軒有盜人出現。”


  楚雲飛忙起身趕往神農軒。他到達神農軒的時候,任孤蓬道:“子夜時分,有人闖來,被我發現,那人輕功太好,我沒能追上。”


  楚雲飛擺擺手,走進神農軒,見所陳之物一如初始,不見異常。隻是案下花瓶碎了一地,楚雲飛打開岸上的匣子,見少了一封信,便已經猜到行竊之人,不由地露出一絲冷笑……


  甘江口的荊紫關碼頭,月色如銀,照在大江之上,浮光千裏,碼頭正停著一艘大船。卓青颺和青螺見無人追來,便停了腳,青螺抱著秦霄漢的屍首,神思渙散。


  卓青颺道:“人死不能複生,我們葬了他吧。”


  青螺看他一下,道:“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我想把秦伯伯葬在南岸,也就當是他回家了吧。”


  卓青颺道:“好。”兩人沿著江畔走到一處油菜籽地,那油菜已經結了種子。卓青颺道:“就葬在這地壟吧,你看這滿地的油菜籽,來年開了花,秦伯伯就不孤單了。”


  青螺點點頭,兩人便伏在地上用劍挖了一個大坑,又采了一些青草野花鋪在秦霄漢的身上,這才一點點地埋上土。青螺跪在地上,想起時候秦霄漢總是到洞庭湖把貪玩的自己抓回家,想起自己貪玩不願練習武功被秦霄漢責罵,也想起秦霄漢總是背著自己走在喧鬧的大街巷。一幕幕往事如在眼前,而那個照顧自己長大、哄著自己開心的秦伯伯,卻就此沒有了,更是傷心欲絕,哭個不止。忽聽到遠處幾多腳步聲,又見火把一叢叢的,正往這邊搜來,兩人忙起身,卓青颺道:“你已經受傷,不便長途趕路,我們上了船走吧。”


  當下兩人借著月色,奔到荊紫關碼頭,卻見那碼頭上也站著幾人,當先的正是雲篆,另有管家陳墨、書童古硯,以及一行的幾名隨從。雲篆見他兩人本來,抱拳行禮笑道:“可留雲莊雲篆有禮,在此恭候兩位已然多時了。”


  又見身後火把正往這邊行來,雲篆又道:“兩位即刻登船,船老大已經收了我的二十兩銀子,可以連夜發船。”


  青螺在神農山莊被百花穀主偷襲,幸虧雲篆及時叫破,又得古硯出刀相助,這才能避過一難。青螺見他們為人俠義,身後又有追兵,便和卓青颺登上船。雲篆等人也隨後走入船艙,叫聲:“開船。”那大船便十六槳齊動,朝著下遊駛去。卓青颺還沒有乘坐過大船,見那船艙一應俱全,十分新奇。

  眾人見遠離險境,雲篆先是介紹了自己、古硯,另外介紹管家道:“這是留雲莊的管家,陳墨。我平時叫他陳二叔。”


  青螺道:“你們就叫我青螺吧。”


  雲篆道:“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裏一青螺。當真詩意。”


  青螺又道,“其實我原名不叫青螺。洞庭神醫撼嶽陽,梅家有門名瀟湘。我出生在嶽陽瀟湘門,本叫做梅清絡。十八年前,瀟湘門一日之間便被楚鳳南等人屠殺幹淨,當年我才一歲,我娘帶我到聖安寺拜佛,這才躲過一難。楚鳳南十年過一個大壽,全家齊聚,我和秦伯伯好不容易等到他七十大壽這一,便定下計策刺殺楚家,以報我梅家深仇大恨。沒想到,不遂人願,又害死了秦伯伯,我是無顏再見梅家祖宗了。”


  卓青颺忙道:“你不要這樣,青螺姑娘。”


  青螺道:“卓大哥,你我也算生死一場,你以後就叫我青螺吧,也不要加上姑娘兩字了。”


  卓青颺聽了,感覺心中甜蜜,仿佛自己與青螺的關係更走近了些,不由地臉上一紅。雲篆見他們言語親密,卻又不像情侶,問道:“這位兄台是……”


  卓青颺自我介紹道:“在下是昆侖派卓青颺,幸會各位!”


  雲篆眼睛轉轉,道:“昆侖派,和瀟湘門離得很遠呀。你們兩位……”


  青螺一下子似乎明白了他話中所指,臉上微微一紅,道:“雲公子,你誤會了。那日神農幫在江畔行凶,傷了卓大哥,我便救起他來。”


  雲篆見她一臉紅暈,就像是白雪之中驟然盛放的紅梅,映著白雪十分俏麗,笑道:“姑娘多慮了。剛才你被楚鳳南一拳擊傷,你早些歇息一下。大船過了險灘,放帆直下,一早就能到達漢口。我們到那裏的集市找你需要的藥材去。”


  古硯道:“青螺姑娘,船艙裏有客房,你隨我來。”


  青螺聽雲篆主仆體貼,道聲謝起身而去。卓青颺本要跟去,雲篆攔住道:“卓大哥,你今日的身手真是讓弟大開眼界。我們不妨喝幾杯,弟還想和你多加討教呢。”


  卓青颺道:“那青螺姑娘……”


  雲篆笑道:“卓大哥,你真是不動女兒心思。青螺姑娘受了傷,自己回房檢查一下,你在場多有不便的。走,我們喝酒去。陳二叔,麻煩你讓船老大炒幾個菜,我和卓大哥喝幾杯。”


  雲篆拉著卓青颺,徑直走向船頭,雲篆道:“卓大哥,落木千山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你看這兩岸青山在月下的風光怎麽樣?”


  卓青颺舉目四望,見那青山被明月一照,如同一場寒霜罩住,夜風一吹,樹影婆娑搖曳,江畔山間不時能看見一些未滅的燈火,又能聽到三兩聲犬吠,脫口道:“很美!比草原更美!比雪山也美!”


  雲篆生於姑蘇,物華寶,平生所見不是才子就是佳人,個個錦心繡口,出口成章,今日一見卓青颺言語樸實豪爽,有些木訥,心中輕笑,道:“的確很美。卓大哥,我們今晚喝個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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