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秦欣和就嘉興公主會找她的茬,果不其然,沒走幾步,隻見公主鳳眸微動,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道,“國喪之期尚未過,你怎敢做這副豔俗打扮,是活膩了?”
秦欣和心想罵我豔俗不就得了,扯什麽國喪啊,對先皇不敬這麽大一頂帽子,可不能隨便就戴上,她停下腳步,慢條斯理的跪下,“回公主,是當今聖上仁孝,願穿布餐素為先皇守孝一年,為避免有人題大做,聖上也曾特地言明,文武百官及盛京百姓隻需循著舊例即可,一月內不可婚嫁,四十九內不可屠宰,百之內不可作樂,如今國喪期已過百,我穿些有顏色的衣服,應該不是什麽罪過吧。”
嘉興公主年僅十一歲,自金尊玉貴的長大,線條比較單一,發難不成就不知道再什麽好,重重的哼一聲後,快步的朝前走去了。
秦欣和等她領著那群隨從走遠了,才緩緩站起身,一旁的丁香連忙用手帕為她拂去裙擺上的塵土,止不住的心疼道,“這可是用孔雀絲線織造而成的浮光錦啊,一匹價值百兩黃金,是煙陽大夫人攢了好久的體己錢才買給姐的,怎麽禁得住在這種石頭路上跪一下。”
“噫——”秦欣和隻知道這身衣裳是她櫃子裏最體麵的,卻不知造價如此昂貴,“早啊,早我就不跪了!這還真他娘的是膝下有黃金。”
“姐!”丁香四下掃了一圈,鬆口氣道,“好在是王府的下人們都跟公主走了,不然聽到姐你這般粗俗……”
秦欣和打斷她,“她們要不走我能這麽嗎,我又不傻。”
丁香遠遠望著眾星捧月離開的嘉興公主,愁容滿麵的攥緊了手帕,“可她們為什麽都走了啊,怎麽姐也是世子夫人請來的客人,也太怠慢了……”
“丁啊,那位是公主,公主你曉得不?隨手打賞下人的金豆子都能頂你一年的夥食費了,她明擺著對我不滿,誰傻呀還腳前腳後的跟著我,得一個金豆子和得罪公主你選哪個?”
丁香斬釘截鐵,“我選金豆子。”
“所以啊,你都這麽選,何況旁的人呢。”
“那咱還去梨園嗎?”
“當然要去了,你聽沒聽過一句詩,叫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
“黃金白雪,好詩啊!果然!姐在學識上半點不比伯錚少爺差呢!”
這通無腦彩虹屁真是讓人身心舒暢,秦欣和不自覺的叉起腰,洋洋得意道,“還行吧,這種程度完全就是信手拈來,我再來一個啊,咳!漠漠梨花爛漫,紛紛柳絮飛殘!”
沒等丁香鼓掌歡呼,就聽有人道,“此處既無梨花,又無柳樹,你這兩句詩從何而來?”
秦欣和轉過頭,見一座名為照妝的燈樓後走出來一個約莫二十歲的男子,他身長玉立,相貌俊雅,穿著一身再樸素不過的青布長衫,右側腰間係穗子和玉佩,左側腰間懸掛繡了竹葉的驅邪香囊,發冠則是平涼盛產的暖玉,上頭似乎雕刻著什麽,距離稍遠,秦欣和也看不太清楚,隻覺得有幾分像魏氏皇族的圖騰紋。
世孫抓周宴當,這副樸素到一看就是在守孝的打扮出現在王府,怎麽也不會是賓客門客,搞不好是哪個王爺,皇上四個弟弟裏,拋去最的皇太弟,剩下三個都差不多這麽大……秦欣和這會後悔沒留個王府嬤嬤了,她實在不知道怎麽稱呼對方,隻得規規矩矩行個啞巴禮。
素衫男子盯著她看了片刻,又問,“為何不回話。”
他明明挺橫的,卻一點也不惹人討厭,想要俏一身孝,這話果然不錯。
秦欣和該看的都看的差不多了,便低下頭,輕聲解釋道,“那兩句詩是我從雜書上看來的,因要去梨園賞花,便隨口念來給侍女聽。”
“念給侍女聽?”
雖沒看到男子表情,但他的口氣裏莫名有種質疑和諷刺的感覺。秦欣和愣了一瞬,忽然回過味來,自己身在王府,世孫的抓周宴公主王爺各路貴人都會前來,站在這裏抽風似的念幾句膚淺閑詩,按言情裏的設定,這就是早有預謀!是蓄意勾引!是很沒腦子那種!
