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盛京乃是出了名的不夜城,夜裏總人聲鼎沸,到白晝卻清淨的很,馬車在寬敞幹淨的長安街上暢通無阻,沒多久就到了宸王府,王府正門隻能走皇家人或有爵位在身者,管事的將秦家兄妹引到側門,讓馬車停在兩座口裏含珠的石獅子前,緊接著有個身穿藏青色長襖的老嬤嬤從門裏走出來,後麵跟著倆王府丫鬟,專門負責接女眷去拜見宸王妃與世子夫人。


  秦錚見妹穩穩當當的和老嬤嬤走了,才轉過身和管事的往前廳去,他初次造訪這般王孫貴戚的府邸,略微緊張之下向管事問道,“傅家二公子可在?”


  管事的回,“傅家公子早早就來了,與世子及眾門客在前廳聊了會,又跟嘉興公主一同去看世孫了。”


  嘉興公主是承安帝的胞妹,雖年幼尊榮乖張跋扈,但和盛京這些官爵家的夫人姐都很是親厚,她會來世孫的抓周宴一點不稀奇,秦錚出門時還擔憂自家妹見著公主會被欺負,現下一聽傅禮在,便隻踏實地在心裏盤算待會見了宸王世子該如何話了。


  而秦欣和被老嬤嬤領到辦喜宴的院裏才知道傅禮和嘉興公主也在此處,忍不住懊惱,咋就這麽趕巧,一個是恨不能揪著她後脖頸痛斥一頓解氣的貴公子,一個見麵就要取笑她的公主,外加一個要拿她尋樂子的世子夫人,這不借兩張厚臉皮來,哪敢走進門啊。


  不等秦欣和借來臉皮,老嬤嬤已經站在廳前聲音洪亮的稟告了,“秦府女眷到——”


  正屋裏傳出年輕女子的笑聲,“快快進來吧。”


  這年輕女子正是世子夫人,宸王府奇特之處就在於老王爺和老王妃是一對軟弱性子,當家做主的是世子夫妻,因世子夫人在家裏很能得上話,許多要晨昏定省站規矩的媳婦都羨慕慘了她。


  秦欣和壓了壓裙上的禁步,盡力放慢動作的邁過了門檻,往裏麵走是一麵百馬奔騰的十二扇絨繡折屏,紫檀雕鏤做架子,翡翠象牙鑲嵌著,極顯奢靡富貴,一看便知是深受皇恩之處。屏風後就是待客的廳房了,秦欣和進去,按照禮數依次拜見了王妃、公主、世子夫人,以及兩個別府夫人,最後才轉過身對女兒國裏的唐僧行禮,“傅二哥好。”


  “婆母瞧她,像從年畫裏跑出來似的。”“可不是嘛,讓人瞧了心裏就歡喜。”


  秦欣和正琢磨著自己要不要稍微裝一下嬌羞,忽被世子夫人拉到了身旁,坐在了嘉興公主對麵,“聞名不如一見,秦姑娘果然有福相。”


  福相二字一出口,秦欣和就覺得不妙,果然,公主一派真地道,“嫂嫂怕是不知,她最聽不得旁人她有福相,以為是暗諷她胖呢。”


  秦欣和真是倍兒想給嘉興公主安個螺旋槳讓她螺旋升,奈何人家高高在上,又和宸王府是親戚,當著王妃和世子夫人的麵,她沒辦法澄清“福相等於胖”的出處是在嘉興公主那,便笑笑不話,並用寵溺縱容的目光看著嘉興公主,直到把公主看惡心了,主動避開視線為止。


  世子夫人很通人情世故,一眼就看出她們倆不投機,按理該轉移話題,避免口角之爭才是,可秦欣和的處理方式不卑不亢,實在有趣,世子夫人本就有玩樂的心,便問嘉興公主,“我竟也不知你們相熟,連秦姑娘的喜好你也一清二楚。”

  嘉興受那些名門貴女影響,十分不喜秦欣和,聽世子夫人這麽,不由皺起柳葉眉,脫口而出道,“隻是見過幾次麵罷了,一個沒規矩鄉下丫頭,我哪裏會熟。”


  嘉興公主在這種場合出如此難聽的話,讓王妃和夫人們都大為吃驚,一直笑吟吟王妃察覺形勢不對,隨意找了個借口,起身與兩位別府夫人一同離去,秦欣和見狀不由在心裏歎氣,看來宣統帝在位的那些年,真是嚇破了他弟媳的膽子,好歹也是堂堂王妃,竟連公主耍威風也吹不得。


  而世子夫人等長輩們都走了才端起長輩的架子,“嘉興,若再這般無禮,別怪嫂嫂去和太後娘娘告狀,讓她禁你的足。”


  “我怎麽無禮了,本來就是呀,盛京的官爵人家誰不知道她沒規矩……”


  話音未落,下方坐著的傅禮將手中杯盞重重的擱在了桌上,聲音脆響,驚堂木般,把腰背挺直的公主嚇得不自覺縮了縮脖子,又聽傅禮冷冷道,“公主慎言。”