以她寫網文那麽多年的經驗,一旦遭遇“鑒婊”,要再過多解釋,一定會被看做糾纏,那就必要被人以某種形式教訓一番。
秦欣和可不想被教做人,她微微偏頭,給身旁的丁香遞了個眼神,丁香本就覺得自家姐待字閨中,在這種四下無人的地方和外男往來不好,看到秦欣和給自己使眼色,便機靈道,“姐,公主已經走遠了,我們還是快些跟上吧。”
“嗯。”秦欣和就當是沒聽見素衫男子的那句質疑,虛虛行了一個禮,和丁香一起朝著梨園的方向離去了。
反正閨閣女子和外男不方便待在一塊,她這麽抬腿走掉,也不怕旁人她什麽。
王府宅院占地麵積足足有一百五十多畝,實在是很大,這會丫鬟家仆們都前呼後擁的跟在貴人身旁,以至於通往梨園的遊廊內外連個引路的都沒有。
秦欣和繞了半,終於聽到咿咿呀呀的唱戲聲,沒幾步,又看見提著“梨緣”二字的紅牆灰瓦樓,再往前就是開滿雪白梨花的園子。
“公主在那呢。”
秦欣和拉住丁香,“你傻啊,還真要去找她,跪來跪去舒服啊,走,咱看戲去。”
“這樣好嗎……”
“我聽,裏麵的戲班是王府特地在外麵請的,就唱李生那個戲班。”
“李生”算的上是盛京戲子裏的頂流,他憑借一出《春遲來》火遍了大江南北,戲園子爆滿,可以一座難求,丁香就是他的忠實戲迷,自己窮的叮當響也要隔三差五去看戲,手頭寬裕了還往戲台上扔銀錠子,正兒八經的古代追星少女,一要看“李生”,倆眼珠子都直了,“真的假的,姐你不要騙我啊……”
“真的假的進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秦欣和能聽到裏頭的在唱《春遲來》,可丁香卻聽不見,她幼時被繼母虐待,兩邊耳朵都有所損傷,就是想和她話也得離她很近才行,在通訊全靠吼的古代,她被賣到秦府隻能在內院做做淘洗的粗活,王英蓮見她瘦的可憐,便把她安排到了秦欣和屋裏做貼身丫鬟。
初到秦欣和身邊那幾年,丁香都極其自卑,她長著一張尖尖的瓜子臉,細長眼睛,生皮膚有些黑,在以白皙為美的盛京,是個名副其實的醜丫頭了,加上聽力不好,姑娘走到哪都抬不起頭,總是蔫了吧唧的沒精神。
秦欣和為了逗她開心,便以她的形象寫了話本《狐狸仙》,四千多字的短篇,講的是名為丁香的狐狸仙和李姓書生的愛恨情仇,瞎幾把寫的零碎故事其實沒啥意思,丁香自己看了都覺得尷尬,拿到外麵去也隻有書迷會買來收藏,沒成想“李生”截取其中一部分改成了戲曲《春遲來》,成功塑造出一個情深似海的書生形象,讓丁香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甚至以此為精神食糧。
倒是一比一有活力了。
“姐姐姐,真的是他啊——”
“我又不瞎,你鎮靜點行嗎?”
也不怪丁香這麽激動,這個社會的階級製度太他娘的罪惡了,在外麵人氣爆棚的“李生”到王府的堂會竟然成了漂亮擺設,戲台下隻有婢女成群和各種果子糕點。
真是丁香的堂。
秦欣和估摸著一會外麵的王妃公主賞了梨花會過來看戲,就坐到了最邊上,雖然是邊上,但要拿演唱會打比方,這絕對是VVVIP席,戲園子裏一擲千金也沒有這麽近的,秦欣和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李生”又細又長又白的手指。
媽耶,丁香不會一激動昏古七吧。
為了避免這種尷尬的情況發生,秦欣和悄悄從桌上拿了一碟玉露團兒從底下遞給她,“嚐嚐。”
精神得到滿足的同時能一飽口福就更爽了,丁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了一塊到嘴裏,吃的腮幫子鼓鼓囊囊,看的倆眼睛晶晶亮亮。
《春遲來》這段是狐狸仙離開後,書生在雪地裏的內心獨白,大多數詞都是“李生”後改的,隻一句“此經別墜隆冬丁香不來是春遲來”照搬了原作《狐狸仙》,可以是相當優秀的同人作品了,秦欣和自己也看的津津有味。
隻可惜一出戲很短,轉眼就到了末尾,“李生”要謝幕了,丁香難受的直搓手心,“咻咻咻”的,感覺再快點都能冒火星子。
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秦欣和滿臉肉疼的從腰帶裏翻出一枚刻著德治年號的金餅給她,咬著牙,“丁啊,可得記住了,你倆本無緣,全靠我花錢。”
姐夫人們打賞戲子很正常,秦欣和每次看戲或多或少都會賞幾吊錢,隻是這銅幣大的金餅是永昌帝登基後特地敕命工部製出來賞給有功之臣的,過年時秦老爺才拿出來給她壓祟,攏共就十二枚,她平常都很珍惜的用,連秦錚要也沒給過,現下丁香得了,又能轉手給偶像,快樂的簡直要飛起來,連道謝都顧不上,接了金餅就大步流星的往台側走。
姑娘很努力的墊著腳尖,用雙手舉著,一個勁的往上送。
台上“李生”略微一怔,隨即撩袍跪下,心接過了那枚帶有年號的金餅。