  先帝在位時將長公主嫁到了鄭國公府,嘉興的姑母便成了傅禮的嬸母,世子夫人是嘉興的堂嫂,也是傅禮的表姐,這仨人從哪條道上算都有親戚,丁點打鬧壓根不會往心裏去,秦欣和一個外人就倒黴了,坐針尖上吃瓜落兒,躺著也中槍。嘉興接連被訓斥,怒從心生,浮於麵上,卻也不敢駁了向來正色立朝的表哥,隻忍著火氣,狠狠剜秦欣和一眼,顯然是把仇都記在了她身上。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再想裝啞巴躲過去是不成了,左右太後這事一出,她也沒啥可顧忌的,思及此處,秦欣和甜笑道,“其實比起在背後議論,公主這般直言不諱倒更好些,我便可以明明白白的清楚。家父曾言,帶我來這世上走一遭,是要叫我痛快些的活著,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不必顧忌旁人的看法,我也自知有得必有失,去綠春山穀捉了兔子,就品不著撫琴作畫之趣味,到鴻鵠瀑布賞了奇觀,就來往不了花宴茶會,要輕快自在,就得接受旁人的看法和成見。”


  世子夫人愣了半響,醒過神來道,“話雖如此,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秦指揮使難道不為你婚嫁大事做考慮嗎?”


  別的地方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鮮花開一朵被人摘一朵,唯有盛京不同,盛京城裏數不清的名門望族,組成了巍峨險峻的金字塔,低位的閨閣女子大部分都求往高了嫁,憋著勁要向上攀爬,然而如傅禮這般塔尖男子,可供他們挑選的對象實在太多了,要想從中脫穎而出,必定相貌、身姿、名聲、烹茶插花、琴棋書畫、管家禦下等十八般“武藝”樣樣出挑,不成,便隻能退而求其次,嫁給那些夫君不上進的,婆母不好相處的,妯娌勾心鬥角的,還不成,就再退,糟心的事都無法舉例明。


  所以,嫁人關乎女子一生,名聲不好通常很難嫁到好人家去,世子夫人這樣苦口婆心並無不妥。


  秦欣和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還有外男在場,不好深自己的婚嫁,隻道,“命由定,運由己生。”

  這八個字的意思猛一聽仿佛是不管嫁好嫁壞,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可唯有秦欣和自己清楚,何為命,何為。


  世子夫人正欲再開口,廳後側門忽然快步走出一個嬤嬤來,眉頭緊鎖著到她跟前附耳了幾句話,完就見她變了臉色,似是驚訝,又似驚喜。


  嘉興公主問,“嫂嫂,出什麽事了?”


  世子夫人很快就恢複如常,笑容滿麵的回道,“沒事,全哥兒在後頭哭鬧罷了,我去哄哄,讓他多多睡會,省的正宴時沒精神了,梨園裏擺了戲台,那的花也都開了,你同欣和去逛一逛吧,可不興再那般孩子氣了,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倆年紀相仿,往後可要好好的在一塊玩。”


  “知道了知道了。”


  嘉興公主應的不耐煩,世子夫人也不放心,就叫一個名喚錦霜的侍女跟著一起,看穿著打扮,錦霜應是世子夫人的心腹,多少能壓著嘉興些,這讓秦欣和稍稍鬆了口氣,她已經有預感,出了這道門公主定要找她麻煩。


  她們都要走了,世子夫人又突然叫住了打算一同跟出去的傅禮,“少桓,你且留一步。”


  嘉興公主嘟起嘴巴抱怨道,“什麽事啊,嫂嫂還要避著我。”


  傅禮道,“你先出去。”


  他今日態度著實不算好,嘉興公主哼了一聲,扭頭就走,秦欣和超怕聽到什麽不該聽的話,連忙跟上,一眾丫鬟嬤嬤們也呼啦啦的跟了出去,廳房裏便隻剩傅禮和世子夫人與兩個眼觀鼻鼻觀心的老嬤嬤。


  靜默片刻,傅禮催道,“表姐有什麽事嗎?”


  世子夫人慢條斯理的抿了口茶,“怎麽,急著要出去找誰呀?人家在這坐了半個時辰,一眼都沒看你,我瞧著啊,她對你丁點那份心思都沒有,秦指揮使把閨女當心肝寶貝看,多少體麵人家去提親,隻要閨女不願意都是幹幹脆脆的打發掉……”


  “表姐,我聽不懂你在什麽。”


  傅禮脊背挺直的端坐在椅子上,乍一看紋絲未動,可世子夫人注意到他暗暗攥緊了手指,又忍不住笑,“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哪會和個丫頭吵架拌嘴,受了氣還來跟我告狀,見把背後莫論人是非掛嘴邊上,虧你做得出來,昨個你一張口提秦家姑娘我就猜到怎麽回事了,是不是算計著讓我給她下邀貼呢?”


  傅禮仍不開口,一抹赤紅卻爬上了他的耳根,襯的那張俊臉更為雪白。


  世子夫人又道,“哎,你總這麽端著可不行,秦步高雖然隻是個三品衛指揮使,但他的衛指揮司駐紮在盛京,手下掌管三千鐵騎,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他步步高升是遲早的事,膝下獨女,惦記的人可多了,你別叫人搶了先再來哭。”


  到這,傅禮才抿著嘴唇,剝開自己沉穩內斂的外殼,露出那青澀稚嫩的少年情懷,“放榜後,我自有主意。”


  世子夫人聽後笑的合不攏嘴,“有主意就好,不管旁的人,表姐絕對支持你,傅家沉悶悶的你也沉悶悶的,就須得是欣和這般鮮活的姑娘來添點人氣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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